王克勇|荆老师(散文)

王克勇|荆老师(散文),第1张

王克勇|荆老师(散文),第2张

作家档案

王克勇,男,汉族,读高中时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蜜蜂报》、《鸡西矿工报》、《挠力河》《创业者》、《江柳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等不同体裁作品多篇,其中诗歌《别》被选入《中国当代青年诗人作品鉴赏词典》;散文《乡情》收入《山风》散文佳作选;中篇小说《山间那簇红玫瑰》获奖并收入《山间那簇红玫瑰》文集。现居住于黑龙江省密山市,密山市作家协会理事,鸡西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煤矿作家协会会员。

王克勇|荆老师(散文),第3张

老师(散文) 王克勇|荆老师(散文),第4张

                 黑龙江密山 王克勇

又是一年的清明,北方的春天不知何时浸染了江南的烟雨,也变得凄迷朦胧起来。踏着湿漉漉的荒草,穿过一片松林,我又来到了那座孤寂的坟前,祭拜敬爱的老师——浩然。  

在迷蒙的烟雨中,记忆仿佛又把我带回到37年前。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看着曾经窈窕身姿的班主任李老师的肚子一天天膨胀起来,我们都充满了期待与好奇。终于有一天,上课铃响过后,我们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准备上李老师的数学课。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校长,他身后跟进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瘦瘦高高的男老师。校长简单介绍了几句,告诉我们这是代课的荆老师,然后就离开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陌生的老师:他梳着大背头,蓝的卡上衣和裤子虽然不新,但浆洗的干净整洁,一张上宽下窄的国字脸上镶嵌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连下巴上也看不到一根胡茬,尤其是脚上那双刷得发白的解放鞋,干净得让人觉得他从来不走土道似的。这老师真是特别呀!完全不像学校的其他男老师,蓬乱的头发和胡子拉碴的脸,穿着皱巴巴有时还粘着泥土的衣裤就来给我们上课。他没有说话,一跛一跛地走上讲台。我们正想发笑,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嚓嚓嚓写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几个飘逸的大字。“你们听过荆轲刺秦的故事吗?”我们不约而同地揺揺头。他竟然完全不带一点东北口音,用近似于播音员般富有磁性的嗓音讲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当他讲到“图穷匕见”秦王绕柱而逃时,我们都伸直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心似乎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和荆轲一个姓。”他转过身,又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三个字。于是,我记住了那个重义轻生、勇于牺牲的荆轲,也记住了这位与众不同的老师荆浩然。

秋风还没来得及将枝头的黄叶全部吹落,西北风就裹挟着凛冽的冬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尽管用报纸糊了窗缝,简陋的教室在寒风的肆虐下还是显得那么不堪一击。为了不让我们第一节课就冻成“冰棍”,学校让各班把男生排成了轮流生炉子的值日生。为了预防火灾,下午放学后要将煤火浇灭,引火柴也是不准在班级存放的。我家离学校有五里多路,天刚蒙蒙亮就要走出家门,往往还没走出屯子,手脚就冻硬了。为了少走点路,我们要斜穿过一片庄稼地,经常被积雪下的苞米茬绊倒。由于穿着肥厚的棉袄棉裤,特别笨,加之手脚冻得不听使唤了,要在地上折腾好半天才能爬起来,现在想来确是滑稽可笑。轮到值日生炉子时,就更要早早起来。我背着一捆豆秸和木柴摸黑走到学校,打开教室门,将铁炉子里的煤石和煤灰用炉钩子掏出来,将豆秸放在最下层,然后在豆秸上铺一层大约一尺长的柞树枝,上面放上煤块,准备用废纸引燃底层的豆秸。可是我的手起了冻疮,早已经肿成了一个小馒头,上面还趴着蚯蚓似的几条深深的裂口。手指冻僵了,连续划了五六根火柴也没将纸点着,急得我直跺脚。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门开了,哦,太好了,是他!荆老师很快将炉火点燃,由于阴天气压低,浓烟顿时从铁炉的缝隙中冒出来,我们被呛得连声咳嗽着跑到门外。我用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在面前扇来扇去。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红肿的“小馒头”,心疼地轻轻揉搓着,又不由分说地放进他暖和的棉袄里,“冻坏了吧?”他说。不知怎地,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全身,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喜欢问问题,经常围着荆老师转,问这问那的,而他也好像特别喜欢我。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的学习成绩很好,但字写得太差了,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如果你愿意,我教你写字怎么样?”他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凤翥鸾回,刚柔相济;钢笔字端庄秀丽、灵动潇洒。以前我就羡慕他黑板上工整漂亮的板书,这回他主动提出来教我写字,真是让我喜出望外。每天放学后,他就把我留下来,教我怎样握笔,怎样运笔,以及毛笔字和钢笔字的书写要领,并且每天写几个字让我临摹。一段时间下来,我的字渐渐有了起色,不再如苍蝇爬一般,变得横平竖直,整齐美观。我将他写给我的字当作字帖保留下来,一年下来,也攒了厚厚的一摞。

他不但教我练字,也教我怎么做人!

永远不会忘记那次期中考试。我和同桌是班级里学习成绩最好的,每次考试不是他第一就是我第一,但我总觉得他学习不如我好。因为他总喜欢抄我作业,考试有时还让我给他传纸条。这次考试,他仍然坐在我的后面。答到半个小时的时候,他就在后面悄悄用脚踢我的凳腿,我偷偷回头小声说没答完,就接着答题。快交卷时,他传过来一个纸条,让我把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写给他。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又怕这次成绩不如他而丢人,我将关键的几步运算和结果故意写错,就将纸条扔到了他脚下。没想到被荆老师发现了。他捡起了那张纸条,瞄了一眼,走到我面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随手将纸条揣进了裤兜。我的脸不自觉地涨得通红,我知道,荆老师一定会严厉批评我的。第二天上学,我低着头走进教室,荆老师正拿着笤帚和值日生一起清扫教室后面的角落,我惴惴不安地回到座位上。今天的课主要是荆老师的,数学、语文……一节接着一节。而我却无心听课,就如同犯人被审讯前的一刻,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第三天各科卷子陆续发了下来,我还是班级第一,而我同桌则排到了第五。我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看来荆老师忘记了纸条的事,我庆幸躲过一劫而洋洋自得起来。北方的夏天漫长而炎热,暑气因太阳的西斜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丝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闷热和烦躁在放学的铃声中被喧闹和涌出教室的人流冲散了。我收拾书包正准备融入人流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茫然地站在荆老师的办公桌前,揣摩着他的用意,内心隐隐地升起一种不祥。果然,他从抽屉里的一本书中抽出那张纸条。“我对照了你的卷子,你卷子上这道题做对了,可为什么传给别人的答案是错的?”“我,我开始做错了,后来,后来又改过来了。”我低下头,用脚尖不停地蹭着地面。“是这样吗?你的解题思路我最了解不过了!”。我无言以对,我的那点小心思怎么能瞒过荆老师呢?他和我谈了很久,至今我还记得那句话“先要学会做人,再去做事!”。

时间如漏壶里的水,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值得庆幸的是荆老师从小学一直教到我初中毕业。等到上高中的时候,我才体会到那种难舍难分的痛。好在我家离荆老师的家只隔了五、六里路,放假了,我经常去看他。但在我上高中的几年里,他的家庭发生了很大变故,整个人苍老了许多。荆老师本是浙江知青,因家庭成分不好而下放到我们村里,采石伐木开荒,什么活都干过。不幸的是腿在一次劳动中受伤了,被分配到生产队里喂马。由于出身不好,又有点残疾,三十多岁才和当地一位体弱多病的娘娘结婚。后来学校缺老师,他能写会算,四十多岁又被招到学校当老师。命运之神似乎总喜欢和他开玩笑。婚后不久,他妻子又患上很严重的肺病,那个时代缺医少药的,一直没治好,可能是这个原因吧,他们没要孩子。后来病情有所好转,他也快五十了,妻子非要给他生个孩子,可屋漏偏逢连阴雨,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没抬到医院人就不行了,结果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高二以后,课程越来越紧,我很少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他。一次放假回家,在回村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近才看出是荆老师。他正吃力地将一大捆榛柴棵子往自行车后座上挪。看起来是由于那捆榛柴太重,而且山路崎岖,就慢慢从车子上滑落下来。我跑上前,放下书包,帮他把车子立稳,合力把榛柴抬到车上,又用绳子重新绑结实。荆老师用衣袖擦了一把汗,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深情地望着我说:“一年不见,又长高了!”他头发斑白蓬乱,皱纹如野藤般在他那张曾经英俊的脸上恣意地生长蔓延,上唇间浓密的胡子和下巴上长短不齐的胡茬遮住了棱角分明的精致的下巴,原本白皙修长的双手粗糙得如同一把锉刀,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望着荆老师远去的佝偻的背影,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听村里人说,荆老师妻儿去世后,他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喜欢说笑的他变得沉默寡言,滴酒不沾的他竟然经常酩酊大醉。起初也有好心人帮他再介绍过对象,他都婉言谢绝了,我想他那时还没有从忧伤中走出来吧。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城工作,后来父母也随我住在县城,回去看望荆老师的机会更少了。一九九六年的春节,我拎了两瓶罐头、两袋蛋糕、四瓶酒和几斤猪肉推开了荆老师家用两寸宽板条钉成的破旧的院门。两间茅草房前坡的屋檐由于漏雨换上了两排红泥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只露出了红褐色的边。屋顶的积雪中零星窜出几棵干枯的蒿草,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着。拉开门,是低矮黑暗的灶房,四壁和顶棚被烟熏得黑黝黝的,只有炉膛里的木头柈子吐出的火舌在欢快地起舞,四壁在炉盖的缝隙间忽明忽暗。低矮的结着厚厚白霜的北窗上满是补丁的棉被窗帘掀起一角,透着昏暗的微光。土炕上放着一个肮兮兮的小木桌,斑驳处仍然透着蓝漆的底子,桌上放着十几册中华书局1956年出版的《资治通鉴》,他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打开的一册书上,打量着我。几年不见,荆老师苍老的我几乎认不出来了。原来斑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全白了,眼睛深陷在眼窝中,颧骨高高突起,甚至能看清褶皱的皮肤下面部骨胳的形状。我们交谈了很久,大都是关于我学习和工作中的事情,他自己的事很少谈起。我问起他远方亲人的时候,他长叹了一口气,双眼盈满了泪花。后来在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的亲属随败退的国军去了台湾,他和父母留在了大陆,而年迈的父母相继在文革批斗中死去了。

冬天的白昼本就很短,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他执意挽留我。我执拗不过,决定留下来给他包一顿像样的饺子。从小被父母当女孩子养的我做得一手好饭菜。我在灶房翻找半天,只找到几棵白菜和两个萝卜,于是决定包白菜馅饺子。他用修长而关节分明的手指笨拙且费力地捏着饺子,枯枝般的手指似乎随时会断折,我总感觉眼睛涩涩的。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他拿出来两个七钱的白瓷酒盅,郑重地斟满酒。“今天太高兴了!只有你没忘记我,来看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他有点语无伦次,两滴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当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来为我煮了碗面条,还特意打了两个荷包蛋。由于交通不方便,一天只有一趟客车经过这个屯子。他执意送我到车站,我拗不过,只能由他了。寒风中我们都沉默着,时间凝固了一般,能清晰地听到风吹地面刮起浮雪的沙沙声。客车摇摇晃晃地在我们身边停下来,他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哽咽着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我的泪一下子流下来。“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的。” 他把手里的一个用纸绳捆扎整齐的纸包塞到我怀里:“这套《资治通鉴》 不全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送给你留个纪念吧。”客车又在凹凸不平的砂石路上颠簸起来。车门无情的遮挡了他干瘦的身影,我用手指迅速刮擦车窗上的霜,但狭小的视野中只有白茫茫的田野和随风而起的飞雪。

人的承诺也许只有在说出口的时候是认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琐事的纠缠和心灵的倦怠,曾经的承诺会如沙滩上美丽的图画,被时间的水流一层层冲刷抹平,偶尔会在百无聊赖的瞬间电光石火般的划过。哦,我敬爱的荆老师现在如何了?

决定去探望荆老师的想法产生了很久,但工作的繁忙和内心的慵懒总会成为不去实施的借口。直至有一天接到老家三叔家堂弟结婚的消息,我才想起要顺道去看看荆老师。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拖拉机欢快地在田野上奔跑,播种机精准地将种子撒进黑油油的土地,播种着生活也播种着收获的期望。路边的草丛中散落着繁星般颜色各异的野花,调皮地冲着你眨着眼睛。我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青草的味道和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扫昏昏欲睡的懒散。好几年没回老家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和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

三叔家的院子里搭起了灶台,并用帆布苫起一个棚子,大人小孩子熙熙攘攘,分外热闹。和三叔寒暄过后,我说准备去看看荆老师。“啥?老荆头!前年就死了!”我在惊愕中木然离开嘈杂的人群,双脚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来到村后头荆老师家。篱笆和破旧的院门已不见了踪影,两间土房已塌了半间,变形的窗框上的玻璃有的被挤碎,有的被淘气的孩子打碎了,破碎的玻璃和混乱的杂物散落一地。我的心陡然一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顺着我的经络传遍全身。那个鲜活的生命在人们的淡漠中悄然离世,如一滴水滑落湍急的河流,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微弱的回响,让自诩重情重义的我猝不及防。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到荆老师的坟前,在他的坟头培上几锹土,摆上他最喜欢喝的酒,烧上几把纸钱。本想给他立一块碑,但后来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他,我若不在了,谁还会想起平凡渺小得如一粒尘埃的他呢?我不会忘记他,不仅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更是因为我们彼此内心深处都恪守着的那份真情!

                                                      2016.03.28

王克勇|荆老师(散文),第5张【在线编辑:林兆丰】

王克勇|荆老师(散文),第6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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