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

——母亲豁达的生死观

走四方

（照片摄于2002年农历正月初一）

关于生和死，这是常人很忌讳的话题，但从很小直至长大成人，我经常听到母亲讲有关的话语。

她常说“人死如灯灭”，是没有魂的。如果有魂，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她还举例加以说明：在未出嫁前，她村子里有一个女人，每天都吃斋敬佛，坚持了多半辈子，很心诚。但换来的结果是，丈夫早早离去，孩子夭折，家庭屡遭不幸。遭遇最后一次变故后，气得这个女人，取下了神像，既不吃斋也不念佛了，后来却也平安无事。母亲说如果有神和菩萨，就应该保佑她，怎么能让她这么不幸呢？人多做点好事，积德行善，换个心里踏实，就不用信这信那了。

她还说，人这一辈子，是死是活由不得自己，“阎王叫你二更走，不能等到三更天”。记得当年母亲给我讲过一个罗成算卦的故事，说罗成是门神秦琼的表弟，当时有个人算卦，挺灵验的，罗成就请他来，给自己预测前程。这个人仔细看了一下罗成的面相，静静地说了句，“今天脱了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当时，罗成才二十多岁，年轻气盛，闻听此言，举手就要打那个算卦的。算卦人说了句，“卦礼钱我也不要了，你的命不值”，便扬长而去。结果第二天早起，罗成刚一开门，便被人乱箭射死在门内。

这故事我是查不到出处的，我想，大概是母亲听外祖父讲的。外祖父是个晚清秀才，文化人。“今天脱了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这句话母亲不知说过多少次。她并不迷信，比同龄的家庭妇女，思想要解放的多，她用这个故事说明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死亡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来临。我小时，母亲体弱多病，每年都大病一两次。我曾想过，母亲是否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要面对现实，万一发生什么不测，要想得开，或早或晚，人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母亲的思维，又是辩证的，总能顾及事物的另一个方面。针对自己的体弱多病，为了给我们壮胆，她还常说一句话，“破罐子熬过柏木筲（shāo，水桶）”。她说陶瓷罐子容易打破，但人们加的小心大，使用寿命反而更长些。倒是那些结结实实的柏木桶，人们使用随便，磕磕碰碰，更容易损坏。我知道，这是母亲在安慰我们，别看我身体多病，你们别害怕，我会陪伴你们长大的。很幸运，这句话真被母亲言中了，母亲活到79岁，大大超过了乡亲们的平均年龄，老家胡同中，不少年轻一些的婶婶、嫂嫂们都先她而去了。

母亲对死亡，想得开，看得透，毫不惧怕。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不和。父亲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动手打人，在理屈词穷的时候，更是如此。我的童年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的。

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我不怕死，早死早轻松。要不是怕你姥爷、姥娘难过，惦念着你们，我早就不活着了。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棵草。孩子不能没娘，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哪。那时候的她，对生活是多么的绝望呀。后来生活好了，父亲的脾气也渐渐改变，母亲说“我终于熬过来了”。

2002年，在省城医院，母亲查出了癌症，做手术的前一刻，母亲仍在和病友说说笑笑。临进手术室前，她说了一句，“就看这一刀了，一刀下去，好了就好了，死了就死了，做个了断，总比这半死不活地活着强”。同室的病友对我说，你看你娘，这是个多明白的老人啊。母亲的病情，我没有告诉她，但按母亲的聪明，应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从不发问，只是默默地接受着治疗。

2004年春，癌症大面积转移，省肿瘤医院的专家也回天无力，大概母亲也感觉时日不多，就着手开始做一些准备工作。先是让我给她置办装老衣裳（寿衣），并且嘱咐我们，给你爸爸也准备好，人都有这一天。遵照母亲的吩咐，我们买好了衣料。按照母亲给出的样式，由我老伴和妹妹缝纫加工。制作完成后，母亲一件一件地都穿在身上，挺合适。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笑嘻嘻地对我们说，我穿这么漂亮，到了那边儿，俺奶奶和俺娘准不认识俺了。母亲是不相信有“那边”的，她这是在安慰自己的孩子，她去世后，大家不要过于悲伤，她是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去了。

接着，她把其它的丧葬用品，也做了一些料理。我家的堂屋有一张床，面板就放在上边，是切菜和面做饭的操作台。用了多年，已经很不干净。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打张新床吧，我老了用。一辈子不讲究，临走了，干干净净的。顺便再做一张新桌子，到时候，在上边放楼子。我含着泪，一一答应下来，并很快落实。

母亲生前，我给他照了一些照片。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她精心挑选了一张。对我说，过事的时候，就用这一张。

母亲对死亡坦然面对，毫不畏惧，心理承受能力极强。去世前，重病卧床的一个月内，她给我们讲故事，说笑话，回忆在娘家的事情，讲述我小时的调皮，努力给大家营造一个轻松的气氛。

都说癌症患者，临去世前疼痛，我也准备好了杜冷丁和吗啡之类的止痛药品。但直至去世，母亲没有喊过一声疼，甚至没有皱过一下眉头，我想大概是她坚强的心理素质起了作用。

母亲临去世的那天，一个侄子结婚，她还提醒了我们应该注意的事项。晚饭后，母亲呼吸急促，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当落下最后一滴眼泪之后，她便永远停止了呼吸。母亲虽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留恋这个世界，还惦念着她的孩子们。但有一点我看得出：母亲是平静淡定地面对生命最后一刻的。

（2017年2月26日晨，2023年2月24日晚修改）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