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段遥亭 （新疆乌鲁木齐）军户时光【随笔】
【作家档案】段遥亭，陕西白水人。毕业于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为法院书记员，报社记者。在《中国民族报》《西部》《散文百家》《西南军事文学》《草原》《美文》等多家报刊发表过9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作品被《读者》《海外文摘》等转载，并入选《散文百家十年精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等选本。新疆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野马天山》。现居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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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户时光
【陕西】段遥亭
五一那天，我们一家人去了一趟五家渠军户农场参加野菜采摘节。
回到乌鲁木齐以后，我的思绪一直萦绕在军户农场之行的回味中。因为时间紧张，来去匆忙的“一日游”无法使我更多的了解军户农场连队职工的生产生活现状，我不满足于这种走马观花式的蜻蜓点水。写好上篇文章《军户印象》的草稿以后，我想再去那里走一走，深入到田间地头和他们的畜牧业去看个透。这还不够，我甚至想一个人在军户之夜的月色里逆流而上，故国神游，寻觅一段从单桓古国逶迤而来的军户时光——
我喜欢一个人翻越千山万水寻找人文地理时那种探秘寻幽的愉悦感，我喜欢溜进历史后院琢磨一番的惬意与流连忘返。
从有关史料上看，军户农场始建于清、崛起于民（国），兴盛于今。所谓军户，就是清代官兵屯垦戍边、军人安家落户的地方。军户农场所在地的二畦镇古时为西域属地，据《新疆图志》所载，军户农场的起源可追溯到西域三十六国的单桓国。何为单桓国？不知其名者者大有人在，我们不能责怪于读者的孤陋寡闻。无论从时间之纵深，还是空间变幻的间隔上去看，一个规模很小，年代久远的城邦之国都不足以名垂青史光芒四射。即便是名闻遐迩的楼兰古国也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考古发现而回光返照的。可惜它只是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鼎鼎大名和一堆难以抵达的孤独废墟，让我们在缥缈的思绪中遐想而已。而这个近在我们眼前的军户农场以人畜兴旺、欣欣向荣的景象繁衍在准噶尔盆地南缘的绿洲之上。天山北麓三屯河出山口的冰雪融水浇灌着这里的田野，也滋养着军户农场兵团儿女爱情与梦想。
关于这个人去楼空的单桓国，根据可靠文献《汉书·单桓国传》所载，“单桓国，汉地名，王治单桓城，去长安八千七百七十里，户二十七，口百九十四，胜兵四十五人。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寥寥几句文字记载可以见证这个单桓国距汉朝国都长安隔着八千里路云和月，居民不足三十户、人口不足二百，却有着将近四分之一（人口）的军队建制。除了设立辅佐国王的大臣一人，而且还有将校军官以及外交官员（译长）各一人。从我查阅《新疆通志·地名志》《新疆地名大辞典》等典籍资料所记述，“单桓国始属西域都护，东汉后并于车师后国，其地在今乌鲁木齐地区一带。”综上所述，可见单桓国是当时西域三十六国中人口最少的国家，也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小的“秀珍”之国了。单桓国的大体位置在今乌鲁木齐西北角与昌吉市西南角的军户农场所辖之地。尽管这个弹丸之地的单桓国国器甚微，而其在遥远年代的历史舞台上昙花一现的地位不可小觑。让那些人口成千上万的泱泱乡镇望尘莫及，难以媲美。
这个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军户农场从何而来呢？
据《军户农场志》所记，军户名称最早来自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陕甘总督上报清政府的呈件中，当时他们已经在此地军垦屯田百八十亩。因为清军当时开荒造田、修渠引水、种植粮油、饲养牲畜的屯垦戍边活动而得名大军户。建国初期成立大军户乡人民政府，1958年成立昌吉地方国营大军户农场，1962年交自治区农垦厅管理，1982年归属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师。由此可见，其从事农业开发的历史距今已有两百多年。这个继往开来的军户农场，有着得天独厚的丝路文化、天山文化、军垦文化、回族文化等多元文明的相会交融。
当我静心翻阅几本“史记”一般的地方史志时，方知这个毗邻乌鲁木齐的军户农场是一个肩负过历史重任的特殊角色。众所周知，1962年，是共和国历史上极其艰难困苦和非常复杂的年代，中印之战、三年自然灾害、苏联紧逼欠债，在那个内忧外患的困难时期，吃饭问题成了一个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大问题。自治区领导为了保证首府乌鲁木齐的的口粮供给，减少南粮北调的不便，确定昌吉回族自治州为主要产粮区，将原昌吉县军户农场（乡社级）划归自治区农牧厅直属农场，升格为县（团）级。选拔县委书记出身的杨树林同志为军户农场党委书记。随后由北大荒、广州军区、南京军区、新疆军区等地转业来一批干部，并由各大中专院校调来一批科研人员担任连队技术员。硬是把那个只有高低不平的土路、泥巴墙、（吃的）涝坝水、（住的）土坯房和地窝子的地方小农场建设成了初具规模的国营大农场。我在有关回忆录的文字章节里看到了王恩茂书记三次来到军户农场的领导关怀。
我后来重返军户农场采访时听说，1963年，自治区农牧厅长刘克明来到军户农场检查工作时，对杨树林书记说过这样一句话，“杨树林呀，你要把军户农场搞得像你的名字一样，杨树成荫，树木成林。”杨书记在任期间不负重托，狠抓农林水利建设，全场条田林、道路林、居民点的林带初步形成。累计植树造林200多亩，为军户农场的全面绿化奠定了基础。而杨书记的家当只有“三件宝”，水壶、箱子、黄棉袄。还有一些农场老人回忆起带领他们搞“五好”建设的老场长李清和同志，在1965年5月下旬的一天中午奋不顾身堵洪水的感人事迹。即便时过境迁，岁月老去，这些“三八式”老干部步行、骑马下连队的工作作风还是让人肃然起敬。他们不仅是军户农场的奠基者和拓荒者，更是雕刻军户时光的开路先锋。
时光荏苒，新老交替，军户农场已经走过50多年的历史步伐，经历了艰苦创业、文革受挫、拨乱反正、改革发展等几个阶段，如今的军户农场充分发挥着地缘优势（南依天山、北靠亚欧大陆桥北疆铁路）、丰厚的自然资源优势（三屯河冲积扇戈壁平原）、多元文化优势等多种有利条件，在新的历史时期锐意进取，谋求发展。那些军户人正在加快挖掘历史文化资源的步伐；他们很注重文化载体的打造和与新兴产业的深度融合，使军户农场的休闲农业和品牌产品更有文化内涵；他们正在探索一种依托历史、把握时机、紧跟时代脉搏的军户特色发展模式，努力打造一个安居乐业、宜居兴业的兵团小镇，建设一个人见人爱的休闲农场、美丽团场。
我翻阅着厚如砖块的《军户农场志》，看着收录在文字中的如歌往事：《儿子从天山归来》《冬天的故事》《天堂白鸽》《南飞的大雁》等记录着真情实感的文章，仿佛看到三十年多前那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技术专家、支边青年、下乡知青们顶风冒雪来到新疆兵团农场的青春背影，看着“第一天上班，队长发给我一张铁锨、一把坎土曼、一张大弯镰……”这样的生动文字，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采访结束后，我开车去了三屯河中游的峡谷荒原和周边的阿什里哈萨克乡看了看。我一闭上眼睛就可以回溯到半个多世纪前的那种荒凉景象：苦艾蒿、骆驼刺、梭梭、阿苇滩、荒茅草遍布眼前。那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让人看着犯愁呀。
可是，我们的兵团儿女、军户人家手拉手肩并肩创造了荒原变良田，荒草变芳草的奇迹。
今天的军户农场已经发展为一个物产丰富的兵团小城镇，也是一颗镶嵌在辽阔新疆天山北坡的边塞明珠。可是，建国初期的军户农场却是一个人口稀少贫穷落后的荒漠之地。就是这些一代又一代的兵团儿女以军垦、民垦相结合的勤劳精神，流血流汗在天山北坡准噶尔盆地南缘的瀚海之上建设起了一个田野纵横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农场。
重返军户
六月五日，我又一次来到军户农场。
我的车子刚一开进军户农场场部的院子，农场宣传科的李科长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微笑说：“我在窗户上看到你了。”
我们走出院子大门来到隔了一条团结路的单桓文化广场。走近北面那个雕龙画凤仿古式建筑风格的单桓牌楼时，抬头仰望着那两个以篆体笔法题写在匾额上的“单桓”二字，我仿佛在那一瞬间身生双翼，神游万里，穿越了苍茫历史的悠悠时空，俯瞰了那个土生土长的单桓古国，在西天流云的树影下瞥见了酒色歌舞的古老街巷……
我在单桓文化广场西北角上绕着那个黑色大理石基座之上的红色玄鸟雕塑转了两圈。传说中神鸟很受西域诸国崇拜，被当时的单桓国奉为智慧吉祥、国家太平的图腾。在如今的军户人眼中，这只玄鸟雕塑象征着生命的活力与创业的激情梦想，那种仰头翘尾的完美造型寄予了他们奋发进取、勇于创新的精神风貌。
回家当晚，我望着乌鲁木齐西北方向军户农场的夜空浮想联翩。冥冥之中似乎望见一只玄而又玄的西域玄鸟穿过迢迢河汉之隔，扇动着神奇的翼展破空而来。我在一页稿纸上信笔写下了一首诗歌：《玄鸟飞过单桓国》。
我以一个时光左岸观察员和书记员的角色抵近单桓古国年代的田园牧歌，从逆流而上的思绪回溯中回归现实生活，从那年那月的南山牧马来到军户农场的快乐小镇和辽阔田野。
军户元老
我们首先去拜访的是一位年逾80岁的回族老人王振祥。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军户人，头上戴着一顶回族人家很常见的白帽子，留着一把修长的胡须。他初中毕业后就被招入当地信用社当会计，62年正式进入军户农场，一直干到88年从军户农场纪委副书记任上退休。见证了兵团（军户）农场从二牛抬杠到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历程。说到他们当年兴修条田、水渠、林带和道路的情景时，老人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回到往昔岁月峥嵘的自豪感。他说当时农场生活条件虽然很苦，大家住的都是小平房，可是大家（连队职工）搞生产建设的热情很高。现在的军户农场许多基础设施都是当时规划实施的产物。70年代末期建成的三屯河水库可以浇灌军户农场一大半农田。
当我开玩笑问到平时谁在家里做饭多一些的话题时，老人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椅子上的老伴会心一笑说，“以前嘛，是她伺候我，现在轮到我伺候她了。”
军户人家故事多
从王振祥来人家里出来以后，我们去了位于9连、10连附近的肉羊养殖专业合作社。随后我们去了旁边几户养牛职工家里看了看。
我们途经6连地盘的路段时，看见那里的田野上种着一大片啤酒花。这是我头一回看见这种让人思绪飞扬的独特物种，它给爽口的啤酒增添了一种诗意的联想。我站在它类似葡萄架的地畔看了又看，可惜这时候还不是它开花的季节。我情真意切的关注与抚摸也无法看清它深藏不露的花花心思。等我下一次再去军户农场的时候，我估计那一片走过路过的啤酒花应该如期绽放了。那条斗渠（农场灌溉水渠）旁边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葡萄园，8月的阳光滋养着它硕果累累的脆甜。啤酒花与葡萄园隔岸（水渠）相望，说不清它们二者之间谁是谁的芳邻与玩伴。
下午，我们去了8连那边一家经营规模很大的蛋鸡养殖专业合作社。40岁的企业年轻老板吕孔庆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山东人。17岁那年初中毕业后就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军户农场帮他姑姑种地……他们后来投资2万元在军户农场一个废旧小学校里养了600只蛋鸡。10多年时间芝麻开花节节高，现在发展到拥有10多万只蛋鸡的大型养鸡场，年产蛋量上万吨并非什么传奇故事。从他信心十足的访谈中可以看出一种成竹在胸的自豪感。
由此可见，军户农场是一个适宜于创业者追梦的广阔天地，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人间天堂呀。
第二次军户之行，我最后一个采访对象是葡萄园的小伙子何玉钞。200多亩葡萄园边上配套有很漂亮的农家乐风格的特色餐饮。去年曾经成功承办了“军户农场第一届玉阑葡萄采摘节”。我们来到葡萄园时，身穿草绿色休闲装的小何正指挥着几名工人在葡萄长廊下悬挂着一长串红灯笼。小何08年退伍至今的几年间，创业路上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我们三个人坐在凉棚下说话时，从他的谈吐之间可以发现这个小伙子身上有着超乎他们同龄人的干练风格与思维模式。小何本人并非土生土长的军户农场子弟，他是新疆奇台人，初中一毕业就开始闯荡，如今终于在军户农场找到了一种创业者的快乐时光。
我很留恋午后的夕阳洒满葡萄架的暖色情调。祝愿这位朝气蓬勃的退伍兵兄弟追梦之路心想事成，锦上添花。
一天时间之内，我们马不停蹄地穿行在住宅小区、养殖场和田间地头的葡萄园，如此紧锣密鼓的采访节奏与我当年的农村生活经历和曾经的记者职业习惯息息相关。从80岁高龄的王振祥老人到年轻小伙子创业故事的生活经历，一日之间新老交替，传承接力。我从他们老中青几代人身上看到了一段有声有色有滋味的军户时光。
临别之际，我在雕楼彩绘的单桓牌楼后面的文化活动广场上看到一群老人坐在树荫下纳凉、聊天、打牌、下棋。旁边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在飞身上篮。此时此刻，凉风习习，白云朵朵，广场之上有一群鸽子飞过晴朗的天空。我想，军户农场的各族职工不就是那个单桓古国的后裔遗民吗。
军户农场是一个以回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的兵团农场，全场有汉、回、维吾尔、哈萨克、东乡、撒拉、满、藏、壮、蒙古、乌兹别克、柯尔克孜等14个民族。各族民众的前辈们齐心协力共同奋斗，从使用铁锨、坎土曼、柳条筐、马车、毛驴车、二牛抬杠拉爬犁的农耕日历，一步步走到今天现代化生活的新时代。看着场史馆里那些发白泛黄的老照片，看着那个一院小平房起家的土里土气的军户农场原貌雏形，到如今高楼林立、街巷整洁、繁荣昌盛的快乐小镇，我一次又一次陷入穿越光阴隧道的思绪之中。我为自己作为一个热爱边疆、向往兵团的民间写作者而感到欣慰。
他们在夏日的阳光下过着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而单桓广场一角的玄鸟雕塑也许早已见证了光阴流逝中的历史变迁。它在夜游天国的展翅高飞中看到了军户农场的兵团儿女开拓进取创造历史的繁荣景象。
再见了，军户农场。
李科长问我何时再来，我说等到9月啤酒花开，葡萄香甜的季节我们再次相聚。
结束语
结束军户之行所见所闻的叙述时，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宏大的梦想。假以时日，如有可能的话，我想深入到军户农场的各个角落去深度拜访一番，撰写一部名为《军户时光》的影视脚本。希望遇到一位具有战略眼光的导演和制片人一起合作，拍摄出一部关于兵团儿女的团场故事来。军户农场就是新疆大地和兵团场域的一个魅力缩影呀。
行走在南北疆的漫漫长途，每一次听到有关兵团团场的编号与缤纷物产时，总是止不住心驰神往，驻足瞭望。我想在某个秋天的日子里，一鼓作气走遍石河子、五家渠、图木舒克、阿拉尔、北屯、铁门关和可可达拉的兵团人家芳草地。而军户农场给了我一次入门实习的好机会。谢谢你！军户农场。我在文字的段落里拥抱着你的左臂……
编辑：瑞雪 制作：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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