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智超故乡的坟茔 【散文】

崔智超  1987年生人，青年文学爱好者，2012年开始尝试文学创作，鸡西作家协会会员。有若干篇散文，小说散见于《参花》、《雪花》、《文苑》、《鸡西矿工报》、《鸡西晚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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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的坟茔   

                【黑龙江】崔智超

北方的深秋总是来得短暂，暖风还未耍个痛快，冷风便揪其尾巴袭扰而来，不几日的功夫，那片片雪花便伴随着凛冽的寒风落地生花了。眼瞧着，那皑皑的雪白散遍整个世界。每到这时我的心总会浮现丝丝淡淡的哀愁和忧伤。

记得爷爷过世的那年就是这样一个秋冬交迭的季节，阵阵雪花晶莹的飘落在田埂上，湿润了干燥的土地，也湿润了每一位亲人的心；层层绒雪覆盖在弯曲的垄沟上，象征着爷爷曲折坎坷的人生在洁白素装的遮盖下而告终；枯黄的玉米杆耸立在田间，随着萧瑟的寒风漫无目的的摇晃，预示着爷爷离世的灵魂随着呼啸的寒风随遇而安。

我一生与爷爷的交点不过三次，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在二十年前。那时，母亲带着我到千里之外的陌寂城镇，探望生活在乡下的爷爷和奶奶。那年月的乡下贫寒的一塌糊涂，一碗粗糙的面条，一小份鸡蛋酱便是奶奶为我们的到来捧上的最奢华的饭菜。那顿并不可口的饭菜过后，我便再没触碰过细粮。玉米面大饼子、窝头、高粱米饭、咸菜成了我与母亲在乡下那段短暂时光中深刻的记忆。扎口的饭菜虽难咽，却因着初食的兴趣彰显出狂烈的热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肚子对此起了强烈的抗议。爷爷不忍看我渐天消瘦下去的身躯，时常从那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手绢中掏出两毛钱，带着我到村口的供销社买些零食。这份零食自然成了我在那段农村生活的时光中永留于心、难以磨灭的记忆。零食也成了我在哥哥姐姐面前炫耀的资本，极大的彰显出爷爷对我的爱胜过对他们的爱。

爷爷是地道的农民，贫寒的出身给了他在动荡年代的光荣身份，后却因着接济下放的知识分子被打跛了脚。跛了脚的爷爷丧失了部分劳动力，但却依然坚强的拉扯着这个家。飞逝的时光在爷爷的跛脚上刻下了累累的伤疤，那伤疤化作道道皱纹嵌于脸上。宽厚的大手掌纹纵横，老茧丛生。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腰身也已不再挺拔。 

渐渐的六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爷爷带着奶奶在田地旁搭建起了小房种地放羊。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坐在榆树下纳凉，一条脱毛掉牙的老狗同样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它趴在爷爷的跛脚下，眼中放射出忧郁的光芒。这便是爷爷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最后印象，我从未想到过那一次牵手竟成了今生与爷爷的最后一次亲昵。 

当我独自一人再次踏上这片浓情的故土时，已是十五年之后的事了。乡村的变化并不大，当年那硕大的标语依然附在村口的高墙上，清晰可见，而今时我则可以轻松读懂那“一人超生，全村结扎”的标语含义。奶奶早已手持拐杖立于大门之外翘首以盼着我的到来，曾经的一双人影，如今却孤独而立，叫我悲不自胜，慨叹“亲人已仙游，未呈儿孙福”。打远看去，奶奶的身影似乎较十五年前矮了许多，那饱经沧桑的背景显的愈加佝偻龙钟。炎炎烈日之下，奶奶用浑浊的目光盯着我，她不敢相认十五年未见面的孙子，那眼神中充实着疑惑与不定。究竟是什么阻碍了我的故乡情，是数千公里的距离，还是白驹过隙的光阴；是淡薄的亲情，还是无德的孝心。此刻我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十五年未归乡的理由，但不论什么在奶奶清澈、斑斓的目光中都显的一文不值了。

我缓慢的走上前，走进奶奶的视线中，好让奶奶能看清我，而我更可以仔细的端详一下眼前的奶奶。十五年前的记忆早已被浑浊的江水冲刷的支离破碎，而此刻当我再次见到奶奶的时候，那从前的记忆好似从浑浊之中浮出了水面，随着年幼的美好记忆，连这一江浊水都清澈见底了。

我上前一把深深的、狠狠的拥抱住奶奶，这时奶奶方从期待中转为疑惑，再从疑惑中转为踏实，又从踏实中转为欣喜。奶奶像是十五年前那次见到我一样，双手捧着我的脸，那双早已失去了昔日光滑的手，是岁月让它们变得粗糙干裂。我一边擦拭着奶奶脸颊上的眼泪一边说，“奶，我想吃粗面条和鸡蛋酱了！”

奶奶哽咽了一下，泪水在微笑的皱纹间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一手紧握我的手，一手拄着拐杖说，“走，咱回屋，奶给你做。”

这次归乡又一次成了我与奶奶最后的相逢，让我最为遗憾的是十五年间我都未曾移动过脚步，去探望一下远方的亲人，莫大的遗憾中参杂着小小的欣慰，那欣慰便是在奶奶离世的前一年我能够守在她的身边为我多年的不孝添上星点的弥补。

我并不是一个孝子，直到今日我也未到爷奶的坟前祭拜过，甚至连他们埋葬在哪里我都不曾知道。但在我的梦境里，多次出现过一个地方，那里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繁盛的榕树下一个饱满的土包静静的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一座雕刻精艺的石碑立于土包的前方，那便是我的爷爷和奶奶修养身心的地方。他们过得很好，他们静静的躺着，躺在这片沃土上，这里有熟知的泥土的芬芳，这里能望到曾经耕田的地方。正像那次奶奶说的那样，她指着远处的山峰说，“你爷爷就葬在那山脚下，将来那里也是我的家。”

没有了爷爷奶奶的故乡似乎不再是故乡，我总会时常望向远方，那里有一座坟茔，住着我最亲最亲的亲人，可能那里才真是我的故乡。此时让我想起了余光中的乡愁——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茔，我在外头，亲人在里头... ...

编辑：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