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雨籍贯和故乡【散文】

【作者简介】

沙漠雨：本名李连荣，1971年生人，现就职于市医集团鸡西市人民医院，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11年出版了个人诗集《爱过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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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贯和故乡

【黑龙江】沙漠雨

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弄不清楚籍贯和故乡的区别。

从上小学开始，我就经常会填写一些证明自己身份的表格，上面有籍贯一栏，每次我都会按照户口簿上写的那样，认认真真地填上：河北省迁安县。即使是参加了工作以后，我的档案也依然这么填写。年头久了，我便会以为，河北省迁安县，那就是我的故乡。若有谁问我是哪里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是河北人。

事实上，我从未踏上过所谓故乡的土地，我不知道那里的土地是什么颜色，人们都会住什么样的房子，长什么样的树，开什么样的花。不过，即使如此，河北省迁安县在我脑海中，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地名，对于我，虽说没有任何清晰的轮廓和视觉，可情感却还是有的。最初，我是常听祖父说起他当年闯关东的陈年往事，但他从来不说迁安如何如何，而是说关里老家如何如何，说的最多的不是关里老家有多好，而是他心里有多恨，他恨我的曾祖父曾经用花言巧语欺骗了他。在那个挨饿的年代，曾祖父信誓旦旦地和祖父说关里老家一点儿都不穷了，生活可好了，硬是把已经来到东北的祖父给骗了回去，结果祖父拖家带口地回去以后，差点没饿死。他还常说他是如何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躲过了生产队的追捕才逃出来的。听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并不懂得恨是什么意思，最多就是知道祖父说起往事时就会生气。而当父亲说起迁安时，就不会只说关里老家，他有时候说迁安，有时候说关里老家，而且每次说起往事时就像是在讲故事一样。他有一次回老家碰上了唐山大地震，他说他坐在迁安的炕头上都直抖动，甚是吓人。其实令我最感兴趣的事情，还真不是祖父如何闯关东的，也不是父亲遇上地震时是什么情景，而是迁安有人来东北看祖父时，他们说话的口音。直到现在，也常听人说，他们说话的口音叫“老坦儿”。在他们来之前，除了东北话，我还没有听过别的地方的方言，他们的方言，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倒是觉得又奇怪又好玩的。

说起我对迁安的认知，还有一个人，是必须要提的，那就是我的一个远房舅爷。

舅爷名叫李秀云，很女性化的名字。他本人长相也的确很清秀，说起话来也有些女腔，甚至走起路来身段那个轻盈的劲儿，也真像一个女人。舅爷曾经是一名评剧演员，在戏班子里演了好几年的旦角。后来戏班子解散了，他就跟随着我的祖父一起来到了东北，在一个村子里生活。舅爷一生未娶，我也从未听长辈说过舅爷是否也有爱过的女人。我不知道是舅爷性格孤僻不喜欢和村里人来往，还是村里人因为舅爷有点儿女相而不喜欢和他来往，反正在那个面积不大的小茅草房里，舅爷始终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在我童年的时候，应该说，除了祖父和父亲说起的那些往事，关于我对迁安的认知，其实是这个舅爷给我的最多。因为舅爷每年都要回关里老家一次，从未间断过。无论收成好不好，无论旅途多遥远，都没有能阻止得了舅爷回故乡的脚步。祖父常埋怨他一年到头就那么点钱，全扔给铁道部了。可我倒是盼着舅爷能年年都回去，不为别的，舅爷每次从关里老家回来，都会带回来一些核桃，板栗和大枣。核桃和板栗是我小时候在东北根本吃不到的东西，所以只有舅爷回关里老家时，我才能有机会吃到。因为舅爷的缘故，我才知道，我的故乡是盛产核桃和板栗的。也正因如此，故乡于我，才不算是一片空白。后来，我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年，舅爷去世了，他的遗骨遵照他的遗愿被送回了关里老家，葬在哪座山哪棵树下，我就一无所知了。吃了舅爷那么多核桃和板栗的我，时常会有些挂念，无儿无女的舅爷有谁可以为他烧些纸钱哪。

说了这么多，对迁安的印象，都和往事凝结在一起，伴随着远去的童年，我把迁安作为故乡的日子，也渐渐远去了。长大以后，我对籍贯和故乡的概念有了疑惑，我觉得它们之间是有区别的，可具体的区别在何处，我又一直说不清楚。

迁安对祖父和舅爷那一辈人来说，那是他们的籍贯，也是他们眼里不折不扣的故乡。祖父那一辈的亲人，大多数如今都还生活在那里。祖父虽然嘴上刻薄，对迁安的一些往事有恨意，但他只认那里是他的关里老家，这无疑也是他对迁安的一种深切的感情，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嘴上再恨，心底埋藏的感情，我相信那绝对是无法抹掉的。所以从祖父和舅爷的角度出发，籍贯和故乡，就是一个概念，本无区别。

等到了父亲这一辈，迁安对于父亲算不算是故乡，我颇有些疑惑。父亲一直认定他是河北人，也认可迁安是他的故乡，可事实上，父亲是出生在黑龙江的。虽然祖父被骗回迁安的那几年，父亲也在迁安生活过，但是我觉得，父亲的大部分光阴都留在了黑龙江，而且，父亲不会说河北方言，没有“老坦儿”的口音，所以在我眼里，父亲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河北人，迁安最多也就算是半个故乡。

我曾问过父亲，我生在黑龙江的一个小村庄，长在黑龙江的一座小城里，喝的是黑龙江的一条河流里的水，吃的是黑龙江的土地上种出来的粮食，这样的我，除了吃过迁安的核桃和板栗，却从未踏上过迁安的土地，如此，还能说我的故乡是河北省迁安县么？是不是说我的故乡是黑龙江省这座叫鸡西的小城才更加准确一些。父亲也没有明确地回答我，或许是他不愿意让我这么想，或许是他也说不清。只是每次当我出门在外，若再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都说我是黑龙江人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当初我把迁安作为故乡的日子早已经被我淡忘了，一张小小的身份证，也早已悄悄地定格了我的方位。

我曾经在字典和网上都查过一些关于籍贯和故乡的资料，给出的解释大多都让我感觉语气生硬。只有一种解释，让我非常喜欢：户口簿上的籍贯是一种法律概念，指祖居的地方或出生地。而故乡是一种感情上的概念，它指你出生或童年少年时长期居住的地方，它对你是值得怀念的老家。这个解释让曾一度迷茫的我顿时豁然开朗，感情，这是多么好的两个字。是啊，这样看来，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深究籍贯和故乡的区别，因为我对我的籍贯河北省迁安县，对生我养我的黑龙江省这座叫鸡西的小城，都有着舍不掉的感情。如果能用感情二字来解释世上的迷茫事，那么，从我的祖父，我的父亲，到我，这三代血浓于水的感情，就足以能够让我把两个隔着千山万水的地方，都亲切地视作我永不可弃的故乡了。

编辑：瑞雪  

制作：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