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君 油桐花落的时候 【散文】

【作者简介】

李爱君，女，70后，出生于黑龙江省虎林市，教师。鸡西市作家协会会员，虎林市作家协会理事，虎林市诗人协会秘书长、虎林巿诗词联学会会员。16岁发表作品，代表作品小说《不穿裙子的女孩》荣获第二届华夏青少年写作大赛二等奖，有多篇诗歌、散文、小说、古诗词在全国、省、巿各级比赛中获奖和报刊杂志上发表。 

原创作者授权发布 

   油桐花落的时候         

   【黑龙江】李爱君

一

四月的小镇，早早地穿上春的衣裳，迫不及待地到处渲染着绿色，把一城的青翠盈满人们的眼。这是一个安静的小镇，飘儿喜欢这里的安静，没有喧嚣，没有嘈杂。她白天给孩子们上课，下班后备完课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听音乐、写文字，晚饭后就去校园里散散步，日子忙碌充实而又惬意。

飘儿的家在北方，去年七月来到这陌生的小镇实习，这个季节，透过教室窗子看到窗外的葱绿，她就自然地想起家，想起父母，想起此刻家乡还会飘落的雪花。

“我们那里这时候还冷，人们还要穿棉衣，有时候，还会下起阳春雪，洁白的雪花就像小精灵一样，飘啊飘啊，飘得漫天都是，把天地装扮得和童话城堡一样，美极了…… ”飘儿在孩子们的目光下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 

         二

“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你都看完了，该我了！”

“哎呀！周大鹏，你都踩到我脚了！”

午睡的飘儿被窗外的吵闹声惊醒，她翻了个身，睁开朦胧的双眼，探起身，隐隐地看到窗外露出几个小脑袋瓜。

“飘儿老师真好看，睡觉都那么好看！”

“像不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像！”

“我长大了谁也不要，就娶飘儿老师！”

“周大鹏你真不害臊！”

“别在这里打搅老师休息，走！都给我到操场上玩去！”

一声严厉的大吼打断了叽叽喳喳的童音，孩子们哄的如一群小鸟兽散去。双鬓已经斑白的老校长敲开飘儿的房门，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走进来。飘儿赶忙让座，这位看起来严厉其实内心充满慈爱的老人一直以来都像父亲一样关心着她照顾着她。

“那个，飘儿老师啊，还有三个多月你的实习期就满了，你能不能再多留一年，我这里，我这里确实人手不够，下学期还没有新老师分配来……”

老校长抬头看着飘儿，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这个年轻的女孩像一股清新的风，给他的学校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孩子们喜欢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听她用清脆的声音讲外面的世界；同事们喜欢她虚心地请教和踏实地工作，温柔的笑脸叫每个人如沐春风；她专业的教学和扎实的教师基本功更叫领导们赞不绝口。从她来到这里，音乐课上才有了琴声和歌声，美术课上孩子才真正拿起了画笔，周一孩子们学会穿着整齐的校服戴着红领巾仰着一张张稚气的面孔规范地唱国歌敬队礼；她和孩子一起在操场上跳格子、踢足球、玩老鹰捉小鸡；她带着全班在学校附近的农家小院里围着一群鸡崽儿尽情观察，连那个成绩一直打狼的周大鹏居然也写出了500多字的观察日记。校园里因有了飘儿青春的身影多了道亮丽的风景。只是，只是……她只是一名实习老师，这样优秀的毕业生应该有无数个好的选择，与公与私，老校长都觉得自己的话难于启齿。

飘儿在老校长吞吐的话语中愣住了，她甩了甩长长的秀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实习期是一年，这是早就定好的 ,实习期结束后正式分配的学校是自己家乡的小学，那是她的母校，回到那里也是她的心愿。她迎着老校长的目光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问话，老校长摆摆手，冲她苦笑：“我就是说说，说说……”送走老校长，飘儿陷入莫名的郁闷中。

   三

小镇的天气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中午还是阳光明媚，转眼间就乌云密布。学校下午统一粉刷教室，飘儿和孩子们把课桌椅搬到了室外，校工才把教室粉刷完，一场大雨就急急而来，把课桌椅搬回教室是来不及了，飘儿想都没想就拿起一块塑料布冲进雨中，把桌椅尽量集中在一起，盖上塑料布。起风了，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打在飘儿单薄的身体上，长长的头发贴在湿透了的背上，水珠儿一滴一滴的从她额头和脸颊流下来，几乎模糊了她的眼睛。

“老师，老师！”

一群孩子冲进雨中，光着头，赤着脚，一阵风一样来到她面前。看着淋得透湿的孩子温柔的飘儿第一次大发脾气： 

“谁叫你们出来的？为什么不呆在教室里？”

“老师，给你伞！”一个女孩子怯怯地伸出小手，踮着脚向飘儿的头上举去，手中是一把才打开的伞，她自己的身上淋湿了，显然是来不及打开伞，拎着跑过来的。

“老师，快，披件衣服，你都湿透了！”一个男孩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件小夹克往飘儿身上披去。

“老师，快回教室！”几个孩子拉着飘儿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回拽。

飘儿呆在了雨里，张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说不出话来，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滚落下来，一股温热暖了冰凉的脸颊，也暖了心，她抱起那个女孩，和孩子们一起冲出了雨幕。

   四

飘儿望着窗外，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发丝，因淋了雨患了感冒她被老校长训了一顿并勒令卧床休息。可是班上的课谁在代呢？今天是周二，下午有第二课堂活动，她答应了孩子们教他们剪纸的，小胖丫的奶奶送给她的绣花纸样也不知道拿没拿来。今晚的作业也没布置，班长会不会给忘记了呢？

放学的铃声响起来，飘儿条件反射地跳下床，拉开房门就想出去。校工阿姨坐在她门口的椅子上，手里的毛衣针不紧不慢地织着：“丫头，回床上躺着去，你已经下来四趟了，你出了这个门校长要扣我工资的，乖乖地回去！”

飘儿只得无奈返回，继续无聊地躺回床上，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夹杂着央求声，是她班上的孩子来了！校工阿姨经不起这群小鬼的纠缠放行了，立刻，欢笑声就充满了飘儿的小屋。

“第二课堂上了吗？”

“上了上了，是校长上的，不过他的剪纸真不怎么样，比我奶奶差远了。”小胖丫撇着嘴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其他的孩子立刻随声附和。飘儿想象着老校长那粗大的手指拿着剪刀剪着那些精致的花啊草啊的，扑哧一声笑了。

“那作业呢？留了没？”

“留了留了，班长留的，留的可多了！”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告起状来，表达着对小班长的不满。

“老师，我妈妈刚给你做的鸡蛋面，我跑回家拿的，还热乎呢！可香了，快趁热吃！”一个饭盒伸过来。

“我这也有！”一个洗的发亮的苹果伸过来。

“躲开躲开！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就知道吃，看看我带来的！”周大鹏挤进来，怀里抱着一团雪白的东西，笑嘻嘻地看着飘儿：“老师，这个你肯定喜欢！”

飘儿惊呼一声,孩子们也大叫起来。

一只雪白的小狗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众人，飘儿小心地接过它，心里顿时盈满了爱怜，它那么小，趴在掌心正正好，雪白的身体软软的，叫人不忍释手。孩子们你一下我一下抚摸着它，它老老实实地享受着爱抚，竟然在飘儿的掌心睡着了。

“怎么样？我送的礼物好吧！老师，有乖乖陪你，以后你就不会闷了！”周大鹏吸吸鼻子，在同学们羡慕和崇拜的目光中颇有成就感。

“恩”，飘儿用力点点头，不争气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她忍住了。“好可爱的乖乖，好可爱的你们。”

   五

黑板上，飘儿秀气的粉笔字写着：

习作：仔细观察你熟悉的一种小动物，按顺序写出它的外形颜色和生活习性，表达你的喜爱之情。

这是一节作文课。

胖丫歪着脑袋，咬着笔，看着黑板上的作文题冥思苦想了半天，嘴里嘟囔着“什么是生活习性呀？”

“哎呀！就是吃啥喝啥拉啥！”

“哈哈哈哈！”周大鹏的这一嗓门立刻引爆了教室里的笑声，飘儿听了哭笑不得，这臭小子！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她拉开讲台下的布帘，把乖乖抱到讲台上。教室里一片惊呼。

“来吧同学们，这节课就让乖乖给我们做模特，老师来教你怎样写小动物。”飘儿微笑着，开始了她的讲课。窗外微风轻轻地吹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温柔地看着她，看着这群孩子，看着讲台上茫然的乖乖。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们，你们还会记得我吗？飘儿转过身，一滴泪落在黑板槽里，很快被粉笔沫吸干了。

    六

五月，日子不经意就转到了五月。

紧张而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飘儿接到父母的电话，要她下个月底准备好，实习一结束就回家，过了暑假，就去母校报到上班。“爸爸，能不能晚些时候……”飘儿支吾着，“不能，学校今年缺人，错过今年也许明年就不是这个情况了，很好的机会，好好把握。” 爸爸的话很坚决，坚决的叫飘儿有些失落，她放下电话徘徊在老校长的办公室门外，很久很久。

孩子们看着飘儿的身影在校长室门外晃来晃去，趴在墙角面面相觑，没有了吵闹声。

晚饭后，飘儿没有出去散步，她胳膊趴在桌子上，两只眼睛看着对面的乖乖，乖乖懒洋洋地躺在桌子中央，两条前腿向前伸，两条后腿向后伸，一副五体投地的姿势，安静地趴着，两只眼睛看着飘儿，飘儿觉得有时候它什么都懂。

“乖乖，你说，为什么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我真的想留下，可是我又真的想回家，你告诉我，该怎么好呢？”飘儿呢喃着，抚摩着乖乖雪白的身体，乖乖把小鼻子小嘴巴凑进她的手心里，歪着小脑袋，眯着眼睛，蹭啊蹭啊，蹭得飘儿也迷糊起来，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老师，快起来，你看乖乖怎么了？”一个急促的声音把飘儿惊醒，是胖丫，她抱着乖乖，领着弟弟，乖乖在她怀里老实得一动不动。飘儿接过乖乖，脑子里嗡得一下，差点没跌坐回椅子，手里的乖乖怎么身体硬硬的，动也不动，一股不祥的预感叫她感到一阵阵凉意。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飘儿的声音又急又快，一脸的焦急叫两个孩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胖丫的弟弟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就给它喂了块猪蹄子骨头，它就这样了！”

飘儿摸摸乖乖的咽喉处，一块硬硬的东西卡在那里，她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乖乖的眼睛早就闭上了，两条前腿还保留着窒息前的姿势：好象还在准备着向前伸去，对着飘儿五体投地。

“都怪你！都怪你！手怎么那么欠啊！”胖丫用力地拍打着弟弟的小手，弟弟哇哇大哭起来。

飘儿蹲下身来，拉过弟弟的小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忍不住抽泣起来。

乖乖，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起！对不起！飘儿后悔自己会睡着，一时的疏忽叫她自责不已，压抑在心中多时的情绪终于爆发，泪水决堤而下。

   七

这个伤心的五月叫飘儿懂得了失去的滋味，站在校园的花坛边，她一言不发，带着孩子们一起，用铁锹在花坛下面挖了一个深深的坑。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胖丫手里递到她手上，乖乖安静地躺在里面，和以前一样乖。飘儿把小盒子打开，静静地看了一会，合上，放进深坑里，孩子们就用手一捧一捧的把泥土洒在上面，填满之后，飘儿在上面栽了一棵小花，小花在乖乖的坟上摇曳着，摇曳着……

谢谢你曾经带给我们的快乐,乖乖！天堂里会有天使替我们去爱你！

    八

电话几次不断地催促，飘儿有些麻木了，她呆呆地坐在宿舍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老校长走进她的小屋，一声不响地帮她收拾起行李来。

“老师，你们班周大鹏在山上扭伤了脚，快去看看吧！”一个临班的孩子匆匆赶来。飘儿听了，顾不得老校长在身后的叫喊，飞快地跑向学校后面的小山。出了校门，过了石桥，绕过小河，来到山脚下。

“周大鹏！周—大—鹏！”飘儿大喊起来。

“老--师！”

忽然从身后一下子钻出一群孩子，都是她班上的，独独没有周大鹏。

“周大鹏呢？”飘儿掠过一张张熟悉的小面孔，担心地问。

“我们带你去找他！”孩子们嬉笑着簇拥在她周围，小班长摘下他的红领巾，蒙住飘儿的眼睛。

“这是干吗啊？”飘儿狐疑地问，

“走吧走吧，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飘儿跟着孩子们走了一会儿，眼睛上的红领巾被摘掉了，她睁开双眼，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她不是在做梦吧！漫天飞舞的那不是家乡的雪花吗？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舞动着飘逸的身影，翩翩如白色的蝶，地上，树上，山坡上，到处是洁白一片，像极了童话世界里的仙境，如梦如幻。不对，不是雪花，是花瓣！飘儿俯下身，捡起一个花瓣，那是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花儿，五片花瓣白中点缀着红，一朵看上去那么不起眼，但抬眼望去，满树白花簇簇，随风摇曳，落英缤纷，树下铺了薄薄的一层，美得叫人不忍踏足。而空中还在飘落的那些花瓣轻盈更胜飞雪，落在她的头上，身上，手上，迷乱了她的眼神，叫她仿佛置身一个世外桃源。

“老师！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在飘儿头顶响起，一棵高大的树上，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了周大鹏调皮的笑脸。“你，你的脚……”飘儿看着他丝毫没有痛感的笑脸,突然明白了。“你们？”“老师，我们这里也有雪！五月雪！和你家乡的雪一样！”周大鹏大声喊着，双手拼命地摇起树枝，树上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到飘儿的身上。“老--师—别—走！”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到，喊声和花瓣一起飘荡在山谷，绵绵不绝。
   九四年后。小镇的学校终于分配来两名正式的毕业生教师，飘儿告别了老校长，回到自己的家乡任教。离开的那天又是一个花落时节，她再一次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山，看着满山遍野的五月雪。她把那雪花的名字深深地刻在心底——油桐花。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学生们，祝你们六一儿童节快乐】

感谢阅读

编辑：瑞雪

制作：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