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谈周信芳《明末遗恨·撞钟》：留给我毕生难忘的深刻记忆

赵丹先生

话剧、电影演员 

周信芳《明末遗恨》片段
我是敬爱信芳先生的表演艺术的，尤其是喜爱他的突破了刻板摹仿，创造发自内心的性格化表演的部分。有一个时期在我话剧演出的表现上，不但受着信芳先生的影响，甚至还摹拟过他的一些动作和节奏。
高百岁 刘韵芳 周信芳《明末遗恨》

【二黄散板】

南飞乌鹊睡不稳

连夜失眠少精神

王承恩带路平台进

速撞金钟召进城

你看这淋淋夜雨添悲哽

悬悬遥望仍无一人

唱词参考

我看他的戏并不多，然而像《明末遗恨》中崇祯皇帝《临危击钟》的一场戏，却可以说留给我终生难忘的深刻的记忆和眷恋！这场戏是这样进行的：崇祯皇帝孤独地在御花园(或是在梅山之麓)听见临城的兵马鏖杀之声，他惊恐地击金钟想召集群臣共商抵御之策，良久无人至，只有一个守城的武将(为张德禄所饰演，在此也为着他的精湛的演技致以敬意！)应声赶来，至此崇 祯方才醒觉，他开始才知道众叛亲离，皇室是必定颠覆无疑了。

张德禄《时迁偷鸡》剧照

信芳先生确当地刻划出一个昏庸无能但还相当善良的性格来了，使得观众对他真是又可笑又可怜。君臣略为互诉衷曲，四城战鼓又起，张德禄掉枪拨马再去抗敌，如是者凡三回。张德禄先生 ——我也要由衷地称他为艺术家…他那逐次增加的沉痛和困乏的表演与信芳先生的沉沦孤独的心境之愈益加深，二人相应相渗，真是珠联璧合，表演得淋漓尽致!
【二黄导板】眼睁睁气数到金汤未稳【二黄碰板】自登基 东也荒 西也旱无一日得到安宁【二黄原板】听说是居庸关贼兵围困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满朝中俱都是谗臣奸佞哪一个能分忧能定太平可怜我一统封疆被流枭吞并【二黄散板】金殴损山河震铜驼棘荆这也是朕无福蹇遭末运君臣们冒风雪足踏寒冰听谯楼打初更人烟寂静。兵是匪匪是兵长官造成走天街见御林夜值防紧耳听得似笙歌管弦之音

唱词参考

凡三次:皆是以同样的一句——“去吧!”送他的爱臣下场，而一次一次的“去吧!”总是随着情感的变化，有着不同的表现。待看到最后一次的又将要说——“去吧!”的时候，说老实话，我以一个演员欣赏的习惯，简直为周先生这最后一次的“去吧!”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得确当而担心了。
因为戏进展到这儿，已经是成为最高潮了，也可以说是几乎到了绝境了。但周先生却不慌不忙地以无言沉默代替了这最复杂最困难的最后这一句“——去吧!”他以左手按脸，右手一横……那真是比一百句一千句“去吧!”还来得沉痛有力;那个低压的气氛，至今还象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抑着我的胸口，亲切的记忆还栩栩如生地浮动在眼帘。

周信芳 刘韵芳《明末遗恨》剧照
我在抗日战争初期，在各地演出章泯的《我们的故乡》，有类似的一场戏，我即是直截了当地学习周先生的表现方法，因而获得极大的成功。每当开座谈会的时候，我也往往以此为。例，要我们演话剧的人向京剧及民间艺人们去学习。这完全可以说是信芳先生所给我的启示。

在这里我还想提一提的是信芳先生的突破旧规的方法，并不是如一般演员为着要“加进新的演技”于旧剧中，于是就硬生生地抄袭着话剧或电影的表演方法，加杂在京剧的表演上。
不，他是仍旧在那个境域里，在京戏之特定的提高了的现实反映基础上，特定的歌舞节奏和韵律中，由人物思想情感的内容中发掘而且突破了陈套，使得固有的表演获得了新的生命，丰富了旧戏的创造领域，这才是我们新京戏表演方法的一条正确道路。乘着今天——周先生演剧生活五十年的庆祝日——我提出了这点肤浅认识，作为祝贺信芳先生的友谊尊敬的呈献！(选自1952年《周信芳先生演剧生活五十年纪念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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