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三百年内无沙师

羿耿庵在冯其庸书房谢冰岩、冯其庸与羿耿庵夫妇在一起亲切交谈编者按：1999年深秋的一天，书法家羿耿庵因筹划到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书法展之事，专程前往北京通州，拜访当代著名学者、书画家冯其庸先生，希望能邀请冯老参加书展开幕式活动。当冯老知道他是沙曼翁先生的弟子时对羿耿庵说：“你老师沙先生是我十分敬佩的金石书画家，我16岁那年，你老师到无锡办书法个展，我还为他挂过作品呢。沙老的篆刻作品是继吴昌硕先生之后的又一座高峰，三百年以内出不了这样的篆刻大家了。只是因为沙老在书坛的盛名掩盖了沙先生在篆刻艺术上的成就⋯⋯。”这里向大家讲述一个尘封了多年关于沙老印谱的往事。

悄悄印成的印谱

（羿耿庵／文）

终于印出来了，我松了口气。捧着还飘着油墨香的《曼翁篆刻选》，心里欣喜异常。1991年初夏一天的一大早，我在忙着一件“大事”：请人派车将刚刚印好的《曼翁篆刻选》一书送往苏州恩师曼翁府上。一进一人弄听蕉轩大门，我就说：“老师，今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边说着我向曼翁呈上印谱，“请您老过目”，老人家边翻阅边笑呵呵地连声对我说：“很好，很好，侬辛苦了，还让你花了不少钱，谢谢侬。”此刻，看到恩师十分满意和高兴的样子，我的内心也终于落下了一块石头，两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也了却了我一桩心愿。当天中午，先生还特意留我吃了午饭，难得让我陪同他一起喝了一点黄酒。我一边吃，一边讲起了这个心愿的“秘密”。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经常利用节假日往返于常州和苏州，常到苏州一人弄中的听蕉轩探望并问学于恩师，一次我在帮助老人家整理书房时，偶然发现书橱顶上有一包用旧报纸包着的书，打开一看竟然是十多本线装原拓本的《古木堂印谱》，里面全是恩师各个时期的自存印作，这些作品见证了恩师书法篆刻的大师之路。当时我就暗暗萌生了要为恩师出版一本印谱的心愿。曼师很爱惜书籍，更何况是他心爱的篆刻作品印谱，所以我不好意思一次全部借走沙老的印谱，于是我每次来苏州府上时，就小心翼翼地借走两本印谱，然后归还上次所借。那时，保存资料主要依靠复印。我每次将借回去的印谱都会仔细推敲，细心领悟，并把最精彩的印蜕挑出来作记号，然后集中拿到打字复印店里去复印成黑白印稿保存。这样经过时间的积累，我复印了沙老代表性印蜕达三百多方，然后逐一剪贴拼排在十六开的白纸上，汇编成册。直到这时我才不瞒着沙老了，向他讲了我的初衷，并请他题写书名和作跋记。恩师在其印蜕后页墨迹题跋：“老曼治印几六十载，向以自学秦汉为宗。偶见前贤所作，凡正宗正路者，亦尝借鉴，唯时下人之作多有积习，则不取也。余深知篆刻所贵者文，文之不正虽精工雕刻亦无足取焉，今承羿子耿庵选出近30年旧作以付印，为同仁内部参考，偿若公之于市，恐将为大雅君子所讥焉。佛历二五三四年初秋，曼翁记于三友草堂，年七十五。”后钤印两方，上方的白文双边印为“曼公信鉨”，下方为仿古玺式细朱文印：“旧王孙”。从跋记正文中的最后一句话中，我可以理解恩师的良苦用心：该印谱只是供其弟子们内部参考的，故不想公开出版。这也说明他对其印作出版何等的谦逊啊。一部《曼翁篆刻选》就是这样编辑出来的。恩师曼翁是首任东吴印社社长、彭城印社等名誉社长，苏州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等职。当代河南、江苏及苏州本地许多书坛学书法、篆刻者均受到先生艺术的影响。2009年他被中国书法家协会聘为艺术指导委员会委员，还荣膺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师母听了我讲的故事，十分感动，主动对我说，你要向你先生开口写一张字的，留个纪念。我连忙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能麻烦先生。你们早点午休吧，先生却接过话头，今天难得就不休息了。他边说边兴致勃勃地让我随他来到书房，取出珍藏了多年的北京荣宝斋宣纸对我说，这是绝对的好宣纸，今天专门为你写一张作品留个纪念，在喝了几口茶后，老人家随即提笔为我写了一幅极富笔墨神韵的《石鼓文》对联，老人家还在作品的边款上记录下了创作此联的经过，字里行间传递着曼翁师与我的一片纯真的师生之情。当时，这部《曼翁篆刻选》作为内部书籍印出后，在书画界影响很大，还引出一段后话。沙老在书法、篆刻、中国画诸艺中，尤以篆刻成就最高，然而其篆刻艺术被书名所掩。在其70余年的艺术生涯中，基本没有出版过个人篆刻作品集。只有江苏美术出版社曾出版过其一个篆刻小手卷，印量也仅一千册，香港某画廊出过一本《曼翁书画篆刻集》，里面也仅收少量篆刻作品，而这本非公开刊行的《曼翁篆刻选》，共收录沙老各个时期创作的篆刻印蜕达357方（不含边款），这是当时唯一能够全面反映恩师曼翁篆刻艺术成就的作品著录。令人欣慰的是，在师兄言恭达艺术基金会的资助下，在恩师曼翁百年诞辰之际，凝聚曼师一生创作心血的《古木堂印谱》终于由上海书画出版社正式对外出版发行了，两本印谱的编印让世人更多了解到了曼翁师篆刻艺术精彩的一面，也体现了弟子与恩师曼翁之间的一片赤诚而淳朴的师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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