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故乡

 磙是岁月的眼泪，重重的坠落于打谷场的角落，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它的躯体，飞舞的雪花是它深沉悲悯的太息。

 落日余晖里，男人们肩挑束好的谷子，秩序井然地行走在蜿蜒曲折的田陌上，他们的步履沉重又很轻盈，在初秋的余热未散尽时，打谷场上就铺满了稻谷，牛儿开始华丽登场。石磙在牛儿的拖拽下高兴得滚来滚去，磙眼和木框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是正宗的原生态乐曲。翻开稻草底下便是金灿灿的谷子，丰收的喜悦挂上农人的眉梢。孩子们在谷场上嬉戏打闹，跑累了就躺在稻穗上，嗅着稻米的清香、阳光的味道和泥土的气息。

 春和景明。乡下沉睡了一冬的土地，经春风一吹，漫山遍野便滋满了花草。走在通往田野的小径，路沿上蓊蓊郁郁，触目尽是些叫不上名儿来的花草。枝蔓盘绕，粉花簇簇。一朵朵粉嘟嘟的，浑身沾满露水亮晶晶的。天一暖，就能听到蜜蜂嗡嗡嘤嘤的声响了，他们粘住花柱，敛了纱翅，一头扎进花苞里，让自己被花香熏个粉醉。大地解了冻，变得软塌塌的，地表湿漉漉的。土地也像人一般，刚进三月，脸上就变得粉扑扑的。虽说是春天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如若大地上淅沥一场春雨，大地依旧泥泞不堪。春风一拂，大地也敞开了胸怀，树木的根和枝丫也就得以舒展开来。先前落在地上的种子，藏了一冬，终于等到土地的松软了。野草、花朵也都欢喜起来了，顶破土，抽着娇羞的新芽，迎头就撞见了期待已久的金色的阳光。一行白鹭掠过漠漠的水田，两山排闼，一水护田。父亲吆喝着水牛，开始了漫长的春耕，遥遥的望去，那情境好似一幅浓墨重彩渲染的江南山水画，父亲手扶着犁把就是画中摇橹人。欸乃一声回荡在田野里，恰如隔叶的黄鹂自在啼。新翻泥土携裹着溶溶春水，在犁的指挥下，和着牛牛的哞哞之音，合奏一曲盛大的田园交响曲。我和姐姐总是喜欢跟在父亲的后面，手里拿着爷爷编织的鱼篓，姐姐把我的裤子卷得很高，脱了鞋，光着脚丫子，嘻嘻哈哈在翻新的水田里捉鱼捕虾。难以忘记被蟹螯夹住手指头时流下的眼泪，难以忘怀鱼在泥淖里反抗时溅起满脸的稀泥。更难以释怀的，是纵横的田埂上吐着嫩绿的茅荑草。那一抹绿守候着我快乐的童年。

 然而，此刻我突然觉得这些离我是那样的邈远，那个冒着黑烟的铁皮，轰隆隆的在泥土中一番蹂躏，便稻谷满仓。虽然替代了诸多繁重的过程，但我总觉得若有所失，也许是机器的轰鸣声惊吓跑了我美好的回忆：一头牛拉着磙架，悠然的唱着歌。父亲的吆喝，还有鞭影……也许从此以后它们只能在我的梦境中回响。

 又一个雪花飘飞的季节，我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我开始迷失在故乡，打谷场早已杂草丛生，唯有独自断肠的石磙。鳞次栉比的幢幢楼房，小院高筑，也罕见邻里热闹闲谈。那夜我听到雪花在我的窗棂下低低地哭泣，寒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探着脑袋张望，在寒夜发出隐秘的声音。那夜我唱着苦涩的歌，喝着苦涩的酒，却总能叫我想到那甜蜜的岁月，那温馨的童年，还有那质朴的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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