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发生了什么事？

在德勒兹的一生里，与瓜塔里和福柯的关系在他的思想中具有重要意义。他和福柯的友谊与合作在喜爱福柯的读者看来一定更为珍贵。他们年龄相仿：德勒兹出生于1925年，比福柯大1岁。尽管迟至1962年两人才认识，但相似的学术旨趣使他们逐渐靠近，并在学术上相互激发辉映。

1967年他们一起担任了法语版《尼采全集》的主编并合写序言。1969年福柯出版了《知识考古学》，次年德勒兹就在巴塔耶创刊的《批评》上撰文《一位新的考古学者》予以激赏。在这本《德勒兹论福柯》书里，此文放在第一章，题目改为《一位新的档案学者》，他描述“一位新的档案学者已在城里被任命。”尽管几年来一直遭到萨特集团的持续围攻，但“有些人则感到某种崭新的、彻底翻新的事物已在哲学中诞生，而且这部作品拥有一种自身想回避的美感：节庆的曙色。”

把福柯这个正在转型为哲学家的心理学讲师称为“档案学者”的确令读者眼前一亮。撇开福柯广阔的眼光、深湛的思考不谈，他与其他哲学家不同的首先就是他对档案的激情。他这种对文献超乎普通读者想象的把握能力与处理方式让我们看到，这位20世纪杰出的思想家不仅保持了辨伪存真的思辨传统，还为我们展示了一种“对文献本身所蕴含的立场的反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德勒兹宣称，一本关于哲学的书必得“一方面是一种独特的侦探小说，另一方面则是一种科幻小说。”就是说，这本书必须在纷繁多变的现实与文献中梳理出一个合情合理且闻所未闻的“结构”，而且这种梳理方法还必须蕴含奇特的想像力。

对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一书的读解是这样开头的：“福柯从未将书写视为目的或终点，正因此他能成为伟大的书写者，而且在书写中所夹带的欢愉愈来愈巨大，欢笑也愈来愈明显。”多次读过《规训与惩罚》的读者恐怕没有想到该书会存在这样一种读法。尽管该书资料宏富、识见惊人，堪称光彩夺目的经典，但涉及到酷刑、疾病控制、监狱等话题总是让人感到压抑。

德勒兹对此解释道：“在如此多的变态发明、如此多的犬儒言词、如此多的穷究细节的恐怖之前，被深深着迷而至不可抑遏的狂笑遂成为一种基本权利。”这正如卡夫卡在朋友面前朗诵《审判》时，理解他的朋友们都笑了。《审判》尽管主题压抑、场面荒诞，但细节不乏种种让人发笑的地方。读者如果在读《审判》或《规训与惩罚》时笑了，他离伟大的思考者也许就更近了一步。德勒兹进一步描述了这种笑的深意：“这并不是矛盾的情绪也非以仇恨为乐，而是想摧毁损毁生命之物的欢愉。”

在读福柯时，我们与德勒兹的方式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我们总试图在阅读中思考，并进一步找到意义和真理。但德勒兹认为思考活动并不由意志所发动，而是始于一片“发生了什么事？”的慌乱惊呼中，也就是说真正的思考总是被迫的。往往是一只“域外之爪”搅乱了我们的理性秩序，我们被迫思考，甚至因停不下来而失眠，直到思考这种混乱并“生产出”新意义，这种新意义与以往断裂。但正如福柯所说，只有这种思考才是“只属于他本身的当代性”。《德勒兹论福柯》[法]吉尔·德勒兹/著 江苏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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