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对月抒怀

对月抒怀

妻子先后三次乳腺出状况，都是靠“自摸”发现的。第一次是无意中摸着右乳房有一肿块，医院确诊，恶性。第二次即七八年后，对病情始终保持高度警觉的妻子偶尔摸着左乳房有硬块，立即赶往医院诊治，结果又是恶性。仅一年后又复发。

仰望天上的明月，想想妻子这几年的坎坷，不由感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月缺还可以圆，乳房一旦被割，便意味着树木的被砍伐，是否另一种意义上的“强拆”？

若不是妻子因乳腺出了状况而先后三次住院手术，我哪里知道“同病相怜”者竟如此之多？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河里无鱼市上看。

陪妻子化疗，使我一次又一次体验到这个庞大群体的无奈、失落和忧伤，不觉浮想联翩，竟异想天开对月抒怀：残酷现实迫使我提出疑问/你的乳腺是否安好/南极一座座冰山正在融化/悄悄淹没我们的欲望/惊涛海浪席卷着女神隐私/再没有心潮起伏/希望生活日趋平淡/无数事实证明/你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任由凡间大刀阔斧开天辟地/披肩美发随风飘去/你是湛蓝寄托唯一点缀/落木萧萧，长江滚滚/你不觉得孤单可怜吗/朝霞掩饰你的忧伤/时光流淌着鲜红失落/天伦之乐悄然隐去/充满希望的眼神逐渐暗淡/既然加入庞大群体/自然灿烂星光一见如故/欢声笑语/以切身体会积极探讨宇宙奥妙/山随平野，月涌大江/维纳斯的群雕浮出银河青春记忆/你的身轻如燕在于超脱/她们的快乐在于忘却/我在天使与维纳斯间跑前跑后/青鸟殷勤。

对此，我不想有太多的质疑或责难。我已熟识的一位乳腺外科主治医生曾明言，如果癌症可以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乳腺癌。道理很简单，乳腺癌可早期预防，早期发现，早期治疗，治愈率相对最高。心里话，这亦是一种无奈选择或退而求其次吧。孰不知“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

对此，已“三进宫”“重吃三遍苦，重受三茬罪”深受其害的妻子最有发言权，体会亦最深。用她的话说，那一刀之苦并不可怕，怕的是后期若干次化疗。第一次术后化疗八次，化疗后反应强烈，天旋地转，呕吐不止，浑身乏力。因为每次化疗间隔21天，身体刚刚有点起色，又被折腾，犹如上刑。“欲死不能，欲罢不忍”。幸运的是头发只落少许。

第二次术后，主治医生推出医疗方案，仍须化疗八次。妻子长吁短叹，私下里嘀咕：既然医生说了，较上次，这次症状较轻，为何还要化疗八次？又一想，不管怎样，发现及时治疗及时已是莫大幸运。她亲眼目睹，有部分病友因有意无意的拖延，或图省事就近小医院治疗被误诊，由小病而大病而危病，医疗过程由简单而复杂而漫长。妻子信心满满，一身正能量，权当是第二次万里长征吧。对此已有充分思想准备的我们，偶遇第一次主刀医生，他看过妻子病历报告，皱着眉小声嘟哝几句，然后主动找第二次主刀医生商议，由化疗八次减为四次。面对这意外收获，妻子兴奋异常，只差山呼万岁了。尽管较上次少受一半罪，反应亦不太强烈，但一头青丝脱落于朝夕间矣。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尽管这次化疗只需要四个疗程，但由于我工作忙，一个人难于招架，只好请远在千里之外深圳的女儿帮忙。当女儿穿梭于病房于医护站之间，只听护士们窃窃私语，说女儿与她们的一个护士长得很像。后来我们发现，那个护士从个头，发型，走路姿势，甚至嗓门儿，几乎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因此，这个小护士引起我们格外关注，总是借机与她攀谈几句。妻子对小护士先是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忍不住伸手抚摸人家的手呀，拍拍人家的双肩呀，以示亲昵。这也算一桩奇遇吧。

因为第二次患的是原位癌，症状较轻，压力较小。第三次住院就不那么幸运了，乃至有些悲催。只能怪我们太大意了，太乐观了。别说我们想不到，就连她的主治医生都感到意外。化疗结束后的第一年，原本要求至少一个季度复查一次，愣是拖了半年。妻子早有察觉，腹部隐隐作痛，还微微隆起。我工作忙，加上老人要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她自己抽空到附近的一家规模较小的民政医院就诊，竟怀疑是疝气。到主治医生那儿，因隔行如隔山，亦以为是疝气。直至妻子腹部日渐隆起，如十月怀胎，喘气异常艰难，主治医生领妻子到隔壁的外科寻问，得到彻底断然否定，主治医生才蓦然醒悟。只见她磨转身，一边近于小跑，一边嘟哝道：“不好了，有大病了，有大病了！”并督促我们赶紧办住院手续。紧接着做B超，CT，增强CT，发现腹部有大量积液，立即采取介入疗法，通过穿刺抽出积液。不等积液化验结果出来，医生便迫不及待采取“18疗法”，实施全身化疗。

当黄澄澄透明积液随着细细的软管急速流入连接的一个乒乓球拍子大小的袋子，眨眼儿就是1000毫升。妻子顿觉浑身舒坦，出气畅快极了。她连连说：“好了好了，这下可好了！”犹如一下从地狱跃入天堂。但有医生嘱咐在先，第一次只能抽1000，随后依次递减，那是担心腹压下降过快，心脏难以承受。

我不迷信。但在妻子入院前有诸多奇事，我宁愿相信那是老天爷的某种暗示。如，老人计划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这时我发现，已使用二十年的冰箱也该退休了。新冰箱厂家专门有人处理旧冰箱。当厂家送货人员将旧冰箱斜着搬将出去时，旧冰箱底部竟流出不少黄汤水。尽管我知道那是多年积存的废水，但我丝毫不怀疑那是老天爷在提醒我，是时候抽出妻子腹中的积液了。因为是疫情期间，远在深圳的女儿无法赶回来侍候她母亲。但幸运的是，我们又遇到那个与女儿十分相象的护士。住院当晚，我们住一个二人房间。我和妻子本来就心事重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邻床陪护呼噜又打得山响，且呈可持续发展之势，一浪高过一浪。无奈，只好求助护士。此时已是更深夜静。当我蹑手蹑脚，陪着小心推开值班护士虚掩的房门，正是那个小护士值班。显然她已入睡。被我吵醒后，她丝毫没有埋怨，睡眼惺忪，颇有耐心地给我推荐了一个大房间，说那里好像有空床位。此时，就如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心里除了感激，更是感动。我的眼圈不由得湿润起来。这是否上苍对我们的格外关照吧。

住院期间，时常陪妻子到宽敞明亮干净的走廊散步。隔着玻璃窗户眺望远处的高山树木，我不禁浮想联翩，从眼前病重的妻子到远处的一岁一枯荣的草木，生命轮回哪个阻挡得住？一想到与形影相伴三十多年的妻子可能将离我而去，眼圈便火辣辣的，燃烧出难以下咽的滚烫的诗句：阔大玻璃窗户中的一丛丛绿树，我看到无数/亲人生机勃勃的影子。/彼此目光对视/不止是隔音的无声交流。/掩映的黄河打着漩儿/试图扎根于秃顶节外生枝。/土地爷喜欢弱者/每个人都摆出文攻武卫姿式横扫牛鬼蛇神/腰板练就出拉不开的一张弓/南飞的大雁射出一枝枝利箭/动车、飞机、宇宙飞船，无非是单程人生短板的弥补/麻醉转移绝望的视线。

如果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对妻子身心都是一种折磨或考验，那么即使身体恢复健康了，在日常生活中同样面临着种种不便或尴尬。

基本告别游泳池暂且不谈。2018年夏，携妻到三亚一游。女儿在网上提前办理好了入住手续。那是一家临海的五星级酒店，因为是淡季，价格还算便宜。假日海滩游人稀少，偶尔有人下海搏击风浪。妻子竟触景生情，黯然神伤，乃至自卑。面对久违的大海，她只能“发乎情，止乎礼”，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实行“自我隔离”。还好，酒店阳台有浴池，独自享受，尽情玩耍，倒也飘飘然。俯视浴池中多灾多难忘乎所以的妻子，我的眼圈竟有些湿润，心情逐浪高，便即兴写了几句诗：透过椰子林可以眺望大海/倾听涛声/妻子感叹此生无憾/她好想全身心接受大海洗礼/但没有勇气迎接别样目光/她泡在阳台浴缸里/飘浮不定/大呼小叫/满足前所未有/病魔摧毁一间乳房/从此人生风雨飘摇/俯瞰宇宙/沧海桑田尽收眼底/几滴浊泪/惊涛拍岸/礁石耸立/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王明洋（曾用笔名三阳、二小、尔晓等），男，1962年出生于河北邢台市。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其文学作品，包括散文、杂文随笔、诗歌散见于《散文百家》《杂文月刊》《人民铁道》《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检察日报》《河北日报》《太行文学》《中国诗界》散文诗微信专号等报刊杂志。个人杂文随笔集《别种滋味》《何事愁与水云多》分别由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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