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与我并生,第1张

天地与我并生,文章图片1,第2张

【清】黄慎《流水知音图》

主题:从文人之物中重新发现中国艺术精神

时间:2022年10月27日19:00~21:00

地点:北大博雅讲坛

讲古物的时候,有崇尚德行的作用

李溪:我最近出版了一本书《清物十志:文人之物的意义世界》,主要谈文人周边所运用的一些物件。

文人之物和文人艺术,应该用什么样的视角去看待它?它内在的核心精神在哪里?它和我们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所谓精髓性的观念有些什么样的关系?今天特地请到朱良志教授和陈鼓应教授,一起跟大家聊一聊。

朱良志:对“物”的研究,近几十年来无论是西方学术界研究中国艺术史,还是从国内艺术史发展趋势来看,都是非常注重的。雷德侯、柯律格等学者大量著作被介绍,也到国内来讲学,影响了一代一代的学人。

对“物”的研究实际也是对艺术、对文化、对人的生活的切入。古代学人对这方面的研究是比较多的,像南宋赵希鹄的《洞天清禄集》、明代曹昭的《格古要论》、屠隆的《考槃馀事》、高濂的《遵生八笺》、文震亨的《长物志》、李渔的《闲情偶寄》等等。

人们看“物”有不同看法。有的把“物”当成对象,欣赏它,比如亭子的构置、器物的形态等等;另外一种是将其作为道德的象征——中国文化中比兴传统是很盛的,比如梅、兰、竹、菊,人们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比其他花卉更美,而是它象征某种道德,比如菊花,隐逸者也;梅花,有寒天不改气节的感觉。我们讲“物”尤其讲古物的时候,有崇尚德行的作用。

李溪老师是从文人持有某种意识观念角度来看“物”的。“文人”这个特有的观念集团有两大特点:第一,它不是从属性的;第二,它重视自己独立的体会,重视人的生命感觉。所以对待“物”的态度就有和前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欧阳修又号“六一居士”——一杯酒、一盘棋、一张、一万卷书,还有金石的收藏,这五个“一”再加上自己这个“一”,所谓“六一”。苏东坡给欧阳修的《六一居士传》写的序中,就谈到“以一观五可以见也”,那是把“物”对象化了,它是可以见的;但是“以五观六,则不可见也”,他的意思是什么?“六一居士”讲的是“人”和“物”融汇的态度,不是把“物”简单当成欣赏的对象,也不是把“物”当作道德的象征物,而是把“人”和“物”当作一种彼此相关的存在。

米芾喜欢玩古器物,喜欢石头等等。米芾讲欣赏古物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好事家,一种是鉴赏家。好事家是把“物”当作赏玩的对象,珍藏一个物品;鉴赏家是把“物”当作个人趣好、生命寄托,人的内在感觉是和它相通的。好事家和鉴赏家是不一样的。就像讲文人之物——“清物”这个概念,重视“物”有点像好事家;重视鉴赏,重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又有点像“文”。所谓“文”,实际是人和“物”相处中间,把自己内在的情愫寄托于其中。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李溪:这一点我觉得是和庄子的思想非常相像的。在和惠施辩论“鱼之乐”之后,庄子说:“请循其本……我知之濠上也。”我觉得在他说“我知之濠上也”这么一个瞬间的时候,他的那个世界就绽放出来了。我们很多园林经常讲“濠濮间想”,我觉得“濠濮间想”并不是一种审美的趣味,它实际上是一整个生命世界的绽放。

拙政园有一个小亭子,它的名字非常打动我,叫“与谁同坐轩”。是取自苏轼的一首词——“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我觉得这就是古代的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并不把这个亭子看成一个功能性的建筑,或者把它看成某种形态化的东西,他重视的是他的追问。这个追问并不是有答案的,这个追问本身就是意义。他在追问当中,就和小亭之间、和这个世界之间,跟清风明月,包括上面的对联——“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和它们有无私、通融的关系——能够跟它同坐的那个人,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徐复观先生在《中国艺术精神》里说中国的庄子哲学、庄子精神,他用了一个词“柔弱”,其实我自己不是特别同意他这个“弱”的说法。

陈鼓应:应该是“柔韧”。

李溪:我觉得它是很刚的,但是它的“刚”和儒家的“刚毅”不一样,它有一种非常强的力量感。正因为对这些“物”没有占有之心,没有进行知识化的分类,也不把它看成谁高谁低、谁从属于谁,和“物”之间没有被规定一个固定的法则,或者宗教的这种统摄性的原则,正因为如此,所以和“物”之间就真正达到了庄子所讲的“齐物精神”。

在《庄子》里面,“齐物精神”有很多寓言,有时候我们听这种寓言,就感觉这种东西没有办法现实化,因为它好像都是庄子编出来的故事。但是文人认为它并不是故事,或者说它可以发生在我们真实的生命当中,或者说它必须在我们真实的生命当中去展现,那么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齐物精神”。“齐物”并不是通过阅读《庄子》的文本体会到的一种精神,也不是我哪天在这里进行自己的思考就能体会到的精神。

比如这里面讲的隐几、每天和砚台摩挲的日常经验当中,在这样的感受当中体会到的“齐物精神”,一种平等、自由的生命状态。我真的很想通过这些“物”了解中国文人,他们对于自我生命应该以何种方式面向这个世界、应该以何种方式获得自由这一问题的思考。所以庄子的思想实际上贯穿了我整个这本书的构思,这里面其实每一篇都和庄子有很密切的关系。

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

朱良志:文人艺术是一种体现文人意识的艺术。什么是文人意识?就是朴素本真的东西。在我们对“物”的把玩中间,能够展现你自己的本色,你的自然的本初的东西。我觉得所谓文人意识,就是生命的真性,要把这种东西贯彻到艺术中,或者对“物”的欣赏中间。

因为观于“物”,首先是流连于“物”,喜欢“物”;另外是超越“物”。我觉得这两点是并行不悖的。如果他不喜欢“物”的话,那很难走入它的世界,就算他理解,可能也不会太深。如果停留在“物”的世界中间,他成为“物”的所有者,成为权力的控制者、解释者,这样就失去了“物”的本质。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游于物又不滞于物”,把玩物又能超然于物外,我觉得这是古代文人意识当中比较重要的东西。

就像素屏。唐代喜欢屏风,屏风是家里陈设,但是“素屏”,就是上面不画画的屏风,它要说一种观念,就是表达人的生命真实的东西,要比屏风本身画得怎样漂亮更重要。像苏轼的《白纸赞》——“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没有一个“物”中间,有无尽的宝藏,这里面有花、有月、有楼台。在日本很多茶室经常会挂写着这联诗的对联。如果你把“物”当作“物”的话,那这个“物”就会遁然而去。无一物中有无尽宝藏,你不把“物”当“物”,不是对象化,不是欣赏的工具,不是把玩的东西,而是你与它相与往来的东西,你就会有无尽的宝藏。我觉得这是中国文明中间比较重要的观念,人怎么和“物”融为一体。

比如像我们讲艺术理论,讲《二十四诗品·典雅》:“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就是说拿着酒壶买酒,外面下着雨,竹林掩映,很多好朋友在一起喝过酒以后,“白云初晴”,云儿出了,“幽鸟相逐”,鸟儿飞来飞去,这时候他高兴了,“眠琴绿阴”,拿着琴到外面去,想看着风景弹着琴,但是他又把琴当“眠琴”——就是把琴当作自己枕头了,他并没有弹琴,“上有飞瀑”,天地万物都在弹琴。所以“松风流水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这是沈周的诗,就是说琴以及一切技术的东西都远去,唯有一颗真心在和世界连接起来。

我们讲古代美学,有一个概念叫“移情”,“移情”来自上古早期的一个故事。讲伯牙跟老师成连学琴,学了很多年,效果不是太好,成连说“我没有办法教你了”,有一天把他带到海边松树下,让他持琴在这个地方等候,“我去给你找我的老师来教你”。成连驾了一小舟,消失在苍茫大海中。伯牙在这里等啊等啊,他的老师、他的老师的老师还是没有来。寂寞中,他就拿着自己的琴,弹了起来,那琴声汇入松涛阵阵、沧海茫茫中间——他突然想到老师说的他的“老师”,就是自然,就是人和世界融合一体的生命境界。

所谓文人意识,就是有一批人开始强调从他自己的个人体会,由内在的“小叙述”出发,虽然不是那么煊赫,但是很重要。人的真实体会极为重要,人融到这个世界中间,那种直接的反映,是艺术发生发展的最根本的动力。我觉得中国人通过玩“物”这样的东西,玩出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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