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1张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2张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3张

文学与人体:

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

文 | 有引

我的父母曾学过俄语,他们那代人很多都学过,但我们这代却对俄国文化知之甚少。和网上很多人一样,我总会把俄罗斯人称为“战斗民族”,但最近的一个摄影展览却让我对此改观了。

在上海摄影艺术中心的展览《瓦莱里·卡苏巴:俄罗斯浪漫现实主义》里,照片就像通往俄罗斯的窗口,我因此看到了一个丰富的俄罗斯。

看照片,我有自己的看法。一边按照作者的意思,一边按照我的兴趣。比如在下面这张照片里,我首先看到了两个水手模样的人在交流,一个人拿着地图像是在问路,另一个人好像是个退役还乡的海军,或者只是临时船靠岸暂歇几日的船员,他指着画面外的方向,毫无保留地道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们站在河边,皮鞋擦得蹭亮,照片里的背景引起了我的兴趣,那种房子堆叠的方式像是欧洲,右边大桥钢制结构的特征十分明显。我的一个朋友说,这像是埃菲尔塔的设计师古斯塔夫·埃菲尔的杰作,凭借我多年的搜索经验,我很快就在Google Earth上确认了它的所在——葡萄牙波尔图的路易斯一世大桥。

路易斯一世大桥实际出自埃菲尔的徒弟——赛里格之手。看到波尔图,我联想到了一个浪漫的水手梦。几百年前,出生在此的葡萄牙人麦哲伦开启了大航海时代,这里的传说或许也指引着照片里的人。站在杜罗河边,大概可以感受到大海的召唤吧。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4张

《“……在那岸边,在旧世界的边缘,是上校服役的地方,在那里陆地似乎完全消失了,只看得见海洋。海浪拍打着海岸,想要说些什么。但风吹走了海的话语,你只晓得海洋它知道其他陆地、知道其他民族,而且也愿意去慢慢了解他们。你越是望着大海, 你想要接受它那份邀请的渴望就越强烈……”》

从一张照片里找它的拍摄地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那感觉就像是揭示了一个秘密。但查证后的事实在这张照片里却不重要,因为作者并不志在记录某时某地发生的一个确切的事件,而是作为作者构建故事的一部分。

展览里的照片来自一位白俄罗斯摄影师,名叫瓦莱里·卡苏巴,上面提到的这张照片选自他的作品系列《远离家乡》。它和它左右相邻的照片形成了一个故事。一个水手和爱人曾在冰天雪地里过着幸福的生活,但他一直渴望冒险,终于,他决定出海,在流浪的生活中,他找到了新的生活。我试想了这样的故事情节。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5张

《“……在路的尽头,一艘小船停在河边。一名水手坐在里面。他离开了河岸,河浪带他去往清澈的灰色河水与铅云交汇之处——领他进入他所未知的世界……”》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6张

《“……而在清冽霜冻的夜晚,当群星在河流之上闪烁,乡村的炉灶飘出缕缕直烟的时候,他们常常穿上羊皮大衣和靴子去到河边,在河的中间,躺在覆盖着雪的冰上,安静地望着点点繁星……” 》

水手就是卡苏巴本人扮演的。他毕业于马卡洛夫海事工程学院,他是导演,是摄影师,也是画面的主角。系列里,卡苏巴会给每张照片写上一段小诗,文字与图片产生了叙事,这一切都让我想到了俄罗斯文学。契诃夫在《三姐妹》中描绘了对精神家园的向往以及囿于生活的现实,她们等了一生,渐渐老去,而家乡仍在远方,还是可望不可及的梦想。从思想上逃离囹圄看来要远比行动来得简单,大概卡苏巴也觉察到了人的惰性吧,他在《远离家乡》里描绘的人物形神,像是在百年后用摄影书写的另一段关于梦想和现实的故事。

展览里有很多优美的作品,《清晨》是一个细腻温和的系列。摄影师拍下了他的朋友在清晨的样子,画面里的亲密感令人着迷。如果一个人愿意被你拍到她清晨时的样子,那他们关系一定很好吧。清晨的太阳斜斜的,透过窗户,洒下诗意朦胧的轮廓,沉浸在自我中的人没有面具,或许带着一点点在镜头前自我表现的私心,他们的形象无疑离那个所谓照片里的“真实自我”更近一些。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7张

《清晨,Marina,圣彼得堡

在俄罗斯这样的高纬度地区,并不只有清晨的光是斜斜的。人们说,光是摄影的灵魂,而俄罗斯的灵魂则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它不似非洲和美国南部那样,从升起到天顶洒下,变换着形态和力量。它斜斜照亮物体,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有气无力的,勾出人的轮廓。

地上的景回应着天上的光,还有人,天地人共同决定了照片里俄罗斯那荒凉稀疏的风景样态。它既不城市,也不乡村。

下面这张照片里,男人和女人在田野中留影,女人拎着装满野花的包,男人上身穿着花格子衬衫,裤子上绣着一条龙,一时间忘了这是东方还是西方,就好像俄国横跨欧亚的版图,自然地接受了东西方的文化。他光着脚,站在岩石上,皮肤贴着土地,就像他对这里饱含深情。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8张

《八月在卡累利阿的山丘》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9张

《从奥列杰日河上的一根绳索跃起,罗日杰斯特韦诺》

我想把这个展览里的照片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向内的体验,体验人的情感,故事的魅力和俄罗斯的情怀。而另一部分则是向外的窗口,让人看到一个典型的俄罗斯。两者当然不是割裂的,就像展览主题那样,浪漫里带着现实,现实里带着浪漫。

怎么在照片里把握一个地区的典型,是一门艺术,我认为瓦莱里·卡苏巴做到了。

他的方法是连接历史,从历史中取材。这里的历史包含了各个方面——文学、自然、社会、舞蹈、体育、艺术。如果说向内的作品通过文学化的摄影来表现,那向外的部分则通过形体美学这个明显的主题讲述。

运动员、舞者、画室的模特……这些都是卡苏巴偏爱拍下的。下面这张照片里,四个年轻女子双手撑地,腿抬得很高,摆出一样的姿势。很明显,这是一张摆拍照片,四人眼望着镜头,表情不一,看起来对于摄影师的要求,她们各有各的想法和脾气。

另一张照片里,几个身形健美的男子张开双臂,叠成金字塔形,他们背后是一个古希腊神庙风格的建筑,但上面的排水管道提醒我们它已被融入了现实的功能元素。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10张

《格雷布诺伊运河边的体操运动员,圣彼得堡》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11张

《证券交易所台阶上的金字塔,圣彼得堡》

照片里的形体似乎汇合了两股力量,一边是古希腊千年来的雕塑美感,另一边,它让我联想到百年俄国社会对形体美的一贯追求。

十九世纪末,俄国掀起了一场崇尚健美的风潮,“人的健康与美由自己创造(man creates his own health and beauty)”成为了被广泛宣传的信条,大批健身俱乐部在首都圣彼得堡建立。人们相信,完美的曲线与优雅的运动是走向现代与繁荣应有的追求,并将体育视为缓解压力的良方,取得成功的关键。

当时,一位名叫卡尔·布拉的摄影师在工作室里为大批运动员拍下了肖像。百年之后,这些照片被当时在档案馆工作的卡苏巴发现,给了他巨大的创作灵感,许多系列因此诞生。

不同领域的历史与形体擦出了不同的火花。当它与社会体制联系起来时,它成了集体主义组织和纪律的体现。与体育相结合时,它唤起了我儿时在荧幕前收看奥运会的记忆,涅莫夫、霍尔金娜,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的背后,是俄罗斯强大的竞技水平。与舞蹈相结合时,我首先自然地想到了德加的舞女,想到优雅的法式芭蕾,但俄国芭蕾并不是那样。

下面这张照片中,一处昏暗的贵族房间大厅里,舞者腾跃在半空,他用足尖起舞,身体如大卫雕塑般,头侧向一边,身体正对镜头。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12张

《尼金斯基的决策,圣彼得堡》

这张照片名为《尼金斯基与钻石》,顾名思义,卡苏巴致敬的是俄国传奇舞者尼金斯基。一百年前,尼金斯基惊世骇俗的舞剧引起了巨大争议,在《春之祭》里,他妆容夸张,双腿内八、屈膝驼背的动作毫无古典芭蕾的美感。《牧神的午后》中,他模拟仙女自慰的动作成了一时丑闻,在巴黎香榭丽舍大剧院引发了骚乱。极端的动作似一朵恶之花,颠覆了法式古典芭蕾的优雅和抒情,把传统的规则弄得粉碎。

照片有两个光源,左侧投向舞者身体的光就好像是舞台的聚光灯,而右侧门外透进来的光则照亮了碎裂一地上的钻石。两种光线营造出的幽闭氛围,就像尼金斯基的两种人生:他被俄国艺术活动人佳吉列夫发掘,艺术道路扶摇直上,与此同时,他也是佳吉列夫的男宠,被视作他的私有财产。被束缚的人生令尼金斯基心生苦恼,最终,他与佳吉列夫分道扬镳,但两人分开后,尼金斯基的艺术道路也到了尽头。三十岁不到,他患上了精神分裂,就此陨落。

笼中鸟渴望门外的自由,聚光灯让他展示自我,他的头与手朝向不同,动作让我感受他的抗拒。被摄影定格在半空的身体,就好像被无形的线操控,如一个完美的傀儡,一个悲剧色彩的艺术家。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第13张

《艺术学院里的体操运动员与萨莫特拉斯胜利女神(2),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

展览的最后,形体与艺术史发生了碰撞。

一张扩印巨大的黑白照片出现在一面橙色的墙上。男子背朝镜头,站在浮雕前,他的肌肉线条健美,一时间竟分不清真人与雕塑。在巨幅的加持下,画面产生了一种古希腊英雄式的激昂。

仰视崇高,我肃然起敬,但这种敬意并非单纯由展览形式所引导,更在于画面里的内容。

先是那些模仿雕塑,做出动作的人们,再是那些艺术学院的写生和雕塑课现场。模特,素描,展品,垒起的人形,身体被转化成了各种形态。卡苏巴在博物馆和俄国的列宾美院里拍下了这些照片,俄罗斯艺术教育体系的日常景象呈现在我眼前。

这个名为《百年纪念》的系列同样受到卡尔·布拉的影响。一百年前,卡尔·布拉记录了列宾美院的绘画课,而百年之后,这样的场景没有太大的变化。被凝固的身体成了雕塑,被画下的成了绘画,拍下的成了照片。教室的灯光投射出不同朝向的影子,就像几千年来不断更迭的艺术形式。照片拍的是瞬时,但在学院的画室里,模特得长时间一动不动。于是,身体本身变成了雕塑,它既是瞬间的,又是永恒的,两者被统一了。

这才是这些照片真正令人肃然起敬的原因。从古希腊、文艺复兴,随着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把西欧文明引入俄罗斯,延续千年的世界艺术一直被当作他们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

在今日世界集体推崇当代艺术之时,俄罗斯依然有像列宾美院这样的艺术学院坚持着他们的传统教育模式:讲究造型,讲究基本功。俄罗斯的艺术也因此自成一派,在不断回望过去的同时,它一代代地传承下来,步伐坚实地向前迈进。

俄罗斯的美术学院如此,卡苏巴的照片也是如此。

注:瓦莱里·卡苏巴出生于苏联时期的白俄罗斯,文中的俄罗斯泛指文化概念上的俄国,并非政治划分的国家。

图片由上海摄影艺术中心提供

作者:有引

曾在媒体、美术馆工作,

兴趣使然的影像艺术观察者。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DABAN RP主题是一个优秀的主题,极致后台体验,无插件,集成会员系统
白度搜_经验知识百科全书 » 文学与人体:去上海看一场俄罗斯摄影展

0条评论

发表评论

提供最优质的资源集合

立即查看 了解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