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仪式都在食物里

在童话里，小王子问狐狸：“仪式是什么?”智慧的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对于中国人而言，一年中最大的仪式就是过年。这是一个复杂繁琐且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各种食物有着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年糕是极少数用年来命名的食物，足可见其对于过年的重要意义。北方腊月里要蒸馒头，南方就是捣年糕。早前是将糯米粳米按比例掺和蒸熟，到村头的水碓房，一点一点捣成年糕。刚捣好的年糕软糯香甜，大人们揪下一些塞给馋嘴的小孩儿，手巧的大人还会捏点小动物造型之类的年糕花。在我的家乡浙江天台，大家管年糕叫水糕。水糕和年糕还真有点不一样。捣水糕时候加的粳米要更多，所以成品更硬实，吃起来也实在而有嚼劲。

吃惯了扎实水糕的家乡人对于外地糯叽叽的年糕始终抱着俯视的姿态。每次从家乡返回杭州，家里人总会给我装上一大包天台水糕：“外面那种年糕能有水糕好吃？带上带上，泡在水里勤换水，能吃过开春呢。”去年春节，因为疫情我没能回家乡过年，买的是菜场里售卖的诸暨年糕。我和着冬笋青菜咸猪肉炒了一碗年糕，平时没觉得不对的糯叽叽的口感这个时候却一下子显得突兀了，猛地就怀念起家乡水糕韧劲十足的口感来。还好，朋友快递了一盒米胖糖给我，香甜酥脆的口感勾起了儿时春节的回忆。

米胖糖。

以前零食少，米胖糖——也就是冻米糖，是我们过年前要准备的重要零嘴。虽然米胖糖在家也能做，不过大家还是喜欢去专门的米胖糖作坊购买。米胖糖作坊加工方式非常灵活。我们可以带着米、麦芽糖去，作坊就收个加工费。我们也可以啥都不带，买现成的。作坊里，大锅里的白米和着铁砂，翻滚间变成白白胖胖的米花。另一边，麦芽糖在另一口大锅里爆开一个个带着浓郁甜味的气泡，热气氤氲、甜香满屋。麦芽糖倒进米花里搅拌均匀，铺到木框里碾压定型，手起刀落间又被切成一块块米糖被装进马口铁的箱子里。

过去，家家户户过年都要做上个十几斤、几十斤的米胖糖。小孩儿就总惦记着，老去掀盖子拿几块糖，嘴里填着、手里捏着、兜里揣着。大人看到了总要说两句。不过米胖糖做的量大，能吃很久，往往到后来都有哈喇味儿了也不舍得扔。这时候，即便馋嘴的小孩儿也要嫌弃了。我倒是在实践中摸索出个办法，将米胖糖放在火边烤，米胖糖被烤到焦黄软化散发出甜美的焦糖味，那哈喇味就完全被掩盖了。

对于家乡人而言，过年有没有米胖糖可能并不重要，但是饺饼筒绝对不能缺席。作为天台最重要的食物，饺饼筒是每个重要节庆不可或缺的“主心骨”。制作饺饼筒繁琐复杂，这个过程也是构成每个节庆仪式感的重要部分。厨房里逐步累积堆放的食材，传来的密集切剁声，一阵阵升腾而起的雾气，不时飘过的各种香味，一切都在忙而不乱的节奏中积累着热闹红火的气氛。当十来盆馅料与一大盘饼皮在八仙桌上铺陈开来时，过年的仪式也迎来了一个小高潮。取各种馅料少许依次放置于饼皮之上，裹成长条圆筒状。饺饼筒犹如放大好几倍的春卷一般，白白胖胖的。饺饼筒少则几十，多则一百，横一层竖一层地摞在蒸屉、米筛上，层层叠叠，这场景一看就是过年的仪式和气势。

饺饼筒。

以前不太懂，每次看到这叠到成山的饺饼筒，总要和家里老人抱怨：“少弄点，吃不了这么多，再好吃每天吃也要吃厌了的。”可是老人家并不听，即便后来快要坏掉的饺饼筒，他们也是一天三顿地吃着。我记忆中，每一个年，家里依然都是这样层层叠叠做饺饼筒的。后来，我孤身在外，经历过一个人的年，忽然明白，那些层叠的数量是生活富足的象征，是幸福美满的向往，是口腹的满足，更是心底的安定。

制作饺饼筒的材料。

饺饼筒制作太复杂，我一个人在外实在无法复制，但是家乡过年的另一样美食我可以做，那就是五味粥。五味粥是以白米、红枣、豆腐、番薯、芋艿五种食材合煮而成的粥。在天台，大年初一第一餐，必须吃这个五味粥。有家乡民俗爱好者考证，五味粥原出于佛寺僧侣，新年为祈祷“五福”降临人间，煮了五味粥吃。后来民间效仿流传，逐渐成了风俗。我们爱听的则是另一个版本：天台济公和尚在国清寺出家时，寺中僧人大手大脚浪费成风，济公将大家吃剩扔掉的米饭、红枣等粮食清洗后晒干收起来，后来遇到荒年，济公拿出这些东西又掺进豆腐、番薯、芋艿等杂粮熬成粥，帮助寺院和乡民度过灾荒。五味粥由此流传下来。

在家乡，大年初一的五味粥还有个讲究，就是必须由家中成年男丁来煮制。大年初一，男人得起个大早，洗手做羹汤，煮上一大锅五味粥。这是因为男为乾，属阳，由男人来制作新年第一餐，寓意新年可以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去年春节，我虽然年三十没能吃上饺饼筒，但是正月初一一大早我就煮了五味粥。洗净大米红枣，削好番薯芋艿，再切上一块老豆腐，扔进电饭煲，按一个煮粥模式。和着五味粥的香味，在简单的仪式中，我迎接新年来到。

三年了，疫情防控，节庆回乡受限，仪式让位于健康。虽然杭州离家乡天台并不远，我也有偶尔回乡的时候，但是回到家乡不走亲、不访友，街上商店关门、街道冷清，对防疫出行政策变化的担心远远大过筹办年节的开心。即便是回到家乡过年，我们也是在复杂难言的情绪中草草将就。更不要说困居外地孤身一人，少了各种年节美食的备办和烘托，仪式感愈显寡淡。年节的这一天与其他日子几无不同，在我们彷徨无措间擦身远去。

寒冬终将过去，春日终将到来，人间烟火气息重又繁密，三年的累积或许将换来一个更为肆意欢庆的节日。我已经忍不住开始憧憬那鞭炮轰鸣之后的气息，亲朋好友相聚时的欢喧，雾气氤氲间的食物香气。

我们要用食物构建仪式，让过年这一天与其他日子截然不同，留存在记忆里。日后每每想起，2023年的新年是那么活色生香，会让我们不觉弯起了嘴角。

END

主编：周玉娴 | 编辑：肖肖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