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堤(小说),第1张

黄三叔腰里别着一个烟荷包,那个烟荷包是蒙古人绣的,颜色很鲜艳。他走动时那个烟荷包一晃一晃的,那种旱烟叶的味道飘过来。我和梅子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俩躲在一丛浓密的钻天柳后面,黄三叔在离我们十多步远的另一丛钻天柳前面,大声喊:快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俩了,不出来,严重的后果自己承担!我和梅子从柳丛的缝隙看见他,他却看不见我们,他使用诈降的方式让我们“缴械投降”,我们这群村子里以割柳条来充盈自己贫穷钱袋的淘孩子,都鬼着呢!黄满堂所说的严重的后果无非是他找到我们,镰刀没收,“白条”也没收!

黄三叔,全名黄满堂,是守护着这片名叫“绿堤”林子的护林员,他兢兢业业严守岗位,是一位尽职的守林员,村里父亲辈的大多叫他黄三哥,我们小孩子就叫他黄三叔。

绿是一块方圆数千亩的钻天柳林,中间也夹杂着一些红柳和疤瘌柳,外围是一圈杨树。这片钻天柳林紧靠穆伦河,中间隔着一道高高的白沙坨,白沙坨的沙子是从北面河道上被凌厉的西北风刮过来,到了岸上有浓密的疤瘌柳遮挡着,就像一条桀骜不驯的土龙,遇到降服者,在这里安静下来,形成高高的沙坨子。沙坨子下面就是钻天柳林,钻天柳林是一道屏障,作为河岸边的封育区,它守护着河流,保护着村庄,绿堤有着很重要的作业。

最初这片钻天柳林没有大堤,后来村民怕发水淹了村庄,村里人用土修了一道高高的土堤。这条土堤,经过几春几夏,大堤上面已长满茵茵绿草,远看像一个绿色的长龙,才有了绿堤这个好听的名字。

我们村里这群小丫头在清晨露水还没有干时,相约一两个人偷偷溜到绿堤里去割柳条,把柳条皮子撸下来,晾晒干了就变成白条,卖给当地的柳编厂,一个夏天也能收入几十块钱呢!

在那片绿色的汪洋大海里,我们割几捆柳条就像在大海里淘几桶水一样,一点痕迹都不留。可是黄三叔却像个高明的侦探,他顺着早晨露水打湿的草丛,顺着歪歪斜斜踩倒的野草,轻松就能找到我们。被他捉到,镰刀没收不说,还要找到家里,大人好话说尽,把碗橱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油缸里的瘦肉糊捞出几块,又好容易凑了四个菜,好好款待黄三叔一顿,这场风波才算过!几千亩的柳林是各种鸟虫的天堂,鸟声啾鸣,虫声唧唧,像个田间大音乐厅。

我们不割白条时,去绿堤里找鸟蛋,碰到黄满堂,就会理直气壮的。黄三叔也会和我们搭讪几句,但我们快快不理的,他也不计较。

我们在树上看见松鼠敏捷的跳来跳去,还能看见藏鸟用羊毛编织成袜筒一样的鸟巢,藏鸟用缜密的心思,精密的功夫,把巢编成结实温暖的艺术品,吊在浓密的树枝上。公野鸡在绿堤上用高亢的嗓门器张地大叫着,母野鸡领着一群小鸡崽快速隐身于柳条子丛中。“大老板”“黄蛋壳”,布谷鸟,山鸽子,喜鹊,鹌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在草丛中、树枝上窃窃私语。

柳树丛里的野草长到半人高,还有一些翠绿的山海豆秧缠绕在麻丕草上,这是牛羊最爱吃的食物。立秋过后,家家户户的主劳力都拿着大镰刀来打羊草,小孩子拿着小镰刀跟着占地盘。那些被割下来的草,懒懒散散的躺在阳光底下,飘散着的野草香气像个小精灵直往鼻孔钻。

草被割完后,秋天的阳光还炙热,那些毛茸茸的小草从旧草根里钻出来,薄薄弱弱的秋草也铺了一地。那些隐藏在草丛中的蘑菇也露了马脚,不时可看见树丛边拱起的“地羊包”。有经验的村妇善于发现哪些是地羊包,哪些是蘑菇包。后街的王老婶子就捡出了经验,她甚至用大背篓捡蘑菇。那白白胖胖的鸡腿蘑菇,还没见到阳光,鲜嫩无比。村里割完羊草的秋后,家家院子里都晾晒着蘑菇,冬天小鸡炖蘑菇成了诱惑人的美味。

这年的春天,我和梅子放学后,不能再满街疯跑了,家家都在开荒地种水稻,放学后跟着父亲去西南甸子刨芦苇根,多年的芦苇根子和高粱秸那么粗,在地底下缠绕着。开发种水稻的浪潮席卷着整个村庄,西南甸子那片芦苇地,东北洼那片碱巴拉地,甚至门前覆着一层绿草的流沙坑都开了荒,开荒红眼的人,恨不得把穆伦河里,祖坟的边沿都刨了种水稻。

绿堤那片迎风招展的钻天柳林成了觊觎的风水宝地。这里紧靠着穆伦河,河水淤上很厚一层黑土,要是种水稻或者玉米,可是一块肥田。

肥田归肥田,这块地是封育区,谁能动得了呢?还真有人动得了,黄满堂的儿子已经谋到灌区主任的职位,专门管理这片绿堤。

我和梅子在绿堤里找鸟窝时,看见推土机、钩机呼啸着开进绿堤,那一簇一簇的钻天柳被连根拔起,树上筑巢的喜鹊哀鸣着飞远。一堆一堆的钻天柳残骸,悲伤的躺在那块黑土地上。我和梅子惊慌失措地跑到跑到黄三叔家,告诉他有人在毁坏绿堤里的树木呢!

黄满堂已经腰身佝偻,他用拐棍击打着地面,地面的黄土扑腾腾乱飞,像钻天柳的冤魂在飘荡。黄满堂一辈子都在守护着这片柳林,那种浓厚的感情,就像守护着自已的儿女。   儿子没有和他商量就毁了这片钻天柳林,让他心里一剜一剜的痛。

儿子的毁,让他痛心疾首,可是儿子不顾他的感情。他大骂儿子,毁了绿堤,这不是却阴损德吗,没了这片柳林,用什么挡风沙,挡河水。

儿子或许要嘲弄老子的目光短浅,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现在是开荒大潮,不趁现在开垦这片钻天柳林,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自己不是管理这片柳林的领导,这片肥田还不知落到谁的手里。

黄满堂就住在绿堤尽头的三间瓦房里,儿子读完水利学校,毕业就分在镇上的灌区上班,他体会不到黄满堂对绿堤那份浓浓的感情。

黄满堂每天总是顺着绿堤走一圈,像一个老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可领地没了,那些钻天柳的枝干早被四轮车拉走,只看见横一道竖一道的田埂,像是牢房的墙壁。黄满堂的喉咙如同被春天的沙尘堵满,那口气在里面憋着。

他病了整整一年!

第二年的春天,他说胸口有口气憋得太难受,后来那口气就上不来了。

这年的春天总是刮风,春风里刮着黄土,时不时就变成沙尘暴,携带着砂石铺天盖地的而来,像是和人类叫嚣的恶魔。穆伦河不像黄满堂担心的河水冲毁绿堤,河已经干了,满河滩都是干沙子,像一个迷路人一样手足无措。

穆伦河滩也卖给一个广东的老板种土豆,河道里成为万顷良田!

人们存在侥幸心理,希望河水不来,希望沙尘不刮,这年立夏后,一场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这片土地,绿莹莹的玉米苗全被沙土掩埋。

盛夏之后几年不走水的河流也躁动起来,一场接一场的暴雨袭击了这方土地,河水咆哮着像圈在笼子里的怪兽,河道被挡,怪兽暴躁的沿着岸边的缺口乱跑,穆伦河下游,无数个村庄的良田被淹。

在绿堤北面沙坨子的一个阳坡上,一颗百年老柳树下面有一座坟茔,这是黄满堂的归宿之地。坟茔上面一丛芦苇分外茂盛,它们在风中婆娑着,像是要和这片守护的土地说点什么······

作者:王玉玲

摘自《通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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