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565

0565-2

小鲁仍用旧韵见寄，兼悼余丧妹，次答二首

一

老傍江声只独吟，鬓飘星点坐森沉_（1）。悬知揽辔弹冠计，并作移山蹈海心_（2）。雄虺结盘终横噬，孤萤开阖待相寻_（3）。春烟也暖秦淮柳，摇尽城头鼙鼓音_（4）。

【笺注】

小鲁（即黄嗣东，详见0406《黄小鲁观察游西湖过访，携虎跑泉相饷，赋此报谢》笺注）仍然用旧日陈三立《赠别小鲁还武昌》的诗韵，写诗相寄，兼哀悼陈三立妹妹席氏的逝世。陈三立于是次韵酬答二首。

第一首诗，回顾了自己当初入世的雄心，以及入仕的遭遇，对世人的居安思危的意识的丢失，感到忧虑。

（1）“老傍”二句：老了还靠在江城，独自地吟唱，鬓发飘飘，星光光点点，坐在幽暗阴沉的夜里。

    “星点”，谓如点点天星。唐韩愈《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诗：“山楼黑无月，渔火灿星点。”

“森沉”，指幽暗阴沉的夜。南朝宋鲍照 《过铜山掘黄精》诗：“铜溪昼森沉，乳竇夜涓滴。”

首联写自己在南京的孤独境况，写得很阴沉。

（2）“悬知”二句：早就知道要有跨马勒缰澄清天下的志向，一并化作愚公移山和鲁仲连投海而死那样的决心。

“揽辔”，“揽辔澄清”之省，“揽辔”，拉住马缰；“澄清”，平治天下。表示刷新政治，澄清天下的抱负。语出《后汉书·范滂传》：“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弾冠”，弹去帽子上的尘土，准备做官。宋陆游《忆昔》诗：“早知虚起弹冠意，悔不常为秉烛游。”

“移山”，移除山岳。典出《列子·汤问》的“愚公移山”故事。

“蹈海”，比喻宁死不畏强暴。语出《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即肆然而为帝，过而为政於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

颔联则写及当初为官的志向，知道自己的这种志向，如愚公会被智叟嘲笑，会如鲁仲连一样蹈海而死。此联真写出了当初维新改革的决心与拼死的勇气。

（3）“雄虺”二句：大毒蛇盘结在一起，终于还是要来残暴吞噬！我像是一只萤火虫，开合着翅膀，等着其它萤火虫来相寻。

“雄虺”，古代传说中的大毒蛇，喻指大奸佞。《楚辞·招魂》：“雄虺九首，往来倐忽，吞人以益其心些。”王逸注：“言復有雄虺，一身九头，往来奄忽，常喜吞人魂魄，以益其贼害之心也。”

“结盘”，即“盘结”，勾结盘踞。清方苞《书杨维斗先生传后》：“人主孤立无辅於上，小民困死无告於下，而羣奸盘结於中。”

“横噬”，残暴吞食。《文选·潘岳＜西征赋＞》：“踰十叶以逮赧，邦分崩而为二，竟横噬於虎口，输文武之神器。”李善注：“虎口，喻秦也。《汉书》曰：秦二世拜叔孙通为博士，通出曰，我几不免虎口。”

“开阖”，开启与闭合。宋陆游《枕上》：“断香犹在梦初回，灯似孤萤阖复开。”

“相寻”，指相寻同类。唐郭震《萤》：“暗处若教同众类，世间争得有人知。”

颈联上句写阻挠改革新政的丑恶势力盘结一起，致使改革人士横遭迫害；下句则写自己如今如萤火，期待同类相寻慰藉。

（4）“春烟”二句：春天的云雾也温暖了秦淮河的柳树，它们摇曳着，城头的鼙鼓声，也被烟柳掩盖了。

“春烟”，泛指春天的云烟岚气等。唐张说《和张监游终南》：“春烟生古石，时鸟戏幽松。”

“鼙鼓”，小鼓和大鼓，古代军所用，亦用作乐器。清王韬《瀛壖杂志》：“拔发骑龙望斾旌，经年鼙鼓未休兵。”

尾联指人们沉迷在杨柳的摇曳中，尚不知危机的来临。

二

大雷书断仰天吟，千里惊沤梦亦沉_（1）。苦忆牵裾号泣地，犹悬上冢岁时心_（2）。同根骨肉今都尽，飘梗江湖孰更寻_（3）。伊郁辱公作深语，铜铺听满夜雌音_（4）。

【笺注】

    第二首诗哀痛妹妹的卒去，并痛心兄弟姊妹只剩自己一人！感谢黄嗣东对自己的宽慰。

（1）“大雷”二句：和妹妹的书信来往中断了，使我仰天呻吟；千里的噩讯，震惊得如水面浮泡破灭，梦也中断。

“大雷书断”，此指已不可能写信与妹妹了。南朝宋文学家鲍照有《登大雷岸与妹书》，此借指与妹妹的书信。

“仰天”，仰望天空，多为人抒发抑郁心情时的状态。唐杜甫《羌村三首》之三：“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

“惊沤”，“惊沤没”之省，震惊于水中的浮泡的破灭。宋姜特立《再悼邦节弟》：“人去惊沤没，秋来愁雁飞。”

“梦亦沉”，梦也沉没，指梦也中断。

首联抒写自己听到丧妹信息时的震惊、哀痛。

（2）“苦忆”二句：苦苦地回忆，她牵着母亲的衣角哭泣；还悬着一颗心，要每年来西山上坟。

    “苦忆”，苦苦地回忆，竭力地回忆。唐杜甫《所思》：“苦忆荆州醉司马，谪官樽俎定常开。”

“牵裾号泣地”，此指陈三立母亲去世，远在广西的妹妹席氏归来痛悼。参见《感春》之五。“牵裾”，牵拉着衣襟。南朝梁元帝《看摘蔷薇》诗：“横枝斜綰袖，嫩叶下牵裾。”

“上冢岁时”，每年上坟。“上冢”，上坟，扫墓。《史记·留侯世家》：“留侯 ，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颔联回忆妹妹回赣哭悼母亲的悲恸情节。

（3）“同根”二句：同胞的骨肉兄弟姊妹，现在都去世了！我如桃梗飘泊江湖，有谁来寻我？

“同根”句，此指陈三立的弟弟陈三畏和妹妹都已去世，只剩下陈三立一人。

“飘梗”，即“泛梗”，本指桃梗漂泊，喻漂泊。典出《战国策·齐策三》：“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至歳八月，降雨下， 淄水 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復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此以之自比。

颈联感叹骨肉都尽与自己的孤独。语句哀痛感人。

（4）“伊郁”二句：忧愤郁结，蒙受你深切的言语宽慰我，夜里叩打铜铺首，满耳听到你柔和的声音。

“伊郁”，忧愤郁结。《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感乎溽暑之伊郁，而虑性命之所平。”李善注：“伊郁，烦热貌。”吕向注：“溽暑伊郁，气不通也……伊郁，不通而忧乎。”

“深语”，犹深谈，谓布诚相谈。《史记·吕不韦列传》：“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

“铜铺”，铜质铺首，扣门用。唐李贺《宫娃歌》：“啼咕弔月钩阑下，屈膝铜舖锁阿甄。”

“满听”，即“听满”，满耳。宋方岳《深雪偶谈》：“唐风既昌，一联一句，满听清圆，流液雋永，首肯变踔，性情信在是矣。”

“雌音”，犹“雌声”，柔声。唐韩愈《病中赠张十八》：“雌声吐款要，酒壶缀羊腔。”“夜雌音”，此句指黄嗣东来访的声音。

尾联则寄望黄嗣东能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