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短篇小说」般山|吴江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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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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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记事

「作家新干线&#183;短篇小说」般山|吴江记事,第4张


这些年,四处走动,到过很多地方,长了见识,然读书鲜矣。
有一年冬天,恰逢腊月,我在苏州边上的一个宾馆里过夜,晚上伫立在窗前,

远眺吴江,却无意间看到了院子角落里的一树梅花,枝干巍巍,含苞待放,迎着

严寒,傲骨耸立,不由得肃然起敬,脑海里闪过宋代诗人王安石的《咏梅》,细

细品味之余,如同暗香一般回味留长。一时兴起,就拿起书来,翻来翻去,无意

中看见他写的一篇文章《伤仲永》,内容大致如下: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

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

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

于邑人,不使学。

余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

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

读完,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沉思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
那时候我上小学,天真无邪,简直跟个棉花糖差不了多少。每天清晨,我们

一群孩子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有说有笑,叽叽喳喳,跑着步去学校;到了放

学时,又拎起书包,唱着歌回家了。那个年代的书包都是妈妈用粗布在缝纫机上

缝制的,压根就没有拉链收口,夸在肩膀上轻飘飘的,里面也没有几本书,外带

一个铅笔盒,偶尔偷着装一本黑白色的连环画《大闹天宫》,有时候会换成《岳

飞传》。

成长,对比于现在的孩子,显得有些过于简单。
对我而言,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放学了。因为放学后所有的孩子们要站成一排

唱着歌回家,鱼贯而行,半路上谁也不能掉队,必须到村口才能散了各回各家,

1由于个子矮的缘故,我都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得意洋洋地指挥着孩子们排好队,然后开始点名:一,二,三,四,五 ...... 人齐了,兴高采烈地带头唱到:学习雷锋,好榜样,一二三起,大家都跟着唱起来了,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

忠于党,然后我们边走边唱缓缓地出了校门。陈白露——我的表姐,大我一岁,

比我高半头的样子,红扑扑的脸蛋,扎两个马尾辫,从脖子上泾渭分明地分开,

每条发梢缠上一个粉红色的头绳,手舞足蹈地跟着我们的队伍走在最后面。表姐

家在陈官庄,紧挨着我们家不太远,她一直会跟着我到我们家门口,站在外面不

肯进去,我拉着她的手说:

“进来吧,我们家没有狗,不会咬人的。”
她听完我的话,才扭扭捏捏地走进来,铅笔似的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等着

大姨伯过来接她回去,有时候没人接她,会在我们家里吃饭,然后跟我一起跳绳,

丢沙包玩到天黑。

到了第二年,在孩子堆里,我已经不再是最矮个子了,排头兵位置的岌岌可

危,让我一度变的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陈白露问我怎么了,我也不告诉她,

她皱着眉头,懵懂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嫌弃我,个子高你那么多,是不是让你抬不起头了啊?”我没有作声,心里却在想,我倒是希望矮,越矮越好呢。

好在,体育老师拯救了我。在我苦恼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突然在体育课上推

荐我当上了体育委员,出操、跑步、放学都在体育委员的职责负责范围之内。就

这样,放学时,排完队,点完名,带头唱歌后,我也顺理成章地站在最前面,心

里美滋滋的,就好比吃了大白兔奶糖似的,甭提多高兴了。——某一个下午放学,

排队时,有个小孩子,个子比我还矮,应该是低年级的,站在了最前头,短发立

着,圆脸蛋,鬼头鬼脑的,不服指挥,不时地回头看我,我冲上去对他喊道:

“你给我站好了,不许乱动。” 他立刻站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叫什名字?”
“陈红玉。”
“陈红玉,书本拿出来我看看。”我伸出一只手,命令他。
他低下头,打开书包,拿出了语文本,书本封面是用旧的报纸包好的,报纸右下角写着班级和名字,我仔细端详了一遍,除了姓,另外俩字居然不认识,尴尬的我不知所措了。
“这什么字,陈什么来着。”
“陈鸿毓,我父亲给写的”。他大声回答我说。
“没错,他就叫陈鸿毓,他是我弟弟,我叫陈怀毓,我姐姐叫陈美毓。”后排一个同样扎马尾辫的女孩回答道。
她回答的对着呢,她们的确是姐弟仨,过了几年他们家还生了一个妹妹,叫

陈慕毓。多年以后,等我完全理解了这个字的含义后,颇为他们的父亲的学识感

到惊讶,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能起出这么高尚的名字,着实让人佩服。所谓鸿

毓,是指知识渊博,官运隆昌,大富大贵,多么好的一个名字啊。

陈鸿毓,这个孩子,天资聪明,活泼机灵,又懂礼节,见了长辈们躬身行礼,

特别礼貌,还没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没有学前班,上学直接读一年级,现在叫

幼儿园),就已经认识不少字了,还会背诵很多古诗,可招人喜欢呢!这是大姨

伯告诉我的,他说到这些的时候不住地点头认可,歆羡的眼神溢于言表,然而我

听完却有些不以为然,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想,我也背了不少古诗,我还

会背诵《三字经》呢!

陈鸿毓和我表姐是一个村子里的,他们家住在村子的另一头最边上,离我们

家更远了。平日里很少在一起玩耍,他们家的事情我们知之甚少。在我读到三年

级的时候,他读二年级,有一次我去表姐家玩,碰见了陈美毓、陈怀毓跟我表姐,

在表姐家门口一起玩丢沙包,陈美毓已经是大姑娘了,比我们年纪都大,长得非

常漂亮,陈鸿毓是个捣蛋鬼,在旁边不停地捣乱,偷沙包,惹得她们几个女孩子

没法继续玩下去。我见状,怒气冲冲地跑过去,大声吼道:干嘛呢,捣什么乱,

小屁孩。他愣住了,回头望着我:不服啊,不服咱俩玩。我生气地说,好啊,玩

什么,你说吧。他回答,咱俩玩弹球珠,看谁赢得多。我琢磨了一下,可以啊,

这是我的强项,父亲花了两角钱给我买了五个弹球珠,我赢了一盒子,几十个了。

就这样,我跟他玩了一个多小时,兜里揣的七八个弹球珠输光了,还借了他

五个,也输完了,再借,这小鬼不给借了,嘴里叨叨:怎么样,还玩不玩?我本

想回家去取,这时候大姨伯从屋里出来了,大声叫住我说:

“王澍,你别走,回来,大伯考考你们俩。”
我还自作聪明呢,好啊,看我不收拾了他。先是背诵古诗,《春晓》,《静

夜思》,《咏鹅》,《江雪》,《江南》,我们俩都背完了,谁也没有错。到了

我背诵唐代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我出口说出: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陈鸿毓,眼睛里似乎在说:没错吧。他居然开口说道,

后面还有四句,继续背出来吧。我哑口无言,书本上就四言绝句,哪来的后四句

呢,哪知陈鸿毓如数家珍地开口补充道: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大姨伯听完也吃了一惊:书本上的确只有四句,后四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鸿毓回答说是父亲教的。我还是不服气,就提出来背诵《三字经》,由我先来

背诵,没等他说话,我已经开始背诵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

不教,性乃迁......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方少时。

我也就背到这里了,再往下就没记住了,在我看来,这已经很不错了。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首孝悌,次见闻......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这小子居然能接着我的话茬继续背诵,而且再往后背诵我根本听不懂了,我的大姨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惊讶地说道:好小子,这脑瓜子,聪明。再问他,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么,陈鸿毓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自愧不如地低下了头——一声不语了。

据我祖父回忆,陈鸿毓的父亲非常有学问,小时候背过很多古代典籍和文

章,写的一手好字,他们祖上出过大才,在他祖父那会破落了,那也是附近最有

学问的,想当初还办过私塾呢。不觉地,时间过了一年,大姨伯工作调动,他是

技术工,被派遣到很远的地方搞建设去了,父亲说那个地方叫新疆,冬天特别冷,

没多久,大概是小学还没毕业,我的表姐陈白露全家人都跟着一起去了,为此,

我大哭了一场,舍不得她走,但是仍无济于事。紧接着,陈鸿毓也断断续续地到

校,直到有一天,他也不来学校了,我起初以为他生病请假了,又过了好长时间,

问了其他孩子,才知道——他辍学了。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是辍学,回家问了父亲,父亲说辍学就是不念书了,以

后都不去学校了。我很疑惑,不去学校了去哪里呢,父亲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说:

他们家,出事了。陈鸿毓的父亲陈继学,前几年去城里做生意,每天早出晚归,

包工程,盖房子,跟别人一起干,给人家管账,自己还有开了一个饭店,家里生

活好着呢,比我们家的过活好太多了。听村里人说是别人欠了他们家好多钱,又

不给还,他要了很久也要不回来,准备打官司呢,律师都找好了,在一个阴雨天

的夜晚回家的路上,被车给撞了,撞的头破血流,然后扔到了田地里,第二天发

4现时早都断气了,警察赶过来看过了现场,取了证,说是回去调查,让等消息,

这种案子,上哪去查啊,拖着拖着也就没下文了。

知道吧,陈鸿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惜不是亲生的,是从外面要回来的

孩子,他们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有一个送人了,没有儿子,没办法,就从外面

要了一个儿子带回来收养,后来他们家又生了一个女儿。小的时候,他母亲说话

多少听一些,等到上了学,家里条件好了,村里人有眼红的,背地里给孩子灌输

一些坏话,就变性了,成了狼崽子,毕竟不是亲生的,没有血缘关系,一开始只

是和母亲口角争执,后来他父亲天天往城里跑,有时候几天不回来,陈鸿毓在家

里俨然成了土皇帝,对母亲非打即骂,两个姐姐也不管了,除了他父亲陈继学,

谁也管不了,成了这样的一个孩子。陈父离世后,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外面欠

了不少债,好多要债的找上门,其中有一个人欠的最多,那人是车队的,带了一

帮人来到他们家,陈鸿毓他母亲也没有钱还,那人说不还钱就把家里值钱的全搬

走用来抵债。这孩子不让搬,还准备上去跟对方动手动脚,他哪打得过人家,毕

竟是个孩子,被两个人拉住,扇了十几个耳光,一脚踹到了墙角去了,脑袋给撞

坏了,晕了过去。我急忙插话说,那就没人管啊。父亲接着说,村长带着人来了,

也不能不管,乡里乡亲的,但是那帮人人多势众,村里人吓的没敢进去,把家里

的家电家具搬的差不多了,扬长而去。打这以后,陈鸿毓那孩子,在父亲离世

和家庭变故下,精神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了,也不念书了,好的时候不服管束,

在家里作威作福,母亲下地里干活,回来晚了,没来得及做饭,便破口大骂,等

犯了病,跟疯了似的,摔盆子摔碗,见什么扔什么,吓的家里人把自己锁在房子

里,谁也不敢出来,那孩子自己也控制不住,用脑袋磕墙。可怜的孩子啊,实在

是太可惜了。

我居然暗地里庆幸,这下,他就赢不过我了......

初中以后,要去镇里读书了。
学校开设了很多科目,除了语文和数学,还有英语,历史,生物,思想品德,

化学,物理等。学的多了,知识自然就增长了不少。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

苦作舟,每天,都感觉自己像是海绵一样,在迅速地膨胀起来。诸如孔子的《论

语》,《诗经.国风》,还有学到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几何

方程式,化学元素周期表......印象最深刻的是历史课,我们历史老师是个老学究,

上课时戴着眼镜,胳膊上夹着一本历史书,趾高气昂地走进教室,把书放在讲桌

上,然后开始口若悬河地讲到下课,一直从夏商周讲到中日甲午海战,抑扬顿挫

且夹带着幽默的语气时不时会引起学生们哄然大笑,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居然没

5有一个上课打瞌睡的。最让人烦恼的是英语课了,老师都是年轻的老师,也蛮用

心的,但是课堂上包括我在内,很多同学都听不懂,主要是之前没接触过英语,

基础太差,发音不标准,读写不过关,更不用说听写了。

一个放学后的黄昏,我跟几个同学一起骑车回家,在村口的马路上,看见了

陈鸿毓,他正蹲在道口的边上,手里握着一把镰刀,给旁边的篓子里割草,当地

生长得多数是狗尾巴草,灰苋菜,爬墙虎,艾草,还有一些野生植草,他斜背对

着我们,看过去蜷缩成一团,比以前是高了不少,但是明显瘦了很多,透过外衣

依稀可见背上露出长而单薄的脊梁和晒得发黑瘦长的脖颈,头发变长了,我注视

他的时候,他也用余光扫射了我们一眼,并未回过头来。村里人说,这孩子,现

在已经是当地一害了,家里被他弄得鸡犬不宁,更甚者拿菜刀追着他母亲满院子

跑,在村里也为非作歹,偷别人家地里吃的,晚上出门去偷东西,见什么拿什么,

都成了黄鼠狼了,因为是抱养的,本家人也不愿意管,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村

里人商议后想着给他送回亲生父母那,托人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一个亲人。半年

后,他被拉走了,据说是城里卫生院派人下来,给拉到一个精神康复中心治疗去

了,考虑到是未成年人,还让家里人在监护证明上签字,他母亲说什么也不签字,

如释重负地说:作孽啊,赶紧带走吧,出了门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以后也别

再送回来了。村里人长舒一口气,皆大欢喜,都解脱了。

陈鸿毓,彻底变成了一个弃儿。

再后来,我读书读到了城里,又去了省城读大学,然后去外地参加工作很多

年,见了天地,见了自己,可是始终看不到众生。书了读了很多了,鲁迅先生的

《朝花夕拾》,余华先生的书也读了不少,王朔先生的电影文学也读过,《悲惨

世界》,《茶花女》,《了不起的盖茨比》,最多的是村上春树的作品,从《且

听风吟》读到了《挪威的森林》,读书挺多,仅限于嚼文嚼字,始终思想不够深

刻,对于文学的感悟过于肤浅。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我在家里跟父亲下象棋,

谈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提及陈鸿毓时,父亲顿住了,缓缓地开口说道:那孩子病

好后,回到了家里,母亲得知他将要回来的消息,收拾完包袱,投奔大女儿陈美

毓去了。陈继学生前在城里有一个饭店,后来跟他有些交情的好心人不忍他们家

里的遭遇,托朋友找关系,通过法院判决,所以的债务全部清算完,这个饭店判

给了他们家,陈美毓带着陈怀毓苦心经营,总算是有了生计,一家人有了依靠,

没几年结了婚成了家,日子过的更好了,生活有了盼头。就剩下陈鸿毓一个人孤

苦伶仃回到了不名一文的家,没吃的,跟着村里人出去干活,也卖力,终日混口

饭吃。没多久又回到了村里,逢人便说:我跟他们一起干活。我干活麻利,一会

6就干完了,工头又给我分配新的活,一个劲的夸我,小伙子,好好干,有前途。

可是其他人总一起打我,让我替他们干活,全是坏人。城里的姑娘真好,脸蛋特

白,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一点土都没有,就是走起路来有些磨蹭,不太招人喜

欢。村里人避而远之,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久而久之,他更加自闭起来,整日

待在家里不出门。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一天夜里,病情严重,哀

嚎到半夜,孤零零死在了家里。他的妹妹,陈慕毓,学习很好,高中毕业考上了

外地的师范大学,学成后回省城当了中学老师,之后关于他们家的事情再也没有

了消息。

小学后,我和陈鸿毓就像是两条相交线,在人生的轨迹里短暂地交汇过以后,

各自朝着属于自己的方向一路走去,再也没有了交集。好些时候,我总能记起他,

有时候在想,他父亲要是活着该多好啊,后来又想,陈鸿毓再大点成年了,就真

正可以靠双手去养活自己了。如果现在能活着,即使失去劳动能力,也可以领到

地方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吧!

想到这里,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2022 年冬天完稿于北京海淀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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