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第1张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1,第2张

导 读

康熙三年,湖南始立省,设辰州府隶湖南布政司。十二年十一月,吴三桂反,十三年正月,吴将夏国相陷辰州,自此至十九年二月,这一区域为吴三桂的势力范围。

康熙十九年三月,发生在湖南的辰州战役是平三藩最终胜利的关键,而天险辰龙关在对峙近一年后终被攻破,才使得整个战役势如破竹。

当时,查慎行入贵州巡抚幕,战前滞留常德、桃源,战后不久,特意来到发生过惨烈战事的辰龙关、清浪滩、北溶驿等战场遗址凭吊。查慎行留下大量的诗词,虽无战事的直接描写,但展示了战后的实情实景,可谓是以诗纪史。

三年后,结束首次入幕返回家乡时,又过界亭驿 。

00 、金庸与查慎行

01、 滞留常德和桃源,查慎行见到顺流而下的“辰阳战红血”

02、《辰龙关》的定稿过程

03、去永定卫(张家界)见到海螺峰

04、清浪滩、北溶驿、辰州

05、三年后回家,晚上过界亭驿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2,第3张

00 、金庸与查慎行

写有“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十四部中长篇武侠小说的金庸先生,原名叫查良镛,是“海宁查氏”的后人。“金庸”这个笔名,其实就是拆自其本名的“镛”字。

查氏家族自第七世起的排字辈分为:“秉志允大继嗣克昌,奕世有人济美忠良,传家孝友华国文章,宗英绍起祖德载光”。金庸为“良”字辈。

清初,“海宁查氏“出了一位被赵翼在《瓯北诗话》 中列为古今十大诗人之一的人物,他就是金庸“嗣”字辈先祖查慎行(1650年-1727年,初名嗣琏,字夏重,号查田,37岁馆相国纳兰明珠家时,因偶然参加国丧期间演出《长生殿传奇》的宴集而被革斥监生,驱逐回籍,乃改名慎行,字悔余。号他山,又号初白)。金庸所作《鹿鼎记》的全部回目的标题都是取自查慎行的诗句。

今天,我们来说一段有关查慎行在平三藩后期凭吊辰战场的故事——

  01、 滞留常德和桃源,查慎行

见到顺流而下的“辰阳战红血”

康熙十八年,蜗居乡里三十载的查慎行,首次以从军幕僚的身份走向社会,经江苏、安徽、江西、湖北,不远万里于深秋时节来到荆州入杨雍建幕府。这个杨雍建也是海宁人,他家祖辈上就与查家是世交,而杨雍建的儿子又与查慎行是要好的同学关系。此时的杨雍建刚以按察副使升任贵州巡抚兼理湖北、川东等处地方提督军务。

入冬后的第一场漫天大雪过后,查慎行随杨雍建一起渡洞庭湖,于年底前抵达不久前被吴三桂残余势力冼劫一空的湖南常德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3,第4张

清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冬,吴三桂因反对康熙皇帝撤藩而自云南举兵反清。“传檄入楚,自辰沅北驱 ”。次年春,委派其下总兵杨宝荫自辰溪进犯常德,在其父(时任驻常德提督)杨明遇的内应下,攻陷常德城,知府翁应兆降吴;同时派夏国相率前锋吴国贵、马三保拥众十万陷澧州、吴应麒陷岳州,兵锋直抵松滋长江南岸。吴三桂自云南至常德和澧州坐镇指挥,与屯驻荆州长江北岸的清军统帅勒尔锦主力对峙。吴兵在安、澧、石等地“沿乡劫掠,炮烙杀掳,惨同闯贼。”(《清同治澧州志·兵难》)。

  沅澧大地被吴三桂占有后,常德城便成为其反抗清朝的重要军事、政治和物资供应基地。在军事上拥兵北拒清军;政治上在常德城设棘闱(科举试院别称),以降吴的清初翰林车文龙、贡士刘君德充任典试官,开科取士,以揽士心,并行于滇、黔、蜀三省;在经济上大肆搜刮,“连征三年钱粮、军装各项”以供军需和在衡阳的“吴周”朝廷挥霍。吴三桂反清盘踞常德五年多时间,有史籍记曰:“民苦虐政,受患尤甚。”

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三月,吴三桂在衡阳匆匆上演称帝闹剧,立国号周,年号昭武。八月,仅过了五个月皇帝瘾的吴三桂便在衡阳死去,时年67岁。次年二月,清顺承郡王勒尔锦率大军渡过长江反击败局已成的吴军,克松滋、枝江、宜都及澧州,进取常德。自岳阳败守常德的吴应麒在清军围城前,下令士兵“火焚全城,庐舍尽毁,钱货掳掠一空,舟舰先遁。”清绥远将军蔡毓荣督师进驻常德城“安辑招徕居民复业”

  从荆州到常德,查慎行亲眼目睹了接近尾声的平三藩之战在湖北湖南地方上造成的惨状:“百里皆战场,废灶依颓垣;乞惟人踪灭,鸦鹊俱高骞”,“累累新冢荒郊遍,还有遗骸半未遮” ……

此时,清军进剿前行的步伐被阻于三百里之外的辰龙关,云贵地盘还在吴周政权第二位皇帝吴三桂孙子吴世璠的掌控之中,清庭任命的贵州巡抚还处于望尘莫及之中。但根据朝庭的授意,杨雍建在跟随大军前行的同时,也肩负着一路上所涉及地方州县战后各项军民事务的复兴重振的责任,军兴旁午、安民恤众,每天也是公务缠身,少有闲暇。

除夕之夜,查慎行吟《武陵除夕》诗一首:

岭徼溪山指后期,

楚天风物莽参差。

江船雨闹羹鱼市,

岸柳波柔饮马池。

俗陋初逃兵火厄,

年荒真觉酒醪糜。

春光巳作先庚报,

试看灯花烂熳时。

过完除夕迎来康熙十九年的新春,正月初四,填词《齐天乐 庚申武陵立春》

绿蘋两岸晴光转,

关心乍闻绵羽。

树掩蛮旗,草迎塞马,

冷落满城箫鼓。

寒梅未吐。

被横管声声,

催开最苦。

南陌东郊,

有谁结伴讨春去。

当时宾客游处,

苍苔闲寻遍,

犹记题句。

野竹遮邻,山茶出屋,

此景眼前非故。

萧条如许。

剩鸥鸟湾洄,几家还住。

及泛扁舟,水生挑菜渚。

正月初七,同杨雍建及随从一起去常德城西郊观看清军的阅兵式。查慎行闻听,一个月前,湖广总督蔡毓荣被任命为绥远将军,康熙皇帝命他总辖常德、武冈等处所有各省调拨官兵及湖广全省绿旗兵马,由其酌量调度前进,江西总督董卫国、云贵总督周有德,提督桑峨、赵赖、周ト世俱听蔡毓荣的节制,一切平定云南、贵州及剿抚事宜也都由他负责。

威武雄壮的场㬌使查慎行联想起武王“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的古老故事——“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兴奋之余,得《人日武陵西郊阅武二首》——

其一

鹰扬荡决势无前,觭角相持又一年。

岂谓陈汤宽吏议,尚烦充国策屯田。

桃花色映巴滇马,杏叶装成子弟鞯。

漫说秦人曾避地,而今此地是穷边。

其二

如荼如火望中分,鼓角铙钲一路闻

黑齿旧疆仍结垒,绿旗别队自将军。

辕门谁上平蛮策,朝议先颁谕蜀文。

输与书生工算奕,疏帘残局转斜曛。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4,第5张

  正月十五元宵节,想起家乡念起亲人,填《齐天乐·元夕》词:

春来天气不长好,已经几番风雨。柳态将丝、烧痕犹黑,未办青鞋游。具良宵三五。对烛影摇。红缸花细吐。遥忆家园,隔年灯下小儿女。 当时旧踏歌路,听十番大小,拍徧南部。村酒柔情,隣姬索笑,都是梦曾游处。楚南风土。但月黑军城,栖鸟匝树。还有楼头,冬冬传漏鼓。

  此后,在留住常德的日子里,他游德山为雨雪所阻,只好留住庙中观周益公石刻并步韵吟诗;祭拜郊外三闾祠,看到一片凄凉,发出“莫嫌举世无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内心深沉的感喟;兵燹之际,触目荒凉。溯刘宾客(即:刘禹锡)之旧游,凄怆凭吊;与姜白石追思小杜,寄概略同;驾小船荡漾在沅水之上,填词《武陵春·泛小舟渡沅江寻梅》:

城外清江江外草,

草色已迎船。

人在烟波欸乃间。

渡口夕阳山。

隔岸酒帘招我去,

春意在渔湾。

醉插江梅帽影偏。

携得一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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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里,清军攻破辰龙关收复辰州,几天后泛舟沅水之上,查慎行还见到顺流而下的“辰阳战红血”在江面上飘浮,可想这场战事的血雨腥风和残酷惨烈——

武陵送春(时初闻官军恢复辰州)

笋屐篮舆几地逢,春华一梦记南中。

草痕吹过青杨瘴,花信飘残画角风。

烧尾蛇应流枉矢,惊弦鸟亦避虚弓。

桃源只隔孤城外,流下辰阳战血红

在清军已攻至沅州、铜仁等地的时候,查慎行他们仍滞留在武陵,从事后方的安抚征粮等事务。偷闲于郊游,仿《扬州慢》写词凭吊曾经在朗州司马刘禹锡笔下写过的常德风物——

查慎行追寻前人遗踪,但见战火频仍后的武陵触目荒凉,招屈亭荒废了,沈约读书台坍塌了,沅江上雾霾重重,鹧鸪在哀伤地鸣叫,匆匆凋谢的花瓣似乎还沾染着刀光剑影;人们向往的桃源仙境已无处可寻。此时查慎行年已三十,尚困顿考场,武陵战后景物便引起他的共鸣,因而想起贬谪朗州十年的刘禹锡,尽管仕途偃蹇,却收获了文学上的伟大成就。南宋词人姜夔途经金兵洗劫后的扬州,曾自创《扬州慢》词牌怀念“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晚唐牧,查慎行用其原调填了这首词,而将词牌名改为《朗州慢》表达出步武前贤的意味——

《朗州慢》

(余来武陵,当兵燹之际,触目荒凉。溯刘宾客之旧游,悽怆凭吊,与姜白石追思小杜寄慨略同。因和其自度《扬州慢》一阕以见意,用其韵而易其名,亦犹《春霁》、《秋霁》之不改调云尔)

屈子亭荒,隐侯台废,沅江苦雾难晴。

听鹧鸪叫处,又春水初生。

问仙路、红霞远近,匆匆花事,愁满刀兵。

但烟扶、残柳马鞭,青入空城。

风流司马,向诗篇、都寄閒情。

有曲度南音,采菱归晚,白马湖平。

并入竹枝歌里,游人去、流尽滩声。

念刘郎前度,也如杜牧三生。

四月初夏,因清军云集辰州、沅州,需饷浩繁,查慎行在常德、桃源一带参与下乡征粮筹饷事务,刚刚经历一场大旱的乡民用刚摘下的新鲜毛豆来充当军饷(《同治·沅陵县志》:“(康熙)十八年,已未,大旱。五月二十四日至十月不雨,诸县皆大饥”。这使得清军的征粮十分艰难,此前也令吴军面临断粮的处境,尽管从云南运来金条,可在辰州地方的乡村里,四处都已很难买到粮食),查慎行写长诗以纪之——

《武陵乡民有饷新豆者》:

六年转战关时运,瓯脱新疆犹列阵。

天心厌乱终有时,何苦干戈复饥馑。

湖南米粟富天下,往往舟中给他郡。

自从秋旱亩无收,蚁聚蜂屯资馈餫。

饥驱奔走改颜色,骨肉相逢眼难认。

初来乡曲觅邻居,旋见催科布新政。

流亡稍复亦可怜,荒乱全生此其仅。

官军食餐民食秕,况敢蚩蚩冀施赈。

草茅榆粉剩无几,所望南风催麦信

废芜未垦牛意骄,土力肥硗总难尽。

隔年投种偶然事,豆荚旋生花已褪。

我来蒿目情何限,每遇田夫相问讯。

谁言疲俗民亦顽,感激依然露天性。

怜予本是田间人,野味尝新讵非分。

倾筐饷我不求报,客况人情转添恨。

却忆村居四月时,田禾过社羣相趁。

豆区菜圃畦畛接,东舍西邻烟火近。

柔桑绕屋绿添阴,小妇簪花红点鬓

已敎布谷劝春耕,更听提壶倒良酝。

年来江湖事游惰,饱食无端惭顿顿。

何当归去驾柴车,重与乡邻通馈问。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6,第7张

同为幕僚,有时也相互打趣。与查慎行同住一屋的雷生看中了一桃源妹子,愿意入赘为婿,查慎行吟《同舍雷生将为秦赘诗以嘲之》:买笑金难惜,思归意岂休。花娇游子目,云上美人头。风暖莺还树,巢香燕入楼。肯辞他夜醉,珍重鹔鹴裘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7,第8张

02、《辰龙关》的定稿过程

辰龙关为辰州的门户,清军过不了这个关,就进不了辰州,也就无法通向云贵。当然如果走其他省份也可以,那就要绕道几千里,多走几个月也不可知。康熙十八年三月份的时候,勒尔锦率部追到了辰龙关附近,看到这里群山林立,林深路险,不敢继续进兵。正是得益于勒尔锦畏缩不前,吴军才能够从容地完成部署工作,在辰州坪及辰龙关周边构筑防御工事,将清军追击的脚步停在了这里,吴军恐慌的局面才得以暂时稳定下来。七月份,清军在大将军简亲王喇布指挥下集结四万人,向辰州南的武冈发起强大的攻势,这里守卫的是吴国贵,有部众两万人,喇布派穆占在八月初一首先攻取新宁县,然后与大将军安亲王岳乐合军一起,共同向武冈、枫木岭的吴军发起进攻。激战在枫木岭隘口展开。此时的吴军恢复了一定的战斗力,没有像前边那样的溃退,当即迎战厮杀。这时有一个关键人物出场——林兴珠,他熟知吴军内情。正是他,亲自率领清军奋勇出击,结果一举击败了吴军。在枪炮互击中,吴国贵误中冷炮,当场死亡。一看主帅死了,吴军当即丢弃武冈。这样,枫木岭随之被清军拿下,“清军夺得了武冈”,辰龙关守军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将士们原来稳定的情绪被打乱,变得惊慌起来。

第二年(康熙十九年,1680)初,清军在大将察尼和绥远将军蔡毓荣的率领下完成了集结,决定向辰州发动进攻。战斗首先在辰龙关展开,根据一年来侦察到的大量军事情报,清军以正面攻击结合小道包抄的战法,发起突然袭击。结果,一举成功攻破辰龙关。三月十三日,清军前进到了辰州城下。吴军弃城逃走,知府傅祖录献城投降。负责守辰州各地的吴军将领也都一一放下武器,个个率部向清军投降,辰州城不战而降,吴军损失惨重。更加严重的是,清军这就等于打开了贵州门户。“枫木岭、辰龙关一经辟开,则滇、黔势同破竹”。现在,清军可以无阻挡直趋云贵。

当辰龙关被攻破一个多月后,通往辰州的道路,从繁重的军需中初步解脱出来,民流开始涌动。怀着凭吊之情,查慎行一行人准备前往辰州,出发前一天,作《马草行》:

去年秋旱田禾槁,师无见米良马草。

今年麦陇春雨淫,庐帐旋移入城堡。

北兵数多马倍之,昂首刍薪待腾饱。

百钱争买得一束,沸地吹唇已如埽。

江天轰轰夜发雷,东郊平旦烟绵开。

水深河大渡不得,恋棧伏枥空徘徊。

侲厮碧眼识天意,却立嘈嘈愁雨勢。

城中土淺草不生,城外泥深放无地。

君不见辰龙关外山多处,

苜蓿连年断行路。

将军要使战马肥,明朝试渡岩关去。

二天后,到达辰州坪。

据蔡毓荣去年七月十三日呈给皇上的一份启本,有辰州府沅陵县柳林岔一都一图民冯时驾报称,辰州坪营盘是一座木城,有“马堑二道、濠一道、马樁一道、竹椠一道”,大小两辰龙关“俱有总兵官督猓猓防守”。后来的实战也证明这份情报是真实的。

此时,眼前的情景是,山道错落数百米,有嶙峋之形;连山巨岳高千丈,为望中高势。当年的官渡相持也不过一百多天,而此处却僵持了近一年时间。被火炮飞弹横扫施虐过的山野己经长出不屈的青草,一片片覆盖着战火的创伤。曾经的营盘已被夷为平地,栅孔里残存的树桩上,长出了新鲜碧绿的柳叶……

查慎行挥笔写下《辰溪坪》:结阵愁云傍水滨,望中高势故嶙峋。古来形胜知何地,连云荒草压轻尘。来经官渡相持后,栅孔争夸插柳新。

过辰州坪后,已是傍晚时分,来到辰龙关前。但见愁云黯惨,夕阳下的山坡上有无数新埋的坟堆,一只孤独饥饿的乌鸦在天空疲倦地盘旋着,似乎想寻找到那怕一丁点的食物……

查慎行在原诗中加入两句后,使《辰溪坪》成了七律一首:结阵愁云傍水滨,望中高势故嶙峋。古来形胜知何地,天下英雄竟少人。独戌饥鸦喧落日,连营荒草压征尘。来经官渡相持后,栅孔枝枝插柳新。

辰龙关的所见所闻,深深印刻在查慎行的脑海中,但因还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他对《辰溪坪》没来得及润色修改,直到三年多后,准备刊刻第一本诗集时,他才发现,将辰州坪这个地名写成辰溪坪是有误的,想起过辰州坪后便是辰龙关,那里也是主攻战场,蔡毓荣亲自带领的中路主力人马,就是从这里打进关内的,查慎行也看到了被炮火摧毁的关楼,所以大笔一挥,改诗题为“辰龙关”。并将'来经官渡相持后'的首字改为“曾”,《辰龙关》最终定稿:

结阵愁云傍水滨,

望中高势故嶙峋。

古来形胜知何地,

天下英雄竟少人。

独戌饥鸦喧落日,

连营荒草压征尘。

曾经官渡相持后,

栅孔枝枝插柳新。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8,第9张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9,第10张

 03、去永定卫(张家界)见到海螺峰 

当年的辰龙关大战,只是整个辰州之战的重要切入点,整个战役涉及的地域就包括查慎行去探寻察看的这些地点。战事刚刚过去,查慎行前往的目的也是为了战场凭吊!尽管没有战事的记述,但却向我们展现出了战后的实景,为后人进行这场战役的研究提供了难得的补充材料。而他到界亭驿后没有沿陆路驿道继续前行看马底驿、灰窖铺,尽管那里也曾有吴军的重要设防阵地,可能是投降放弃抵抗而没发生战事的原故吧。

过辰龙关后,查慎行并没有在界亭驿停留,而是改走水道,顺怡溪入沅江,先是经海螺峰去往永定卫,途中见到海螺峰。

这海螺峰在何处?那时,海螺峰还在辰州府沅陵县的版图内,《同治沅陵县志》:“海螺峰,县东一百八十里,峰势秀拔旋折如螺”。如今,它是张家界风景区内一颗闪亮的明珠。

查慎行为何要去看海螺峰,现无直接史料加以说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去张家界旅游的!可能原因有二:

一是,战场凭吊。永顺土司彭泓海父子率三千士兵参与了攻破辰龙关之战,他们当时就是走永定往辰龙关的,现无具体的历史资料可查,但很有可能在海螺峰一带协助清军与吴军有过作战,故查慎行才前往察看。

二是,筹备军饷粮草。《康熙永定卫志》:“(康熙)十八年,王师进征岳后营总镇兵扎卫城,以障辰州,之后运粮以供皆取办于屯民……二十年,大兵入黔,夫役粮储供亿不休。”

《海螺峰歌》:

楚南地穷山聚族,逞怪争奇走相逐。

桃源以上篁箐多,碧玉篸如春笋束。

海螺一峰天下奇,形模髣髴神依稀。

雷磓鬼斧劈不得,造物伎俩初奚施。

中丰上锐下微窄,凹处痕青凸边白。

古苔绣错十六盘,蛮髻椎高二千尺。

轻身想像穷烟霄,仰天一笑天为高。

不知猿猱尔何恃,腾掷绝顶相矜骄。

似闻老螺生海底,鲲化鹏飞忽移此。

偶然蜗壳吐馋涎,倒覆江干吸江水。

我嗤汝腹彭亨几许宽,安能吸尽五溪之奔湍。

天公渴汝一掬悭,故实汝腹封泥丸。

呜呼已实汝腹封泥丸,只合弃置当百蛮。

胡为秀耸拔万山,坐令荒徼人俱顽。

在宣传张家界的广告里,有李白的《望天门山 》,其实,李白所看到的天门山 ,并不在武陵源,而是在安徽。查慎行的《海螺峰歌》才真真切切是实地所见,但似乎没引起当地旅游部门的注目,确实很有些遗憾!

04、清浪滩、北溶驿、辰州

沅江水道也是天险,吴军早已布下重兵进行防御,蔡毓荣对此也早已有了攻取之策,陆楣在《云贵总督蔡公西征纪略》中根据李天根的《爝火录》有以下记述:

康熙十八年(1679年)正月十八日……岳州平。是役也,公蔡毓荣居风涛炮火间,凡八阅月。……十九日,公入城安抚……且为进征辰、沅计……十月二十四日,公次常德,(收到康熙的)敕曰:皇帝谕总督蔡毓荣……方今贼既败遁负险,不便专恃马兵,若用绿旗步兵之力,则扑灭甚为有益。……尔当各率所属绿旗官兵,平定辰、沅,恢复云、贵。……又曰:谕总督蔡毓荣、周有德、提督桑格,自古汉兵逆乱,亦惟以汉兵剿平,彼时岂有满兵助战。今逆贼大败,乘此逃散之际,理宜恢复辰、沅,速定云、。……从古以来,险隘地方,若不攻取,岂有自定之理。其作何领兵平定地方,著详议具奏。公陈进机宜曰:今贼居辰龙关,势处上游,最为险隘,密布火炮、滚木、擂石;又于关外设垫挖濠,明挟我以不能仰攻之势,必取小路,分兵进剿,使贼势分,然后斩关直入。……又疏曰:自镇远以下,辰、沅之水,直趋武陵。贼踞上游,现在白溶等处贼船累累,我兵由陆进攻,贼或轻舟顺流袭我之后。……白溶距辰州六十里,现有伪左将军扎营,必由水路分贼势……但滩高水隘,战船、沙船难行,快船亦不便撑驾,需八浆辰楸(注:“楸”字的原文是“舟+秋”,但手机上打不出这个字,网上有人使用“楸”来代替,从之。查慎行有“两头纤纤曲”二首,其中也使用了这个“舟+秋”)小船二百,每船容十余人,分载百子炮、过山鸟炮等轻便火器,上逼白溶,一面仍由辰龙关夹攻。疏入,立授公绥远将军印,总统绿旗兵。……十九年(1680)正月,公率诸军进,命水路副将曾兰水师游击多泰、总兵官陈华分驾战船,山西提标分布辰溪、桃源一带,以备应援,兼护粮道。三月初五日,公师抵宁香铺,分拨诸将,曰辰州坪,曰巫溪,曰苍溪,曰郭家溪,并潜师入。公亲督大军攻关,贼方拒敌,伏兵并发,出不意,弃关走。伪将军高启隆、巴养元夜遁,辰州伪知府傅祖禄、伪参将黄仲礼,各率所属纳印献城,伪定北将军杨有禄、伪水师左将军周珍、伪右将军杨宝荫亦赴军门投诚。……辰、沅平。

查慎行从永定卫折回沅水,又逆流而上去看前不久水战的主战场——

《清浪滩》:

怒势中流劈浪开,

蜇龙潜处起惊雷。

衣冠如故神留像,

牙角争雄石骋才。

乡 户几看疲輓运,

洪澜何事故奔穨。

炎荒有路天难限,

百险终须棙柂来。

清浪滩水流之湍急, 从起句中“怒” 字便可得知, 而“起惊雷”, 从听觉的角度, 更是道出了清浪滩水势汹涌, 令人睹之便不寒而栗; “牙角争雄石骋才”写出了河道两岸怪石林立, 极其险峻。 清浪滩之水猛石险, 足可以媲美苏轼《念奴娇. 赤壁怀古》 中所云“乱石穿空, 惊涛拍岸, 卷起千堆雪”。 查慎行以其自身所见所感, 透过有声有色的精彩刻画与灵动有力的笔法, 对于清浪滩之险峻, 使人从字句间便可感同身受。

《北溶驿》

西隔辰阳只一程,

伤心战地见何曾。

乱峰月落鹃啼血,

瘦棘花边鬼傍灯。

井与田平柴栅坏,

燕随人散土巢崩。

沧桑不独论时局,

小市炊烟有废兴。

从原稿中可以看到,查慎行在刊刻前有过很多删改。他对原稿删改的初衷,除了推敲外,主要是出于对文字狱的恐惧和小心回避,所以,后来公开面世的《北溶驿》是下面这样——

西隔辰阳才百里,伤心战地见何曾。尸陁林下乌争肉,瘦棘花边鬼傍灯。井与田平柴栅废,燕随人散土巢崩。相逢漫说从军乐,一饭无端百感增。

  辰龙关被攻破后,吴军兵败如山倒,清军很快兵抵辰州城下。吴军见清军势众,慌忙弃城而逃,伪知府傅祖录献城投降。查慎行到达辰州时,逃亡的吴军已溃退进入了贵州,在沅陵城里,他盟生了想去二酉山藏书洞看看的念头。

辰州

连冈猛火夜烧营,

槃瓠西来尚有城。

百雉凭高经雨黑,

五溪流恶入江清。

就倾庐舍全无主,

畏险舟车半不行。

欲访遗书寻二酉,

旁人指点笑书生。

  据战后不完全统,辰州之战仅投降官兵就达一万多人,双方战死不计其数。“枫木岭、辰龙关一经开辟,则滇黔势如破竹”。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10,第11张

  05、三年后回家,晚上过界亭驿

三年后的康熙二十一年,当查慎行结束人生的第一次军旅游幕生涯返回家乡时,四月从云南到贵州,六月因兵受阻于黎峨,七月从偏桥、镇远经晃州进入湖南境内,再过沅州(芷江)、辰溪、浦市,看见辰楸(注,楸字查慎行原文使用的是“舟+秋”)有感而发,作《两头纤纤曲二首》

两头纤纤楸子船,

送郎只到洞庭边。

四时雪浪滩前石,

白日雷霆枕底天。

两头纤纤月上弦,

中秋屈指又今年。

归路二三千里近,

别家四十一回圆。

也就是这种楸子船,三年前曾被清军改造成配上火炮的战舰,而今,它又恢复其本来面目,承载的是满满的情和爱。

然后经沅陵走驿道,在中秋节前过界亭驿写下《晚过界亭》——

晚景融怡剪渡还,

凫鹥随我过前湾。

半江风色参差浪,

卧听猿啼夹岸山。

查慎行在界亭没有停留,是急着去桃源会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可惜还是错过了,有七言律诗《桃源访胡孔志不值》为证:

汉阳分袂巳多年,

闻说游踪久入燕。

归路我经秦客峒,

故人贫就广文毡。

桑麻旧俗今谁主,

苜蓿荒斋醉少缘。

秋雨暮帆惆怅在,

可堪回首洞庭烟。

战场凭吊:金庸先祖查慎行的辰州行,文章图片11,第12张

  查慎行此次入幕从军行,前后历四年,写下近三百首诗词,后来被收录于《滇旃集(上、中、下) 》中。 赵翼对查慎行推崇备至, 他在《瓯北诗话》 中把查慎行列为古今十大诗人之一,而就入幕杨府这三年多时间所,他有如下评述:“随黔抚杨雍建南行,其时吴逆方死,馀孽尚存,官军恢复黔、滇,兵戈杀戮之惨,民苗流离之状,皆所目击,故出手即带慷慨沉雄之气,不落小家。”

  时隔三百多年后,当我们回过头来欣赏查慎行留下的《辰龙关》和《夜过界亭》,除了深刻感受其直抒胸臆、犀利深刻,豪放洒脱、轻疾高飞的美好诗意外,另外,还会发现康熙年间,界亭驿一带水系是多么发达,一叶纤纤小船飘水面,现在界亭驿浅浅的溪水,那时是可以剪江而渡的。

说实话,对往昔的战火硝烟,我们并不希望它能再现,但对那渐行渐远的“半江风色参差浪”却真心期盼她能早日回归。

  查慎行对自己这段从军经历是颇以为豪的,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时常提及,如《杜肇余侍郎巡海闽粤故人严子愿在其幕中道出南昌诗以赠别》(卷四《西江集》):“余行绝徼偶生还,舌在逢人那堪说”;《陈留后圃习射示孙周人许茧为》(卷二十《游梁集》):“我昔方盛年,从军曾草檄风前饿鸱叫,头上飞霹雳”;《岁寒杂感十首》(卷二十三《得树楼集》)第一首“万里从戎记黑头”;又如《观无忌兴祖骑驴戏作短歌》(卷二十八《翻经集):“老夫年当三十余,从军远走西南隅。露青竹鞭生马驹,径渡鸟道如庄衢。”

  查慎行的老师黄宗羲在论述诗歌和历史的关系时,提出了“以诗补史之阙”的观点, 查慎行很好地履行了老师的教诲,他的诗歌不仅忠实地记录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堪称一代“诗史”,并且他在记录所见所闻时,敢于突破既有的禁忌,道旁人所不敢道,真的是起到了“补史之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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