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豆腐:萧红,老舍,鲁迅和我娃
难得在家,我煮面给娃吃。就是很粗的炒面,买回来就是熟的,开水里滚一下就可以吃,很筋道的那种。
我在网红店吃过一次,肉汤加一丢面加一个鱼丸,三个五香鹌鹑蛋,加一点肉末卖出了天价还只能垫个底。我三块钱的面加了青菜和牛肉丝,弄了两大盘端上桌子。
娃一边拿筷子一边说,上面要是有点豆腐就好了。
呵呵,这么不着调的吃法,只有我知道,是皮蛋豆腐种的草。
娃的豆腐
娃吃饭刁,看心情,看不顺眼的不吃,没吃过的不吃,反正不吃就是各种理由。酒店里的皮蛋豆腐点过多次,他不夹眼里的,皮蛋难看酱油难看云云。那天我偷懒,买了皮蛋豆腐,放了榨菜拌好端上桌子的时候,我觉得娃不会吃。
这个菜要想味道还可以,一定要用内脂豆腐,皮蛋和少许榨菜切末,皮蛋榨菜不能多,要碎,吃的时候像找宝贝一样,每样不能少。这样到嘴里,每一口才会有豆腐的软,皮蛋的香,榨菜的鲜,少一个都会有所欠缺。
好吃是不假,卖相着实难看,一起拌得稀碎,好听点就是搅和泥沙的那种感觉,不好听的就是娃怎么想怎么说了。
家里的娃是处在掉毛小公鸡的年龄,很多事不能说,越不让干啥越干啥,这么一道菜放桌子上,别说话,吃就是。让那小公鸡吃一口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真要是一口不肯吃,也随他。
没想到的是,这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家伙,一吃就放不下筷子,再由筷子换成勺子,把盘子扒拉精光。
皮蛋豆腐种了草,就不能天天吃,要给嘴刁的人留点念想。
这样的念想,让这个掉毛小公鸡在吃不到皮蛋豆腐的日子里,扒拉无数的文章,有无数举动的细节提示我:豆腐!
《呼兰河传》的豆腐
娃没有提示我之前,我一直以为萧红就是民国时期的才女,知道茅盾对她的评价很高。
《呼兰河传》我走马观花地看过,因为萧红和鲁迅的风格有些接近,有点黑色幽默的雷同,不无可爱的讽刺艺术,生动传神地把闭塞小城的愚昧、迷信与麻木可笑勾画得淋漓尽致。理解萧红的文章,有点看鲁迅闰土和人血馒头的意味。
娃拿着《呼兰河传》和我说:才不是,萧红是个吃货专家。你看看人家写的豆腐!
晚饭时节,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苞米大圆豆粥的。
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点辣椒油,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用筷子触了一点点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触了一下,一碗饭就吃完了。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吃得多,没有吃过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卖豆腐的人来了,男女老幼,全都欢迎。打开门来笑盈盈的,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彼此有一种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来。
似乎卖豆腐的在说:“我的豆腐真好!”
似乎买豆腐的回答:“你的豆腐果然不错。”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就非常羡慕,一听了那从街口越招呼越近的声音就特别感到诱惑,假如能吃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点青辣椒,拌上一点小葱。
我查了很多资料,“豆腐”竟然是《呼兰河传》浓墨重彩的一笔,文章里有五岁的孩子立志长大要开豆腐房;有想要倾家荡产的,下了决心说:“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
这“不过了”的三个字,用旧的语言来翻译,就是毁家纾难的意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喵了个咪的,我破产了!
小团圆媳妇婆婆,听说那断吉凶的帖儿不是白抽的,每帖要十吊钱,马上心里算计:一吊钱能捡二十块豆腐。三天捡一块的话,六十天都有豆腐吃。若是隔十天捡一块,一个月捡三块,半年都不缺豆腐吃……
一块豆腐,是呼兰河城老百姓凄凉美好的食物,贯穿了书里的生老病死,也是小说里流淌的像货币一样的硬通货。
原生味道,隔着纸闻到的豆腐香,让经历很多事情的萧红,把每一种东西最初最原始的样子写尽了喜欢与怀念。
这样的豆腐,虽然被我家的小公鸡解读为吃货,但重温一遍经典,竟然有超越吃的意义表达的描写,和闰土和人血馒头不一样的内涵,竟是从不起眼的豆腐上流露出来了。
《骆驼祥子》的豆腐
我一度很喜欢老舍,从小顶礼膜拜的《济南的冬天》里,我一直对济南有所向往,八年前,我怀着极度的热情来到济南,立刻对这个城市顿时失去了兴趣——堵乱脏。和老舍所描写大家闺秀般美好的济南,大相径庭。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即便是我在齐鲁医院边上找到了老舍的故居,我依然觉得被老舍骗了,骗得很深。
娃和我谈《骆驼祥子》豆腐时,我才知道自己漠视了齐鲁大学的舒教授写的北京豆腐。
歇了老大半天,他到桥头吃了碗老豆腐:醋,酱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热的雪白的豆腐一烫,发出点顶香美的味儿,香得使祥子要闭住气;捧着碗,看着那深绿的韭菜末儿,他的手不住地哆嗦。吃了一口,豆腐把身里烫开一条路;他自己下手又加了两小勺辣椒油。一碗吃完,他的汗已经湿透了裤腰。半闭着眼睛,把碗递出去:“再来一碗!”
站起来,他觉出他又像个人了。太阳还在西边的最低处,河水被晚霞照得有些微红,他痛快得要喊叫出来。摸了摸脸上那块平滑的疤,摸了摸袋中的钱,又看了一眼角楼上的阳光,他硬把病忘了,把一切都忘了,好似有点什么心愿,他决定走进城去。
小时候母亲在东北待得久,一直在和我说,有走街串巷卖热豆腐的小贩,切一刀冒着热气的豆腐,加韭花加辣椒加麻油,怎么怎么好吃云云。
上班了,遇见个山东同事。小时候家里做豆腐的,一直吃到长大。狂喜欢吃豆腐,而且一定要吃老豆腐,豆腥味极浓的那种,感觉说说想起来就会嘴馋的那种。
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豆腐在他们心中的位置如此重要。看了老舍写的豆腐,才知道无论什么阶段,生活再苦,过去的骆驼祥子,和现在的我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快乐可以铭记和回味的人。
这可能是为什么吃了两碗老豆腐让祥子觉得自己又像个人的原因,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让我的母亲和同事至今念念不忘的心情和故事里,豆腐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故乡》的豆腐西施
这是我唯一记得和豆腐有关的版本,鲁迅《故乡》中的豆腐西施。这个故事说的是豆腐西施这个人,而并非是这个食物。
娃已经坐在饭桌旁边,摇头晃脑地把豆腐西施里边的语言原封不动地背出来,并且加上难以名状的动作来描述,提示我,他知道的和豆腐相关的种种。
谈到鲁迅,就不止是豆腐西施了。娃和11个同学一起去中考游泳满分,同学们很兴奋地请彼此吃薯片喝饮料。
娃回来和我说: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喝到像那天那么好喝的饮料,再也没吃过比那天更好吃的薯片了。
鲁迅风格被现在的孩子玩坏了,还好,掉毛小公鸡没有硬着脖子和我掰扯豆腐西施的来龙去脉,离他要吃的关注点比较远,他就没有和我细细追究,我偷偷松了一口气。
因为要吃这个豆腐,娃翻出了如此多的文章著作告诉我他看到的豆腐。还有一些枝节末梢的:比如豆腐是为数不多在大多数外国国家保留本国读音的食物;再比如有人说,豆腐应该算是中国的第五大发明,等等等。
因为吃一盘豆腐而在文学名著里找出的一个个的典故,是不是鲁迅,都让我大跌眼镜,无从招架了。
韩鹏杰教授在《道德经说什么》一书中,说道:“豆腐多好,它自身没有味道,却可以做成各种味道,切成什么形状都可以。”
豆腐终究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可文人大师色香味俱全的文字,描写得实在入木三分,仿佛是曾相识香味马上就从纸上窜出来了。让文字里或阴暗或沉闷的生活中有了些明媚的颜色。
皮蛋豆腐,算是偷懒做的一道菜,在嘴刁的娃这里,从顺眼到惦记,从无味变成了百味,从吃菜到追溯,Mark一下我和娃的成就感。那么多的名人告诉我们:原来美好生活需要的那些,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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