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民生多艰，这话放在街头巷尾为生计挣扎的商贩们身上，最能直观体现国民在生计上的艰辛不易。2022年，我用全年时间观察并纪录了被称为中国秋天网红一条街——成都白果林银杏街口4家商铺4位老板近乎极限的商战，他们为了能生存下来，差不多耗尽了人生最后一丝精力。 倪包子是巷口唯一一家有20多年经营历史的餐饮店，从它残缺的招牌，你就能感觉出岁月遗落的那份沧桑。
我之所以选择倪包子来观察中国巷口的商战，是有历史缘由的。 23年前，成都《商务早报》总编陈岚尼邀请我加盟，组建报社专题新闻部，就是做大选题、大采访、大新闻的专题部门，我那时对职业自由的钟爱已大于对职业价值的关注，于是就转换了合作思路，选择每周主编一个版，主要做深度新闻报道。 那时倪包子刚刚在银杏路的巷口开店，专卖包子馒头，店面规模只相当于现在的1/3，应该是一间羞涩的小作坊。羸弱的灯光，黯然的店面，几个乡下来的姑娘小伙在里面怯生生地忙碌着。一切看上去平淡无奇，毫无新闻价值要素。 但每到早上7点至9点-下午5点至6点，这里就会出现蓉城一景，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外，竟然有几十上百号食客在排队购买，寒暑易节莫不如此，队伍之壮观，也只有23年后的核酸检测长龙才能与之媲美。
买包子馒头竟然也要排队？这在小吃之都的成都，的确十分罕见。于是我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在此打卡踩点，想寻出点他们的市场秘笈或产品创新方式，结果真的没有，若说与邻家商铺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们的馒头比别人做得略大一点，包子的肉馅把乡下人特有的那份厚道全包进去了！ 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时说过一句话：“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这与倪包子好有一比，你的真诚只要稍微比别人多付出那么一点，就足可以改变一条街的经营生态。 2022年春节前夕，紧邻倪包子，经营不到一年的古爹土鸡米线悄然关门，随后新的一轮装修如火如荼地展开来。
古爹经营不善倒闭了么？这恐怕不是猜想，对于一个还有九成新的面馆，除非有新老板接手另起炉灶，否则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重新装修店面，成本投入也不允许。 这其实也不奇怪，这些年与倪包子毗邻竞争的面馆、包子、馒头店铺之类，几乎没有几家能活过两年的，古爹似乎也落入这一市场窠臼，多少令人唏嘘感叹！ 事实上，如今的倪包子再也不是原来那间小包子铺了，经过20年的扩张，店面扩大了3倍，除了传统的包子馒头，现在还经营一间大排档式的中餐馆，吃饭吃面吃点菜吃烧菜，各取所需，倪包子对消费者心理拿捏之准，是其他老板们望尘莫及的。像古爹土鸡米线这类经营单一的面馆，很难有竞争优势。
但话说回来，古爹米线的味道真的还不错，臊子的食材是选用本地乌黑油亮的乌谷鸡，经过特别腌制后，再经过发酵入味、炸卤剁碎而成，具有五香、烧腊和炖鸡的混合酥香，入口软糯化渣，百吃不厌。
当然，竞争同质化是古爹的一大败笔。为了与倪包子竞争，古爹也开发销售过香菇肉馅小笼包，只是口味太过清淡，与成都人固有的重口味落差较大，与专业专注面食20多年的倪包子相比，终究还是泾“胃”分明，不在同一市场档次。 只是谁也没料到，当拆除装修遮掩的塑料景观布时，你陡然眼睛放亮，咦，原以为在商战中倒下的古爹，竟然像披着战袍勇士，满血复活地杀回来了…… 古爹土鸡米线的招牌并没有改变，只是煞费苦心重装后的新古爹，经营内容却推陈出新，原来的香菇小笼包不再销售，腾龙换鸟的新古爹特别引入了“庆园猪脚饭”的中餐品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冲着倪包子中餐大排档的竞争而来。
新古爹原有的土鸡米线、滋味面条、鸡汤抄手和特色卤味经营照旧。但内部经营空间重新规划后，引入了单品饭类八个，双品饭类12个，每份价格15元到23元不等，从吃饱吃好角度讲，新古爹可以与倪包子好好过招了。
新古爹还出了一个奇招，由于庆园猪脚饭已是半成品，剁宰后加热上卤即可，餐厅服务员就从原来7人锐减至3人，一月人工开支就可以节省16000元左右。比如原来功能单一的收银员，在新业态下，既是猪脚饭的配料者，忙时还要充当收碗工。 新古爹的聪明就在于，把节省下来的人工开支，一部份用于员工的激励机制上，员工的收入随之大幅增加，服务态度反比以前更好；还有一部份则拿出来每天烹饪8道精品素菜，供消费者免费自助。客人只要来此就餐，就会获得8份别样的惊喜！
这几乎就是倪包子白手起家的方略：你的真诚只要稍微比别人多付出那么一点，就足可改变一条街的经营生态。 谁做事漂亮，谁就可能在竞争中获胜。新古爹确实有一套自己顿悟的生意经，经过此番业态调整，其用工成本和经营成本都比倪包子略胜一筹。但不得不说，这几乎也是新古爹的经营极限了。 这位炸油条的小伙长得很帅，这是我常喊他帅哥油条的原因。
别看帅哥文质彬彬，其实他是巷口商贩中唯一的“草莽英雄”。开这间油条作坊前，他已在白果林一带与城管拉锯野战了近2年，最后双方都累了，去年春天，城管大哥就在倪包子的街对面，帮这位江湖老油条盘下了这间铺面，野蛮生长的帅哥油条从此转型成为“正规军”。
事实上，正规经营对帅哥油条这样的小本生意来讲，未必是好事，首先每月铺面租金就要多出3000元，仅此一项，需要卖出近2000根油条，才能盈亏平衡。 既安之则干之，为了能赚上钱，帅哥油条差不多也是拼了。短短一个月，就从原来单一的豆浆油条，开发出了甜油饼、方油糕、窝子油糕、韭菜盒子、麻圆和卤蛋等多个品种，油条单价也从每根3元，调至3.5元。
好在市场并没有产生负面效应，由于面团发酵独特，黄灿灿的胖油条外酥里嫩，香脆可口。这让江湖有传说，人物有故事，人间有烟火的帅哥油条，深得周边社区发烧友们的青睐，用成都话讲，大家就好他这口。
一根安稳下来的油条，却打破了巷口相对稳定的客源市场，消费者分流再所难免。最先感觉到竞争压力的，就是老牌的倪包子。 倪包子的反击非常迅捷，这家20多年来只卖包子、馒头和中餐大排档的饮食店，竟然像摆擂台那样，面对面炸起油条来。你叫油条大王，我就取名香酥大油条，而且每根油条的价格还便宜5毛钱。抢占属于自己的市场，当仁不让！
帅哥油条毕竟是从江湖野蛮生长起来的，自有顺应市场的天然能力，而且术业有专攻，倪包子这箱大秀商业肌肉，显然是施己之短以夷其长，心有余而力不足，消费者就是不买账，油条生意始终不温不火。 市场相对于彼此，几乎残酷到谁都不敢掉以轻心的地步。帅哥油条的窘困就在于，毕竟是小本生意，他每天凌晨4点开工，午后收工，一直是一人包打天下，连个帮手都请不起……倒是妈妈和外婆经常疼他，每天早上最繁忙时，她们都会过来搭把手，帮帮忙。 一个小小的油条摊，祖孙三代都搭上了，委实不容易啊！
那拉之家原本是巷口一间经营骆驼奶的专营店，随着骆驼奶市场炒作退烧，奶品消费更趋理性，加上受疫情困扰，那拉之家的经营气若游丝。
或许是受古爹土鸡米线的启示，那拉之家年轻的女老板打算重新规划有限的空间，顺带再做点其它买卖补贴家用，毕竟孩子才三岁，家中房贷压力山大。 天上无雨地上旱，过不了日子另打算。恰逢成都今夏遭遇50年未有之高温，传统小吃的冰凉粉供销两旺，那拉之家俏丽的女老板便在门前羞羞答答地摆了个摊，或许得益于环境诱因，晶莹爽滑，清甜透凉的冰凉粉果然引力不小，从学前儿童到打蒲扇的老成都，都爱来此打卡，叫上一碗解暑。
秋后，尝到多种经营甜头的那拉之家，脑壳更加开窍，先是随季而变，换销古法藕粉，又把铺面仅有的剩余空间也完全利用起来，引入了煎饼果子摊，成都好吃嘴们各取所需，我常见那拉之家的女老板在两份小吃之间同时切不同的制作方式，忙得有些神经质脚跳。
那拉之家经营方式改变前，一般都在上午9点后才开门营业，渐渐地，女老板发现早上才是销售煎饼果子的最佳时间，于是就将经营时间提前了3小时。 银杏路巷子口的早点商战更趋白炽化，有人认为你卖个奶粉的也来横抢早点生意，不算经营违规么？遂将那拉之家举报到有关市场监管部门。 这招果然奏效，城管、工商和税务等部门多次过来关照，要求那拉之家整改。那拉之家的女老板多少有些泄气，打算甩手不干了，但孩子上幼儿园要学费，家中房贷也不敢停……一番苦逼的心灵的挣扎后，女老板只得在屋檐下低头，她咬咬牙，东奔西走，重新补办了各种经营手续。
哀民生多艰，事实上增加经营项目就意味着将大大提高工作量，由于是小本生意，技术活与体力活必须一肩挑，即使累瘫了，那拉之家也还是不敢雇佣帮工，且不说人工工资支出是一个问题，单说五险一金，现在而今眼目下，那拉之家自己都还交不起呐。 不过家始终是生活的港湾，知道创业不易养家艰难，女老板的妈妈就常到店里给女儿打下手，丈夫工作之余，也会带上孩子来店里帮衬，工作虽然繁杂清苦，但一家人聚在一起时其乐融融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好有爱，好温馨！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2022年，我选择“劫”字。且不说疫情带来的经济灾难，仅在2022年上半年，全国就有高达45万家中小企业倒闭，青年失业率一度摸高到创纪录的19.9%。
就像我观察的银杏路巷口的那些商家们，虽然在商战中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但天道酬勤，吉人天相，他们几乎都熬过了艰难竭蹶的2022年，见到了2023年的曙光！ 他们的未来仍然很艰辛，但他们中总会有人创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商业奇迹，谁知道呢？ 就像陈岚尼和她的《商务早报》，当《商务早报》编辑部全部转往《成都晚报》后，陈岚尼只身去了上海，接手了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外滩画报》，几年后，《外滩画报》在她主导下，成为影响华东城市生活的菁英读物。
而名噪一时的《成都晚报》，却在自媒体时代一蹶不振，于2021年12月休刊。 如今，我们都坐上了2023年的时代动车，在为期一年的旅程中，又将发生什么故事？遇到什么奇迹？ 旅行家凯瑟琳·普莱斯有一个很好的回答，他说，当我们选择身处异地时，就默认了一种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们想要在旅程中寻求改变，而旅程中带来的改变就是在别处，且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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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首发：中国巷口的极限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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