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秋：我是如何用一台摄像机拍出西游记的

       这些年，西游记迷和网友们常常提起“一台摄像机拍出西游记”这个话题。有人还说，“王崇秋说过，为啥只用一台摄像机拍？因为没有第二台啊！”我听了只能无奈地笑笑……的确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影视剧艺术刚刚兴起，拍摄影视剧更是难上加难。在只有一台摄像机的情况下，我们坚持拍了六年，最终“取得真经”。很多人都说，这是电视剧制作史上的一个奇迹。

       那么今天，我就从一个摄像师的角度跟大家聊聊，一台当时最老旧的300P摄像机，到底是如何拍成西游记这部神话剧的。

部队转业自悟摄像，首部电视剧就与杨洁搭档

       我的摄像生涯，是从1965年下半年开始的，当时从部队专业，分配到中央电视台（当时是北京电视台）。一开始就分到了摄像科，领导说，先试验一段时间，要是行呢，就继续干下去；要不行呢，就调换工作。当时的广播学院也没有摄像这门课，主要是播音、编辑等课程。

       让我学摄像我是异常兴奋！因为我早就渴望搞艺术这一行。我买来一些有关摄影摄像的书，经常请教老同志，每天一大早就去棚里推移带云台的大摄像机。我想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不放，一定会当一名合格的摄像师。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从拍摄播音员、社教节目到参加实况转播。由于我脑子反应快，节奏感强，后来成了摄像组的骨干之一。

       那个年代的电视转播，是很考验人的。现在有录播，可那时候没有，转播戏也好、转播一些政治活动也好，就是临时调机，马上给镜头，直接播出去，有时候几秒钟换一个镜头。记得有一次，我们转播《红灯记》的时候，摄像师因为太紧张，突然晕倒了。导演一看，哟！镜头怎么摇到天花板上了？技术人员赶紧扶好了机器。有时候转播国外的戏，要同时听着翻译、看着舞台、听着导演指挥调镜头，可比现在紧张多了，真是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后来，时政新闻转播、体育赛事转播，我都做过。现在想来，拍摄西游记时“抢拍”的本事，都是那个时候打下的根基。

       当时杨洁在戏曲组，我们拍了一些戏曲艺术片，就是把戏曲舞台上的东西通过改动搬到实景里拍摄，包括《卖水》、《香罗帕》、《恩与仇》等等。1980年，我拍的第一部电视剧也是跟杨洁一起拍的，叫《崂山道士》，在青岛崂山和北京白云观取景。第二部电视剧，就是后来家喻户晓的《西游记》。

用尽各种土办法，实现拍摄角度和运动镜头的变化

       拍摄西游记这部神话剧，在杨导演提出的总体构思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情景交融”。通过师徒四人取经，通过“游”字，展现出我们国家的自然风光和佛教、道教的一些文化，增强它的审美价值。这就意味着整部戏在拍摄方面，必须注重节奏明快、角度变化多、镜头要求“活”。对于我手里这仅有的一台机器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时的这台机器和现在的不一样，不是一体的，摄像机、录像机、监视器全是分开的。换一个角度，后面就带着一大堆，很不方便。那个时候也没有高清，机器是一寸机，一寸的录像机电池像砖头一样，很重的。录像机的带子是磁带式的，一寸宽，最多录一个小时。麻烦是小事，其他附属的东西还不齐。比如说，只有一个标准的变焦镜头，没有长焦距镜头、没有广角镜头，开始还没有移动轨、没有升降机、没有摇背……

       要啥没啥，戏又要求“活”起来，就比一般的戏拍起来要难很多，有时候一场戏要反复拍好几次，所以拍摄的时间就比较慢。我们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土办法来拍摄，用梯子啊、爬房顶啊、上树啊、跑到山顶啊，实现各种各样角度的变化。

       拍西游记走了很多地方，这个洞、那个山、这个国，不同的景色、不同的人物。每换一个拍摄点，我都必须把这里的特点拍出来。例如猪八戒撞天婚这场戏，我们是在天平山拍的。在山底，因为没有广角镜头，师徒四人进村时这个全景根本看不出来。后来为了拍这个全景，我们就费了好大劲爬到对面的山上去了，这才展现出了石板桥、栏杆等这些漂亮的景色。

女儿国国王领口太低怕走光，对视唐僧走神又笑场

       拍摄的方法也有好多种，有的是需要排练走位的，复杂的调度还要带机排练。重场戏导演严格把关，差一点儿都不放过。比如《趣经女儿国》这集，女儿国国王和唐僧对视这场戏。那天晚上，为了把这场戏拍好，让两人对看出火花，我们反复的拍。朱琳呢，由于当时的衣服领口开得比较低，她就比较有顾虑，总怕出什么问题，总走神。所以拍的时候一看徐少华，俩人就笑场，一对视就笑场。最后把杨导演都气到了，她把现场闲杂人员全都轰出去了，最后徐少华拍了九遍、朱琳拍了八遍才通过。像这种要拍出灵魂的戏呢，也急不得，所以我也没着急，倒是现场的灯光烤得所有人都满头大汗。

       而另一些场景又不能让你去排练。比如说，像《祸起观音院》里烧院子的模型，《大战红孩儿》里猴子身上的火，这些情况就必须抢拍，只能一次完成。还有像很多小猴子在水边戏耍那场戏，我们用了很多当地的小学生来演。尽管他们是在山里长大的，但爬树、爬岩石还是有些危险的动作，我们很怕出事。这种情况就不能排练，我们就找了几个有经验的演员，像汪粤，他也扮成了一只老猴子，带动小猴子们的情绪。这里我就需要抢拍镜头了，哪只小猴子的情绪好就抢哪个，一次过。

       在抢拍这方面，我这个老摄像还是比较有经验的，也需要有灵感。以前搞时政转播、体育转播的时候，常常需要抢拍，当时有很多镜头是没法分的，临时发现哪个人情绪好，有特别的表情，就得赶紧给出来，导演就切出去了，这里有很多即兴的东西。所以拍西游记也是，有些地方就是只能一次完成，没有反复的机会。

整部西游记五分之一镜头为两次以上合成

       一台机器拍的时候，既是体力活又要稳，有时候是扛着机器跟着演员同步走动，走路的节奏也要跟演员一样，否则镜头就会摇晃。这就要考察基本功了，不是说扛着机器就能拍的。

       摄像的效果要充分体现导演的意图。杨导演要求，所有天宫的戏，都要有一种云雾缥缈的样子，这里我就都是用的散射光，没有光比了。龙宫呢，就要显示出玲珑剔透，有水花啊、贝壳啊、水草啊，再和人物合在一起，虚实结合，观众一看，就是水里的意思。不可能真在水里拍，那拍一次衣服可就完蛋了。那么地府呢，用的比较多的是反差大的角光，背景全是黑暗的，偶尔闪亮的是鬼火，这样的气氛地府就很清楚了。

       每一集的特点也不太一样。悲剧色彩的，比如《三打白骨精》，用长镜头、移动镜头就比较多一些；《计收猪八戒》充满喜剧色彩，大红大绿，色调就要比较浓；女儿国呢，就要高雅、漂亮，人要美、景要美、光要打得美，我喜欢用逆光或侧逆光来拍，人物比较突出。如果是平面光的话，画面就很容易杂乱，人物不突出。

       其实，在担任摄像的同时，后期制作中的特技设计也是我完成的。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除了拍戏之外，还要拍大量的活动背景的镜头。因为神仙也好、孙悟空也好，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所以我还要拍很多空镜头，休息时间基本是没有的。比如说走到下一个地方，要坐火车，那我就在火车上拍一些山洞里啊、山涧啊等场景。在船上拍、汽车上拍、在飞机上拍天上的云海……还有但凡能移动的场景，例如缆车上，也要拍。拍出大量的背景镜头后才能进行特技合成。我粗略估算，整部西游记里，大概有五分之一的镜头是经过两次以上合成的。

       从1982年开拍至今，已经有35年了。我想，这部西游记，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中。我这一生，拍一部戏、爱一个人，足矣。

王崇秋：一台摄像机“筑成”82版西游记

（微信ID：chongqiu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