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最虚伪势利的小人,为何会对一个丫鬟一往情深?
作者:袁今夏
来源:诗享读书会(ID:shixiangdsh)
《红楼梦》中有许多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
然而,无论是宝玉黛玉之间的“木石前盟”,还是尤三姐用鸳鸯剑自刎在柳湘莲面前,许多缠绵悱恻的爱情,都只是镜花水月。
有趣的是,却有一个做了不少坏事的小人物,将自己的爱情进行到底了。
人在低谷时,最容易对帮助自己的人产生感情,尽管那不一定是爱情。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一直是大众心目中的反面代表人物。
他受到甄士隐的恩惠,却没有以德报德,而是胡乱判案,致使甄英莲永远无法与家人团聚。
后来他为了讨好贾家和王子腾,又帮贾赦夺取了石呆子的古扇子,害得人家破人亡,他自己却频频高升。
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斯文败类,自然遭到众多读者的唾弃。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坏人,也有自己可贵的真情。
贾雨村的爱情,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淫。
传统的才子佳人戏中,经常写一个书生赶考,遇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人暗生情愫,私订终身。
贾雨村去赶考的路上,也有一段小小艳遇,但他遇到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环——娇杏。
娇杏出现在贾雨村面前时,正是贾雨村最落魄的时候。
他走到苏州没了路费,寄居小庙,以卖字作文为生,所得仅够糊口。
家,回不得,京,去不得,像陷在泥潭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所以当遇到一个仪容不俗、眉目清明的女人,就不由得看呆了。
这还不打紧,对方居然还回头看了自己两次。
贾雨村顿时狂喜,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意。
又以为美人巨眼识英豪,好像红拂女私奔李靖那样。
在得到君王赏识之前,能够得到美人赏识,也是对自身价值的一种肯定。
甄士隐赠了贾雨村五十两银子,贾雨村急不可耐地进京,一考中了进士。
这固然是他才华过人,也与娇杏看他两眼,给他添了一把火有关。
美人于风尘之中赏识自己,自己也要出人头地,不负美人赏识。
《唐伯虎点秋香》里有一个桥段,四大才子想接近华府的丫鬟秋香,于是装扮成乞丐去乞讨。
秋香代替华夫人给乞丐施舍馒头,她善良的笑容在一瞬间击中了唐伯虎的心。
此后唐伯虎绞尽脑汁混进华府,最终抱得美人归。
而娇杏无心的一回头,也恰似秋香的笑容,给予正处于生活低谷中的贾雨村唐伯虎们别样的心动。
爱情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其实呢?贾雨村对娇杏的心态未免有点自我多情。
娇杏当时只是好奇,因为主人老说贾雨村“必非久困之人”,所以她多看了两眼。
结果,贾雨村却将这种好奇,误解为爱慕之心。
尽管明面上看起来,甄士隐对贾雨村的帮衬照顾远非娇杏可比,可贾雨村心中的天平,还是不可救药的倒向了娇杏。
因为,物质上的关怀只能救身,唯有精神上的关怀才能救心。
何况,甄士隐对贾雨村的帮助未必没有私心,而他与娇杏素不相识,娇杏为何会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他几眼?
身处困境怀才不遇的他,太需要这样浪漫的安慰和温柔的鼓励了。
对于正常男人来说,爱情会促发他的责任心和内驱力。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贾雨村此后就再也忘不了娇杏,他完全把娇杏当成知己,时刻放在心上。
他对娇杏从盛夏思恋到中秋,还特意为她写下一首诗: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贾雨村的这首情诗,其实不全是表达对丫鬟娇杏的思恋,也有对自己未来的殷切期待。
美人还在远处对他遥遥招手,可自己的前途又到底在哪里呢?
他内心彷徨又苦闷,可是此刻却不能对美人倾吐分毫。
无论未来还是心上人,对他来说,皆是求而不得啊。
可是,美人既然赏识他,他就要混出个人样来,让自己和美人都不负彼此。
对处于人生低谷的贾雨村来说,他需要这样的自我催眠,需要这样的自我安慰。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轻易放弃,才能鼓励自己一直走下去。
贾雨村还真的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后来英莲被拐,甄家败落,甄家夫妇带了娇杏等仆人转投岳父封肃家,甄士隐也上京赶考去了。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贾雨村与娇杏居然又重逢了。
尽管隔了几年,娇杏早已不认得他,已经升为知府的贾雨村却在闹市中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爱人。
于是当晚便派人找来封肃问话,得知了甄家发生的事。
次日早晨,又派人送来一千两银子,向甄家娘子要了娇杏做二房。
当夜,甄家就用一乘小轿,把娇杏送到了贾雨村衙门里。
看见没,贾雨村的行动力极强,见到娇杏第二天就要求娶过门。
而且,他出手极为阔绰,与当时蜗居破庙时的穷酸相完全不可同日耳语。
要知道,在《红楼梦》四十七回中,贾赦买嫣红这种扬州瘦马,也不过才花了800两银子而已(有的版本是500两)。
可是,在雨村眼中,娇杏何止价值千金呢!
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自己是正经八百地求亲,不是单纯想买个小老婆。
只是娇杏,从开始的好奇,到莫名其妙的嫁给贾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运气从何而来,她也谈不上多爱贾雨村。
但是,以丫鬟之身能嫁给官老爷,此后不用再为生计发愁是肯定的。
就像赵姨娘,虽然在贾家半奴半主,但每月的月例银子是少不了的。
由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到科举及第升任知府,最终抱得美人归,这是所有中国文人的终极幻想。
虽然娇杏出身低微,却是他梦想实现的唯一见证人。娇杏带给他的成就感和自我价值实现感,是任何绝代佳人所不能给的。
而娇杏的幸运,跟赵姨娘比起来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只到贾雨村身边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
又过了半年,贾雨村的正妻得病去世,贾雨村便直接将娇杏“转正”了。
贾雨村的发妻,推测是他做官之后娶的,门第不会很差,感情则多少有点牵强。
古代等级森严,想要将妾“转正“并不容易,世家大族和官员都会考虑现实利益。
就像平儿,即使凤姐去世,贾家也未必会将她“转正”;而尤二姐,即使生出儿子,因为名声不好,“转正”的可能性也极低。
而贾雨村,却是一番雷厉风行,力排众议,将娇杏直接扶正。
尽管作为知府老爷,他完全有条件迎娶大家闺秀,可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他,已经知道那其中必然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精心算计。
既然如此,那还是珍惜眼前人吧,娇杏从他贫寒时就对他青眼有加,现在他们之间又多了个儿子作为寄托。
此时的贾雨村,已经彻底离不开娇杏了。
表面上他在官场上一直青云直上,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个黑夜醒来他都冷汗涔涔。
官场的黑暗让他每天都如临深渊,可是在官场吃的就是这份饭,所有人前显耀的背后都要承受不为人知的委屈。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看旁边娇杏闭上眼睛的俏脸,那面容是如此熟悉。
没有娇杏何来如今的贾雨村?他又激发了斗志,又感觉到明天能在官府里面和同僚们斗来斗去是一种荣耀。
一个男人的责任感瞬间被激发,尽管他做尽坏事,但是他没有亏待妻儿。
他就像而今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房贷车贷,又毫无背景可言的职场中年人,每一步都得以命相搏。
尽管他的拼搏里藏满了算计,但全世界都可以苛责他,唯独他的爱人应该多理解他。
人生起起伏伏,他却待娇杏始终如初。
官场的黑暗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贾雨村终于栽了大跟头。
贾雨村在官场大肆捞钱,又爱弄权作势,事情终于败露。
他被皇帝革职了。
他的狂傲有点像晴雯,一旦失势,周围人纷纷落井下石。
但贾雨村在娇杏面前依旧保持着为人夫的尊严,他不愿娇杏看出他的焦虑,为他担心。
他心中虽极度不满,面上却依旧神情自若。
他还是选择相信娇杏,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打点好交给了娇杏,安排她带儿子回湖州老家安心过日子,嘱咐她一定要悉心教导儿子,让儿子成才。
他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说是旅游,其实从没闲着,到处做家庭教师谋生。
他一方面赚钱补贴家用,另一方面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没有一蹶不振就此认输,更不会为此负气致病。
他本来就是赤手空拳闯天下的,现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作为有进士资质的家庭教师,贾雨村的教师地位绝非一般秀才可比。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成为金陵的体仁院总裁甄家甄宝玉的家庭教师,后又成为巡盐御史钦差大臣林黛玉的家庭教师。
尽管这段经历并不长,他很快就攀上了贾家这棵参天大树,飞黄腾达。
但其中的艰辛是不言而喻的,只是,他的负重前行,换来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苦尽甘来壮志可筹,也成就了娇杏母子的岁月静好。
除了那首白月光的情诗,贾雨村并没有对娇杏有多少浪漫情话。
然而,脚踏实地的爱情却比无法兑现的甜言蜜语更令人内心安稳。
贾雨村是个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在红楼中是个令人不齿的角色。
可是,他却把一腔真情都给了娇杏,让娇杏成为红楼中比较幸福的几位女性角色之一。
贾雨村对娇杏从一而终的爱,是他人性中最闪光的部分。
他看似狡诈,内心也有非常柔软的角落。
其实,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在满足男人天生虚荣心的同时,也渴望拥有一份最质朴纯真的感情,这是天下所有男人的共性。
而娇杏呢?能得到一个多情男人的爱慕并不稀罕,能得到一个险恶坏人的倾心挚爱才真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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