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207

0207-1

晚抵东林寺宿

千山驱人不得语，势与猛风争臂膂_（1）。阴林出没又高原，飘思连愁何处所_（2）。天痕乍映浮图出，坏寺荒垣飒寒雨_（3）。入门惊笑一拂衣，唤进盘飧倒尊甒_（4）。坐窥奇峰各有状，赤岩银瀑若初吐_（5）。须臾大云障裹之，旋复崩漏相捍拒_（6）。其时困惫灯在壁，扶床始欲展两股_（7）。小僮好事持烛回，照数断碣复起舞_（8）。慧远陶潜不在世，哲人风迹乃敢侮_（9）。吾于佛说剧茫昧，但睠废兴生叹怃_（10）。夜深万窍犹喧豗，公挟蛟虬斗婋虎_（11）。千念往与顽怪通，腾降有如臼遇杵_（12）。衾孤梦寐失鸣鸡，厨虚瓮盎绝饥鼠_（13）。鼾雷賸取僧不归，安得天音送钟鼓_（14）。

【笺注】

陈三立一行入庐山，夜宿东林寺。东林寺，位于江西省九江市庐山西麓，因处于西林寺以东，故名东林寺。建于东晋大元九年（384年），为庐山上历史悠久的寺院之一。

此诗描写了晚寓东林寺所见山容瀑布、大雨，以及持灯观看碑碣，表达了对前人的敬仰，也描写了东林寺的荒寒。

（1）“千山”二句：千山像是驱赶人，不能与它说话，山势似乎与猛烈的风竞争谁更有体力！

    “臂膂”，犹“膂力”，体力。体力。唐杜甫《锦树行》：“生男堕地要膂力，一生富贵倾邦国。”

（2）“阴林”二句：走出了幽暗的树林，又到了高原，愁思飘来，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3）“天痕”二句：天边忽然映出了佛塔的痕迹，破败的寺庙，荒凉的庭院，凉风寒雨。

    “浮图”，亦作“浮屠”，佛教语，梵语Buddha的音译，指佛塔。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一》：“阿育王起浮屠于佛泥洹处，双树及塔今无復有也。”

诗的前六句，躲进东林寺避风雨住宿。

（4）“入门”二句：入门吃惊地笑起来，整理下衣服，召唤进来，端上食物，倒上酒杯。

    “盘飧”，盘盛食物的统称。唐杜甫《客至》诗：“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尊甒”，均为酒具。甒，古代盛酒的有盖的瓦器，口小，腹大，底小，较深。

（5）“坐窥”二句：坐着看见奇峰各有不同形态，红色的岩石，银色的瀑布，好似才吐露出来。

（6）“须臾”二句：不一会儿，大片云彩包裹住了它们，立刻又云彩崩散，露出山峰，相互在抗争。

“大云”，大片云彩。宋黄庭坚《常父惠示丁卯雪十四韵谨同韵赋之》：“下令走百神，大云庇九丘。”

“崩漏”，此指“大云”崩裂而泄露出“奇峰”。本为妇科疾病名词，尚未见如此用法。

“捍拒”，抗拒。《三国志·蜀志·姜维传》：“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 。”此指“大云”与“奇峰”相互抗拒。

从第七句“入门惊笑一拂衣”，到第十二句“旋复崩漏相捍拒”，主要写看山峰与云雾之状，两者好似相抗，写得动态激荡。

（7）“其时”二句：这时感到了疲倦，墙上也点起了灯，扶着床，开始要伸展开两腿。

    “困惫”，困乏疲倦。宋司马光《与王乐道书》：“盖本非大病，但药物过分剂，衣食不适，宜致困惫如此耳。”

（8）“小僮”二句：小僮子好事，拿着蜡烛返回来，照见了几个断碑，犹如闻鸡起舞似的起来。

“断碣”，断碑。陈三立自注：“寺壁有柳诚悬李北海断碣。”

“起舞”，“闻鸡起舞”之省，听到鸡叫就起来舞剑。《晋书·祖逖传》：“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后多比喻有志报国的人及时奋起。此指听闻而迅速起身行动。

（9）“慧远”二句：慧远和陶潜已不在人世，这人的流风遗迹，那敢轻慢？

“慧远”，中国东晋时高僧，雁门郡楼烦县人（今山西原平沿沟乡茹岳村人），主持庐山东林寺，历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纵当朝帝王晋安帝相邀，也称病不出，专心办道，著书立说，为净土宗之始祖。

“陶潜”，字元亮，晚年更名潜，字渊明，别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东晋末到刘宋初杰出的诗人、辞赋家、散文家。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职，后归田隐居不出。其田地与东林寺不远。陶潜长与东林寺僧慧远往来，相传释慧远居东林寺时，送客不过溪。一日陶潜、道士陆修静来访，与语甚契，相送时不觉过溪，虎辄号鸣，三人大笑而别。后人于此建三笑亭。

“哲人”，智慧卓越的人。《诗·大雅·抑》：“其维哲人，告之话言。”

“风迹”，流风遗迹。晋慧远《游东门诗序》：“不有哲人，风迹谁存？应深悟远，慨焉长怀。”

“乃敢”，就敢，反问之词。宋苏轼《诅楚文》：“今其后嗣王，乃敢构多难？”

（10）“吾于”二句：我对于佛家言说，特别地懵懂不明，但眷念佛寺的兴废，心生叹息惆怅。

“茫昧”，模糊不清。唐韩愈《南山诗》：“山经及地志，茫昧非受授。”

“叹怃”，怅然叹息。元邓文原 《清溪谒象山先生祠》：“嗟余嗜探赜，离索增叹怃。”

从第十三句“其时困惫灯在壁”，到第二十句“但睠废兴生叹怃”，写看李北海断碑而生兴废之叹。

（11）“夜深”二句：夜深了，万千孔穴还在轰然作响，好似李公挟持着蛟虬和咆哮的猛虎争斗。

“万窍”，指大地上大大小小的孔穴。语出《庄子·齐物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

“喧豗”，形容轰响。唐李白《蜀道难》诗：“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崕转石万壑雷。”

“公”，当指李北海，即李邕，字泰和，鄂州江夏（今湖北武汉市江夏区）人。唐朝大臣、书法家。起家校书郎，迁左拾遗，转户部郎中，调殿中侍御史，迁括州刺史，转北海太守，史称“李北海”。曾书有《东林寺碑》。

“蛟虬”，蛟与虬，比喻书法矫健。宋刘克庄《书》：“两帖走蛟虬，堂堂腕力遒。”

“虓虎”，咆哮怒吼的虎。《诗·大雅·常武》：“进厥虎臣，闞如虓虎。”毛传：“虎之自怒虓然。”

（12）“千念”二句：千种念头，与这些顽固的怪异之像相通，升降变化，犹如臼杵相遇。

“顽怪”，顽固怪物。《西游记》第十四回：“若无徒弟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

“腾降”，升降。宋欧阳修《原弊》：“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

“臼遇杵”，舂米器具“臼”，遇到了舂米的木棒“杵”，臼与杵不相离，比喻非常要好的朋友。《东观汉记·吴祐传》:“公沙穆秋游太学，无资粮，乃变服客佣，为祐凭舂。祐与语，大惊。遂共定交于杵臼之间。”

从第二十一句“夜深万窍犹喧豗”，到第二十四句“腾降有如臼遇杵”，写夜间想像万窍号呼，如李北海的书法如蛟虬与虓虎搏斗。此部分写得迷离恍惚，表达出对李北海书法的仰慕。

（13）“衾孤”二句：被中孤独睡梦，没有听见鸡鸣，厨房里空空的瓦罐，饥饿的老鼠都绝了踪迹。

    “失鸣鸡”，没有听见鸡鸣。据下句，或为连“饥鼠”都“绝”，根本就没有养鸡。

“瓮盎”，陶制容器。唐韩愈《岳阳楼别窦司直》诗：“餘澜怒不已，喧聒鸣瓮盎。”

（14）“鼾雷”二句：鼾声如雷，仅剩下的僧人没有归来，哪里听得到寺里的钟鼓送来天上的仙乐！

    “賸取”，仅剩下。宋毛滂《方郑叔详回得花满盘作短诗以寄》：“賸取必知丛蝶恨，款行聊许路人看。”

“天音”，天上的仙乐，形容声音十分动听悦耳。宋赵汝燧《广寒游》：“归裁仙曲作霓裳，天音尽洗凡丝簧。

诗的最后四句，写晨起未闻鸡鸣，再次写寺庙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