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演半部《红楼梦》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八十年代，关键词是“五讲四美“、“农村包产到户”、'国企承包经营’、“血疑”、“阿信”、“霍元甲”、“日立收录机”、“嘉陵摩托”、“彩电”、“下海”、“个体户”、“考大学”、“文凭”、“磁带”、“春晚”、“港台明星”、“邓丽君”、“张明敏”等，在这些关键词反应了国家的形势，人们的物质、娱乐的热点还有当时紧紧关系着年轻人前途的考大学、拿文凭的重要事情。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金莉莉考上中戏，离开《红楼梦》剧组，离开了迎春。

杭州姑娘金莉莉是比较早进入87版《红楼梦》导演组视线的候选人，是第一期演员培训班的《红楼梦》学员。

  和组里其他入选的女孩子一样，金莉莉打小就喜欢文艺，唱歌、跳舞还担任过报幕员，就是没有想过做一名演员。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在杭州郊区做了话务员。

当王导、潘欣欣、周岭、李志新等人去杭州选外景，西湖区文化馆的老师黄怀安把王导他们到来的消息打电话告诉金莉莉的妈妈，鼓励金莉莉去试试，看看是否可以入选《红楼梦》演员培训班。金莉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去，根本没有可能入选。但还是在妈妈的劝解下去见到了潘欣欣、李志新，给他们唱了一首歌，面试就这样简单结束了。

过了几天，金莉莉接到负责遴选演员工作、后来在剧中扮演贾珍的李志新的电话，说王导他们要见她，金莉莉说她什么都不会，李志新抽出时间专门准备给金莉莉排练了一个小品。面试那天王导没来，代表王导来的是潘欣欣；面对导演组的一众人，金莉莉更加紧张，在形体和语言上都比较僵硬、木讷。面试后，潘欣欣把金莉莉的情况向王导汇报后，王导说：既然形象好是进贾府的人，木讷也没关系就演二木头吧，通知她去上海录像。

没有见过世面、没有接触过影视表演，金莉莉是怀着一颗没有自信的心去到上海的，同行的还有浙江电视台的主持人何亚妮。以为自己不会选中的金莉莉在要回杭州的时候，剧组通知她入选第一期演员培训班，这让金莉莉惊喜和意外：自己真的是做演员的料？

入选“红楼”培训班让金莉莉开始自信起来，激活了她小时候要做演员的理想。小时候看电影，看着银幕上的光影，她觉得演员很了不起的，可以扮演不同的人物；随着长大，出挑得越来越漂亮的她经常被周围人夸奖，看着挂历、《大众电影》封面，就说她长得像某某明星。那时，要成为一个演员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想，现在她一步一步在走进自己曾经一度以为是遥远的幻想，成为她的理想。

演员培训班有着极强的学习氛围和艺术氛围，在这样的氛围里金莉莉看原著后，对《红楼梦》的认识还是一知半解，这个时候她意识到了自己文化底子薄对自己前途的阻碍；反复排小品，更令她觉得表演是那么难，她的小品表现很不好。

文化和表演不足，给金莉莉造成双重压力，表面上她还是开朗的，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进入培训班后的金莉莉反复排练的小品并不是迎春而是香菱。做香菱小品的她还闹过笑话，她不懂什么是“夫妻草”、“并蒂莲”，跑去问别人；别人一听，哈哈大笑，把她笑懵在那里，不知道人家笑什么。

第一期培训班结束，《红楼梦》角色分配公布，她是香菱的扮演者；导演组在权衡之后，第二天又把她定为迎春的扮演者。

对香菱是有感情的金莉莉有些不舍香菱，她喜欢香菱的单纯、善良，不太愿意去扮演迎春。周岭抓准女孩子的心理、给金莉莉分析了迎春这个人物，说，“演迎春多好，迎春是正册，出挂历有迎春但是没有香菱。”

单纯的金莉莉听完周岭的话愉快接受了扮演迎春这个人物的分配。在李志新的辅导下，金莉莉开始准备迎春的戏。

  在剧组拍戏的时候，摄像师李耀宗和尤三姐周月总是拿金莉莉的户口说事儿，让她想办法成为专业演员，把户口问题解决了。解决户口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一年多的拍摄时间，金莉莉已经切身感受到了自己的表演不足和知识贫乏，迎春给了她自信：我要做一名专业演员。

拍戏空隙，她抓紧时间补习文化课。周围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她要报考上戏，反应都是“哦，她要考大学”，他们并不看好金莉莉，觉得她可能考不上；但支持她去报考，时不时会像考官一样问她一些历史、地理问题。

等到上海戏剧学院招生的时候，金莉莉去报考了，可左等右等不见上戏的通知来，她知道自己落选了，心底有些许的沮丧但她更加坚定自己要去上学的决心。

扮演惜春的胡泽红消息比较灵通，当她听说中戏在招生的时候，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金莉莉，于是俩人在1985年8月下旬一起去到中戏准备报考。传达室的人说：考试已经时间已经过了。这让金莉莉、胡泽红懊丧不已。传达室的人又告诉她俩：表演系在二楼，你们去看看吧。两人没多想，三步并着两步上到二楼，遇到了表演系老师刘立滨和高景文。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次金莉莉竟然叩开了中戏的大门。见到金莉莉，两位老师眼睛不由一亮，决定给她补考机会。考试结束后，老师们决定招收金莉莉，让她赶紧去取文化考试成绩单，办理入学手续。

考上中戏后，金莉莉和胡泽红的留影

能够考进中戏，可把金莉莉高兴坏了，即刻赶回杭州拿到成绩单后回到北京交到中戏教务处。金莉莉是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教务处给出了严厉的规定：要上学，就不能继续拍《红楼梦》。

只能二选一。一向顺顺利利、听话乖巧的金莉莉从没经历过这般的艰难选择，当场就懵了：不能拍《红楼梦》，迎春的戏怎么办？

先前定下的张玉屏就是在“要一个铁饭碗”还是“要一部戏”的选择中，最终选择了要一个铁饭碗，进入铁路文工团。现在的金莉莉面对同样的选择，求学心切的她做出了决定：求学。

此时，剧组在四川拍戏，她只能去面对剧组和王导。纠结地坐了火车两天火车的金莉莉的抵达剧组驻地，她找的第一个“求援”人是王夫人周贤珍老师，刚启口、话未出，金莉莉就哭得跟泪人一样；等金莉莉稍微平复下来后，听完金莉莉的诉说，周贤珍老师也懵了，两人都没主意，最后周贤珍老师说：不管怎样，这个事情还得赶紧告诉王导。

找到王导，金莉莉说完自己将去中戏读书的决定，王导当场就发火了。发火归发火，王导冷静下来之后，设身处地站在金莉莉的角度考虑之后，决定让金莉莉去上学；转身立马给夏明辉老师下了一道“死命令”：三天之内必须找到顶替金莉莉扮演迎春的人选。

剧组的人都没想到金莉莉会考上，在替她高兴之余又遗憾：哦，考上了，不能拍戏了。

  在招待所待着的金莉莉就只做了一件事情：哭。她是真没想到上学就要放弃《红楼梦》，放弃迎春。

有天晚上金莉莉约我出去散步，告诉我，她已经准备上中戏了，迎春的戏已经拍了快一年了，中途换人，戏接不上怎么办？

我告诉她：“毕竟《红楼梦》是一部戏，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如果你要当演员，一定要去上学。”

那时的我们就是好，年轻，有股冲劲儿，也不想什么后果，直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那几天，心急如焚的夏明辉老师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找人。

两天之后，顶替金莉莉的成都姑娘牟一出现，化妆扮相之后就是一个二木头；接着，王导又给李劼老师下了一个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三天之内必须教会从没接触过表演的牟一演戏。

当牟一顺利拍完第一场戏时，李劼老师哭了，金莉莉也哭着离开剧组，离开成都去北京到中戏报到。

她是他们班最后一个报到的学生，同时也是大家好奇的对象，都想看看这个拍过《红楼梦》、扮演迎春的同学。无疑，金莉莉在这之前的拍摄《红楼梦》的经历在这个班里是很特殊的学生。

紧张感伴随着进入中戏求学的金莉莉，上表演课的时候她紧张，心底就不免嘀咕起来：自己看来不是个天生做演员的料。排练小品也紧张，就问同学赵亮：“你紧张吗？”赵亮回答：“不紧张啊。”金莉莉听了更加着急：“我怎么那么紧张啊。”

在校排练话剧，第一次上台金莉莉几乎是被人逼着上去的，当她进入角色和情境之中后自如了一些，踉踉跄跄演完了自己的第一部话剧。

1986年秋，西安电影制片厂导演周晓文为拍电影《最后的疯狂》在十分热闹的中戏大食堂门口发现了金莉莉，当场敲定让她在《最后的疯狂》中饰演女主角李晓华。

第一次触电是《红楼梦》，让金莉莉初初领略了表演的魅力；《最后的疯狂》是她第一次拍电影，觉得比拍电视剧更加难。当她第一次看样片的时候，看见银幕上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表演很差，她哭了。

“你会越来越好的。”导演周晓文安慰金莉莉。

那次看片之后，在导演周晓文真是手把手教她演戏，金莉莉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处女作《最后的疯狂》。

拍完之后，她回到学校上学，求学期间的金莉莉学到了真听、真看、真感觉的表演要领，她回想拍摄《最后的疯狂》过程，对自己的表演很是不满意。电影《最后的疯狂》在上海做后期，师哥何政军给这部电影配音，给金莉莉打电话，“你演了一部特别棒的电影。”

这个时候金莉莉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的塑造的人物是成功的。《最后的疯狂》被评选为百花奖最佳娱乐片奖。

金莉莉的《最后的疯狂》、巩俐的《红高粱》、史可的《杀手情》、陈炜、伍宇娟的《我的中学时光》，令她们五个人一举成名，被称为85级的“五朵金花”，没毕业亦成名，被观众喜爱和专家看好。

半部《红楼梦》、一部电影给金莉莉在影、视上积累了表演经验，但她更喜欢舞台演出，出演话剧在表演上更具有挑战性；联排的时候要不断和对手磨合、演出的时候要接受观众的检验。大三她主演话剧《伊尔库斯克的故事》，观众主要是业内人士，金莉莉的表演得到高度赞赏。《红楼梦》的编剧之一周岭看了她的演出说：“你要不去看金莉莉的舞台表演，是领略不到金莉莉表演的魅力的。”

1992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玄小佛的一本小说，觉得特别适合改编成一部言情电视剧，给四川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报题后，没有得到批准。过了一段时间，中心突然决定要拍这部戏了。得到批准的消息已经是那年的国庆前夕，中心希望在次年的春节播出。时间紧、任务急，改完剧本我就去北京找老搭档张国立和老朋友邓婕，希望他们来出演主角，张国立和邓婕因为档期没有时间，只好作罢。

出来之后想起好久没有去看已经从中戏毕业分配到中央实验话剧团的金莉莉了，就去看她。我们俩就在剧团胡同里的小饭馆吃饭，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最近没戏，又问我到北京干吗？我说找演员，马上要拍一部戏。

她说：“还找什么啊，我不就是吗？”

一听金莉莉的话我就愣住了，当时她已经是影坛新秀，拍戏的片酬比较高，我说：“拍我的戏片酬不高啊！”

“没有关系，我合适就让我演吧！”她爽快地说。

就这样，继《红楼梦》之后我和金莉莉合作了《爱在雨季》，也是金莉莉的第一部长篇电视剧，她扮演剧中女一号大姐这个角色，演她弟弟的是茗烟李楠。本来还想请晓旭一起来的，晓旭也喜欢大姐这个角色。我觉得晓旭适合演妹妹这个角色，晓旭又不喜欢，就约定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爱在雨季》的团聚，还缺江珊；这是我和金莉莉、李楠继《红楼梦》之后的第二次合作

《爱在雨季》的制作资金紧张，拍摄时间也紧张，我自己又是第一次拍这种长篇的戏，压力很大。金莉莉当时又因为腰椎间盘突出，行走和站立时间久了就不行了。

“你得演好，这部戏如果你演砸了我也砸了。”我对金莉莉说实话。

她只是点头，白天坚持拍戏，晚上我给她找来成都八一骨科医院的医生给她进行保守治疗。虽然很照顾金莉莉，但如果拍戏没有达到要求，我会对她发火，那火还很大，说不定也能把旁人也给烧着。每次我发火，金莉莉都是笑，尽量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演好角色.

金莉莉在拍摄《爱在雨季》真的是很辛苦，如果是近景，都是有人架着她站在那儿拍的。和男主角的戏，一般会靠着男主角。

我们的劳动和辛苦没有白费，《爱在雨季》准时播出后，观众反响强烈，好评如潮。观众对金莉莉塑造的角色大加赞赏，这部剧被圈内评为“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言情剧”，也是金莉莉最喜欢的一部戏之一。

《大漠丰碑》获得金飞天奖一等奖，五个一工程奖，解放军文艺大奖，金鹰奖一等奖，全军金星奖，金莉莉获得最佳女配角奖；《壮志凌云》获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解放军文艺大奖、金鹰奖和全军金星奖；《兵哥兵妹》获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全军金星奖。《壮志凌云》几乎开启了金莉莉扮演军人戏的模式，她把陆、海、空的军人戏都演了，赢来很高的声誉。拍摄《中国空姐》，金莉莉的表演已经自如了很多，和她同场飙戏的是陈宝国、左翎、王伯昭等老戏骨。

拓宽金莉莉戏路和性格的是《非你不可》中的柯琴。柯琴是个单亲妈妈，这部戏这部戏云集了陈坤、林心如等走红的新生代演员，因着是单亲母亲有些神经质和疯疯癫癫。看完剧本后，金莉莉十分喜欢柯琴这个角色。当导演遇到金莉莉，问她：“你最近在干嘛？”金莉莉第一次主动说：“我在等你的戏。”

当年那个嘻嘻哈哈、被动的金莉莉已经成熟了，知道去争取角色了，对自己的表演充满了自信，不会再因为自己觉得演不了而推戏。当年就是因为她不够成熟，读完电影《疯狂的代价》的剧本后知道要拍裸戏，拒绝了再度和导演周晓文第二次的合作的机会。

《啼笑因缘》有两个角色可以让金莉莉选择，一个是姨太太，一个是沈凤喜的妈妈沈大妈。姨太太穿金戴银，华丽漂亮；沈大妈是个底层人物，衣着陈旧破烂。女演员都是爱美的，是顾及自己形象的，金莉莉没有考虑自己的形象选择了沈大妈这个人物。这个戏拍完之后，送审央视，李培森看了一半就给金莉莉打电话：“莉莉，你扮演的沈大妈演得不错。”

成为一名专业演员的金莉莉是个出色演员，随着女儿长大，她复又开始接适合自己和接以往不同角色的戏。

金莉莉和女儿

金莉莉的女儿和她小时候一样喜欢文艺、喜欢表演，学校有时要排练节目遇到困难，金莉莉会给女儿出主意。伊始，女儿不太接受，后来发现妈妈的意见是正确的，对妈妈不得不刮目相看。

87版《红楼梦》她女儿还没看，但知道妈妈出演过，特别引以自豪，会给老师、同学说：“我妈妈演过《红楼梦》。”

女儿的话有意无意会戳中金莉莉内心的隐痛也很感慨，“我拍了那么多戏、塑造了那么多角色和获了那么多奖，最让观众记得的还是我只演了半部的《红楼梦》。这是曹雪芹先生的伟大、《红楼梦》的魅力和87版《红楼梦》的影响巨大。”

话，是这么说，当年离开《红楼梦》剧组、没能完成迎春这个人物的塑造成为金莉莉心中永远的痛，她有近十年不敢看87版《红楼梦》，不敢去触碰这个痛，这是个不完美是她的演艺和生命中的最大缺憾。随着时间流逝，十年之后她才鼓足勇气看见了自己扮演的迎春形象和牟一的塑造的迎春，心情是复杂的。每当87版《红楼梦》片头音乐一响起，金莉莉听见就会激动甚至泪湿，个中滋味自知。

  王导、剧组的兄弟姐妹没有忘记这个为了求学、中途离开的二木头，央视《艺术人生之“红楼梦”二十年再聚首》让她再次见到了曾经朝夕相伴的大家，再次泪湿。

“《红楼梦》真的很神奇，它让我一辈子都忘记不掉那段学习班和拍戏的那段日子。”金莉莉这样感叹《红楼梦》带给她的缘分和那份弥足珍贵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