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床记事(下)
陪床记事(下)
之三
母亲脑电波检查预约在上午八点,在另一幢楼的三楼,有一段露天的距离。
头晚刚下了大半晚上的雨,天气预报说降温。
预约时的检查需知提示说,衣服要保持干燥。
因为关节怕潮湿,师太头晚提前打好了早上的饭,所以不知道外面的路况,同病房打饭回来的宋姐说,地上水很深,鞋都湿了。
吃完早饭,不到七点师太开始收拾。装好检查需要的材料和伞后,师太用一个包装羽绒袄的外皮,母亲问你捎囊木多衣裳奏剩木,又不冷?师太说,外面下雨你披着遮雨,冷了你披着挡风,别冻感冒了。母亲说,我哪里就囊木娇乖,我一点儿也不冷。师太说,屋里开着空调,外面冷。
师太又找了四个干净的塑料袋,一双袜子、跟母亲的拖鞋放在一个包内,师太自觉地跟母亲解释:你在水里走穿拖鞋,两个塑料袋包袜子,两个塑料袋套在拖鞋外,就湿不了脚,到楼里再穿原来的鞋。母亲说,哪里就有囊木多水,我走干乃儿(干的地方)……师太说,外面的水很深,捏个姐姐都说都湿了鞋,用着用不着先捎着……
装水杯时母亲说,又捎水奏剩木?我又不害卡(害渴)。师太近来做事情时,有三件往往会忘两件,更怕有人在耳边絮叨,语气再出来时大概不好:我害卡,我哈,一上午的功夫,我缺了水会头疼好几天。
东西收拾好了,让母亲穿上她的外套一起往外时,母亲的犟劲儿来了,她说:我不穿,你自己冷你就觉得别人冷,做个检查捏些事儿事儿。母亲只穿了一件秋衣一件开身的毛衣,给她披上外套她又摔到床上去,两三次后,看到师太实在急了才沉着脸将外套搭在了胳膊上。
后来慢慢明白了一些:母亲是个急性子,年轻时干活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更兼平日在地里劳作,风里来雨里去,哪里将这点儿雨水放在眼里?却忘了自己是在病中,更忘了季节,看到师太的大惊小怪的阵仗,早已不耐烦。
幸好电梯不挤,很顺利地就到了楼下。电梯口一开,师太立刻觉得脚疼,才发现自己忘了换鞋。母亲此时已走出了电梯,师太没下,跟母亲说,你就在这楼里别乱走,我回去换鞋,等着我哈,别乱走!
然后重又提着大包小包回到病房,换鞋后又乘着电梯到了楼下。
母亲正孤零零站在门口看着楼外来往的人,外套已经自己穿到了身上。
师太挽着母亲到了一处排椅处让母亲坐下,然后说:我怕急躁,一上急就忘事,你看我把鞋都忘了穿。以后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急我了,把我急坏了,谁给你陪床?你看外边的水,不准备好怎么走?来,给你换拖鞋。
母亲此时不再跟师太别扭,按着师太说的,把袜子套上塑料袋后穿上拖鞋,又在拖鞋外面套了塑料袋。
师太扶着母亲到了做检查的一楼,让母亲坐在门口排椅处。师太摘下母亲套在拖鞋外的塑料袋,又摘下套在母亲袜子外的塑料袋,还好只是其中一只袜子湿了很小一处。师太为母亲换上了干净的袜子和她的布鞋,到三楼检查室的门口时已经快7点50了。
检查室的空调将室温提起来时已经过了8点半,做检查的大夫将母亲的头上贴了很多个电线连接的吸盘样的东西,套上头套,然后提示母亲睁眼闭眼,深呼吸几次后,让母亲开始睡眠。母亲近日来好几次抽筋痉挛都在夜里,大概是乏得厉害,不久就听到了她的鼾声。
很小的一个空间,师太就倚门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不能活动,不能出声音。师太的手机没开流量,不能上网,只能闭目养神,腰板得一跳一跳的疼。
疼醒了,实在无聊,师太就将明年哪棵花栽哪个盆做了详细的文字标注。
检查做完时将近十二点,师太让母亲在检查的一楼等着,师太打好饭后陪母亲回病房,幸好雨已经停了,路面的积水也已经褪去。
师太和母亲回到病房,将饭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开始晕了。师太以前晕过,知道不好,赶紧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不敢再动。只觉得自己正在高低起伏的路上上下左右颠簸,恶心想吐,然后冷汗和眼泪一起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师太能动的时候用仅有的力气自己掐双手的合谷穴和鼻子底的人中,渐渐感觉好受起来。期间好像听着旁边的宋姐说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之类的话,还说了什么,师太也顾不得对答了。
人不生病,永远不知道在病中连身体的隐私都不能维护,更别说什么体面和尊严;人不生病,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那副臭皮囊,到底有多么抗造和多么脆弱;人不生病,永远不知道跟自己最息息相关的,是血压、血糖、心率、难以启齿的屎尿屁……而不是高雅的诗意。
人不陪床,也不太会知道,幸好人世间所有的病疼和不幸,自己承受的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完)
作者:末道茶
◆末道茶:陪床记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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