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园地】第730期‖邓勤：散文《悠悠冬月》

时令立冬的那天，我居住的城市已经开始冷了。晚秋季节里的金黄，了无生机，一任寒风吹过。远处丛山间的树木，虽然凛然不屈，但终究经不往寒冷，一个个叶片尽落，特别是那些沟壑边的柿子树，在西北风的摇动下，树叶漫舞天空，落在它那树杆的不远处，或浓或淡的片片叶子，通体透红，光泽耀人。

那挂在柿树上的柿子，早就被附近的人们采摘了，连给喜鹊和麻雀等鸟儿偷啄几口的果子也没有留下。

这样的光景，我愈发想念我那小时候的冬曰了。印在我脑海中清晰的画面是：黎明时分，天边的西弦月那微弱的光亮，从我家窑前的窗沿边照了进来，我隐隐地听见窑前的空地上那棵老柿树，被西北风吹动树梢的声音。

母亲在那一刻已经下炕开始忙碌了起来，她很快生火烧水，喊我和弟妹们起快醒来，准备去上学。母亲给我和弟妹把棉袄、棉裤拿在灶前的火膛边细心地烤热，再让我们穿戴整齐，又把烤的黄脆脆的苞谷面馍装进我们的书包，催着让我和弟妹们快去上学。

（凤州老街道）

我家居住的太山庙村，距离镇上的龙口小学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我约上同村的小伙伴，我们沿着村子下方的公路赶往学校。那时辰，天色慢慢放亮，公路旁草丛间厚厚的寒霜，把那些杂木和小草上的黄叶掩盖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冷嗖嗖的雾气，我嘴里哈出的气，顿时在眉梢上也变成了白霜；抬头望那山边，不肯离去的月牙儿，还似乎在注视着我和同伴的匆匆脚步。

走进学校，我们教室里早先来的同学，已经把从家里带来的小火炉用嘴吹得旺旺的，几个同学围着红彤彤的火炉，正在做着早读的准备，教室里寒气散去，很快升腾微暖的温度。

那一时刻，陆续赶到的同学们开始了早读，简陋的教室内顿时放出朗朗地读书声。坐落在南秦岭的一处，离嘉陵江边不远的龙口小学，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上，那一排排教室飘出的稚嫩童声中，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过了几日，我记得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约上村里的小伙伴，来到龙口火车站旁边的一个煤渣场。那儿是南来北往的火车，停站后清理燃烧过的废弃煤渣的地方。从远方翻越秦岭山脉驶入龙口车站的火车，需要将燃烧过的煤渣进行清除，那些没有充分燃烧过的煤核，还可以继续生火取暖。

我和同去的小伙伴，在散发着热气且有余温的煤渣堆里，片刻功夫就捡到了很多煤核。

深藏在群山之中的龙口火车站，在六十年代前后非常重要，也十分热闹。那时，这条连接我国南北交通的铁路大动脉，人来车往，繁忙异常，当年的火车还是燃汽机车，要消耗大量的煤炭。列车翻越秦岭山脉，为了保证行驶速度，开火车的工人师傅就不停顿地往车头炉膛里面加煤，火力越大，越能保证列车的行驶，若是等炉膛中的燃料燃烧尽了，火车只能噗嗤噗嗤停顿下来。

我清楚记得有一次我和村上的同伴从铁路旁上山砍柴，突然一列北上的火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我们一伙娃娃从小就知道，那是龙口火车站没给列车给进站的信号。我和同伴也不砍柴了，停留在一方山石上，闲看那列火车啥时再走。不大一会，铁路前方的信号灯发出可以进站的信号，机车头里工人师傅开始往炉膛添煤，一锨又一锨地加煤，可火车就是迟迟不动……

猛然间，在我们一伙娃娃看热闹的瞬时，村上一位大我几岁的同伴，飞快地冲上机车头，不容商量就抓起铁锨给炉膛加煤。一铁锨两铁锨，同伴与机车头上的司炉工配合的默契，火车又一点点走动了，一声汽笛长鸣，列车进站了，我那大几岁的同伴，也随火车去了龙口车站。

后来，我在村里见到了同伴，他说，那天机车头上的工人叔叔们还送给他了一个白面蒸馍，让我听了非常羡慕。

那年冬天，我与村上的同学们，隔三差五还去捡煤核，我经常望着停在站台上的火车，那噗嗤噗嗤冒着烟雾的情景，以及随后烟雾升上天空遮挡住山边即将落下的斜阳，这些，我童年的梦境中全都记下了。

一天冬阳余辉的下午，我捡到了许多废弃煤核，还捡来铁路边丢掉的罐桶铁皮盒子，于是回到家，我便找来家中不用的铁丝，自己制作了一个心爱的手提小火炉。

我们一群学生都有了自制的火炉，大家提着它上学，教室内暖洋洋的。

大约快要放寒假前，一个周一的黎明时分，我还在暖暖的热炕上睡的迷迷怔怔，母亲就喊我上学。母亲说：“儿呀！鸡都叫了两遍了，该起来去学校了。”母亲心疼我，只呼喊了两声，也不忍心再吱声。我操心上学，更操心早点起来点燃我的小火炉，便从炕上一咕噜爬起，用母亲灶膛里的柴火做引子，把我的火炉点燃。

当拉开房门，啊！是晚上悄悄下了一夜大雪，将窑前的院落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昨晚下雪了，母亲和我都起来早了，我们以为窗户外发白，是天亮，原来是这雪白雪白大雪花，把山村映衬出一抹明光。

雪花飞舞，通往学校的路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雪，由于我们起来早了，身后留下我与弟妹的小脚印；凛冽的寒风，裹着山村田野；山湾头，风慢了下来，那飘飘洒酒的雪花，迟迟不愿落地，悄无声息地贴上我的全身，我那心爱的小火炉在那飞絮般的精灵世界里，显得火苗更旺。

  路的不远处，嘉陵江水顿时失去了往日的滔声，被岸边的积雪隐隐装扮。河的对面，秦岭南麓起伏的山峦，没有了晴天时的威武，静静地吸乳般享受这大自然的馈赠。我朝夕相伴的龙口小学一派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大雪，带给我们的是处处盎然生机，无数个少年的倩影在校园里流动。早来的同学们开始打扫积雪，排排教室门前的场地上，堆起了许多形态各异的雪人，不知是那位爱美的女生，竟然找来红红的头绳，扎在雪人的大脑袋上。

大雪还在下，教室前的空地上我们刚刚扫过，又纷纷飘过一层薄薄的积雪。我和几个男生的小火炉，在空旷的室外飞舞旋转，雪花带来的新鲜空气使我们的火炉充分燃烧起来，片刻间带回教室，屋内的温度，骤然升高。

这般美好的冬月雪天，校园里的书香韵味愈加浓烈，小镇的学校，远处的河流和群山，浑然连成一色，那是一幅白雪皑皑，风景如画的山乡美景。

雪花翩跹，融进了我童年的生命里。

多少年后的今天，也是这样的冬月，念想少年时的往日，恰似一首首梦里的歌谣，终在心头。家乡窑洞前的老柿树，树尖尖上留给鸟儿觅食的红火蛋柿子，还在寒风雪花中摇曳吗？我家窑洞热炕上，我们兄弟姊妹睡觉的景况；窑前鸡窝里大红公鸡黎明报晓的声音；母亲呼儿上学的画面，母亲一声声“勤儿”的慈爱音韵；还有我的手提小火炉，急走在乡间路上那上学去的神态；我的小伙伴，我的人之初的龙口小学校园，雪天里扫雪堆雪人，我们一群孩子小嘴对着火炉，把燃烧的煤核，吹的火苗更旺的那忍俊不禁的模样，历历在目，犹如昨日的故事......

（凤州老街道）

人生如季节，每个人体验四季各自韵味不同，而我却每每钟情那童年的冬天，它是我生命生长过程中的蜕变。年老时回顾，能让人沉浸在悠悠冬月的韵味里，砥砺心灵，蕴藉不曾离去的青春。

我的冬月，是一抹明媚，一道风景，一泓温情。“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年老的我，只能拙笔描述往昔，把童年的故事当成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