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寡妇

崔仙凤今年六十六了，已是花甲之年，但身板依旧硬实。做事雷厉风行，走路呼呼带风，嗓门亮，饭量大，关键心态也好。

崔仙凤爽朗性格，有点像曹雪芹笔下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王熙凤。她曾经是村里的妇女主任，稳稳妥妥干了二十多年。平日做村民的思想工作，排解家庭纠纷得心应手。

平洼村有一千多口人，崔仙凤每家每户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算是村里面少有的能言善道，明白事理，精明强干的能人。

崔仙凤年轻时，体态端庄，仪态万千，是村里有名的大美人。她读高中时谈了个男朋友，双方父母都已经见过面，到了谈婚论嫁地步。结果对方考上大学，嫌弃她是农村户口，千方百计退了婚。

崔家人忿忿不平，非要去到对方家里闹腾，崔仙凤给拦住了。她说强扭的瓜不甜，幸好提前知道了对方的品行，如果结了婚，还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

崔仙凤退婚后，最高兴的就是牛三道。两人是高中同学，崔仙凤是班长，而牛三道属于一个不思进取的普通学生！牛三道读高二时就辍学了。他没有什么本事，家境条件一般，但仗着胆子大，脸皮厚，屡次三番托媒人去崔仙凤家提亲。

正处在悲伤之中的崔仙凤，见牛三道除了油嘴滑舌，人倒也正派，又是一片诚心，就应了这门亲事。

两人结婚没几年，陆续生了两个儿子。牛三道真的喜欢崔仙凤，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一家子尽管生活贫困，但很幸福。

两人都是过日子的人，平日甚是节俭。没有几年时间就把旧房子拆了，盖成五间大瓦房，明三暗五。

九几年响应号召，村民按照上面分配的指标去邻县疏通河道，因孩子太小，崔仙凤就在家带孩子，牛三道扛着铁掀去了。

不幸的是，在一次向外运淤泥的时候，四轮车翻了，把车上的牛三道埋到车下。等众人把牛三道刨出来时，发现他的头已是稀巴烂，早就没命了。

平常在家里面，都是崔仙凤说一不二，但地里的繁重农活还是需要牛三道扛大梁。牛三道死了，这个家无疑是塌了半边天。

崔仙凤忍住悲痛，故作坚强，操持丧事，事后却不少哭泣。好在公婆和牛三道的大哥二哥忙前忙后，让她少操很多心。

丧事过后，家里安静下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大儿子道安到县城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崔仙凤和小儿子道平，相依为命。

失去了丈夫后，崔仙凤倍感到家里的冷清。她明显地憔悴了，眼窝深陷，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她是个要面子，好强的女人，她在人前人后还充着坚强。公婆知道崔仙凤年轻，担心她抛下孩子再嫁，就让大儿媳和二儿媳轮着劝慰她。

崔仙凤什么不明白？自己才四十来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但她不忍心撇下两个孩子孤苦无依，就是公婆再用心，毕竟他们年岁大了。如果自己再嫁的话，孩子们最终还是要归哥嫂照看。都是一家子，何况自己是两个男娃，以后还需要娶妻生子，这是多大的负担啊！

崔仙凤思忖过后，决定再苦再累也不能亏了孩子，不会改嫁。母亲心疼女儿，过来劝说几次，最后见女儿态度坚决，只得垂泪作罢。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匆匆几年过去了，大儿子读了高中，二儿子也读初中住校了。崔仙凤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最关键的是她已经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了。

村里面家长里短，每天都有说不清的琐事。不是这家闹矛盾，就是那家闹离婚，她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农忙季节，哥嫂还有侄子常过来帮忙，跑前跑后，她少操很多心。

寡妇门前是非多，崔三道刚死那几年，总有村里人觊觎她的身子，在她面前说荤话，还想趁势捞摸她身子几下占个便宜。

崔仙凤有自己的原则。她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个脸面，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生活不检点，让孩子们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她当上妇女主任不久，有天晚上她在村委会准备材料。村主任醉醺醺地摸进来，先是嘘寒问暖，后趁着机会从背后抱着她，崔仙凤使尽力气挣脱开，对着村主任裤裆就是一脚。村主任哎呦一声蹲坐在地上。

崔仙凤怒气冲冲地对村主任说：

按辈分，你是当叔哩，按职务，你是村主任哩，别为老不尊。想风流快活去家里捣鼓去。今天这事我不会声张，算是给你留个面子，以后敢再这样，我就在大喇叭里吆喝你，看你还要脸不要脸，看你儿你儿媳妇要不要脸？

崔仙凤说完，看都没看村主任一眼就出去了。自此村主任开始怕她了，莫说动手动脚，就是村委会有些事，她提出意见，村主任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崔仙凤不是圣人，自然做不到清心寡欲。她正是四十来岁年龄，精力旺盛，身体和思想都已成熟，你说完全不想那事，也不正常。

崔老太只是在克制，她想，人不是畜牲，说干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干那事。人之所以穿衣，是遮羞的，人活着，是要有尊严的！

那年秋收，崔仙凤一早去地里掰玉米，不知不觉到中午了。她想休息下，准备掰到地头再回家做饭，反正就自己一个人在家，什么时侯吃饭都无所谓。

休息十几分钟，崔仙凤刚想站起来继续干活，突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呻吟声。她愣了一愣。这声响她太熟悉了，好奇心驱使她循声寻去。尽管再没大的动静，但仔细听，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的。她判断对方就是东边张老憨地里，她想张老憨两口子五十多了不会干这事。

崔仙凤蹑手蹑脚向东边摸去，穿过玉米地大概有四十多米，她见到瞠目结舌的一幕。她看见张老憨上大学的儿子和他带来的女朋友正靠着奔马车亲热。

恰逢国庆假期，张老憨的儿子带女朋友过来让父母相相。崔仙凤昨天还在张老憨两口子面前夸他们儿子带来的女朋友漂亮呢。

唉，年轻人啊。她估计两个年轻人觉得中午人都下晌了，就干柴烈火憋不住。

崔仙凤担心被他们发现，就悄悄摸回去了。回到自己地里，她颓然地坐到地上。她怕再掰玉米惊吓着对方，就静静地坐着。

突然，崔仙凤悲从中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太委屈了。想到如果挨千刀的不死，哪怕残废了，自己伺候着，也算是有个伴啊。

男女那事，就是不做也不会死，哪像现在的生活啊。以后遇到儿子结婚生子等大事，自己连个能够一起商量的人都没有。

直到对方开着奔马车，有说有笑地回去了。崔仙凤才擦拭泪水，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回到家里后，崔老太没心情做饭，也没胃口，索性躺在床上歇着。

她悲伤地想，自己当初选择不改嫁是不是错了？为啥孩子都大了，自己还瞎琢磨，还盼望着能有个男人能抱抱她。岁月难熬啊，崔老太觉得空落落的。等到道平放学，她的心才收回来，想想孩子，她长长地叹口气，对自己说，都是命啊，作为一个女人，还是认命吧。

五十多岁时，崔仙凤还是有机会走一家的。对方是县城丧偶的退休干部，他的儿女怕父亲孤单，就支持父亲找个老伴。崔仙凤的娘家侄女在县城上班，对人家知根知底，就把崔仙凤介绍了过去。

崔仙凤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婚，没有了牵挂。在侄女的一再劝说下，崔仙凤被说动了，约好见面。

对方在县城饭店包了一桌，崔仙凤刻意打扮得干净利落，和侄女一起去的。对方还有儿女作陪。她见对方尽管六十来岁，但身板挺直，有气派，言行举止大方稳重，她不由就动心了，在侄女授意下，崔仙凤羞赧地点了点头。

崔仙凤对侄女说，你先别声张，先瞒着村里人和儿子，对外就说我在县城找个活暂时不在家。侄女点点头，说姑姑你放心吧。

崔仙凤直接搬进对方的家，那是一个家属院，房子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对方做饭、炒菜都好吃，对她悉心关照，特别好。

晚上亲热，崔仙凤还有些忐忑，一晃十几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男人的日子。平时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崔仙凤竟然像少女般害羞了。

身边有了男人，崔仙凤觉得日子滋润起来了，生活有了盼头，眼神也有了光彩。

有次崔仙凤对老伴说，你看咱俩身板还硬实，天天闲着不是事啊，我看公园那边人来人往的，不如咱们买个烧饼炉子，打烧饼吧，不说挣钱多少，不是有个事干吗？对方很高兴地答应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二儿子儿媳就找过来了，死活不同意崔仙凤改嫁。

老二媳妇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找相好的，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让儿子，孙子以后在村里咋混。儿子沉着脸不说话。

心里一番斗争过后，崔仙凤终是屈从了儿子儿媳。临走时候，她看着眼前的老伴和屋里的一切，尽是不舍，扭头那一刻，她泪流满面。她想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回到村里，崔仙凤继续在村里任妇女主任，又重复着往日的工作。她已经想开了，死心塌地不再想男人了，反正自己已经人过半百，不定什么时候一蹬腿，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