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诗意可治病

这几日新冠阳了，低烧三天退去，紧接着太阳穴疼，头昏昏沉沉的，脑海云山雾绕，像喝懵了酒，只想长睡不复醒。可总有睡无倦意的时候，躺在床上，感受两颊凹软处的丝丝热痛，一脑浆糊，恹恹怛怛，真是生无可恋了。

这时，脑海跑出一幅画，小时候语文读本的插图：了了几笔曲线是微澜的江水，是对峙的青山，是高翔的飞雁，还有一片孤帆就在江水和青山间荡着，荡着……从青空垂下两句李白的诗：“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日影绰绰，青山俊险，江水浩荡，孤帆渺渺，壮怀逸兴，豪气思飞，便也想与山日辉映，与江水同奔，与孤舟共影，随着诗人的笔触化了去。如此一来，神驰意舒，思虑释然，感觉兹病大瘥了。

同样神疲意倦的时候是在高三，得了神经衰弱，整夜整夜的失眠，焦虑老病死、害怕消失与虚无，思考人生的意义。那时躺在小爷家的床上，随手翻翻散落在床角的书，捡起卡通画的唐诗宋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心弦随音节跳跃，却听不得羌笛悠扬，那数行杨柳是怎样装点的边关，脑海思索着，字节撩拨着，身体奔进画里，在鼓角城头寻找，血阳黄沙，征人不还，哪位妇人登垣遥望，西风猎猎中落下几滴清泪？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怎样的黄沙散漫场，兵戈矢如雨。两军对垒，士卒们如田野的麦子一排排倒下去，血透甲衣，车马如猬，没有畏缩，没有凄嚎，就那样倒在向前的路上，厮杀声回荡，野鹰盘旋，是《国殇》中的猛士，身既死兮神以灵，终刚强兮不可凌！浩然之气纵横胸臆间，死不过一屑尘，不觉眼泪潸潸了。

又读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想到家里泡桐叶落后的虬枝，小河深秋时的清水，儿时抱着瘸腿的小黄鸭看着它一天天变白变大，一场瘟疫死得僵硬僵硬的，跟泥塑似的。“瘦马”我是没见过，只听说过去太奶奶家有，父亲骑上它被狠狠摔了下来过，癯瘦的老人村里多得是，麻杆似的，抬头纹深陷，腮邦无肉，手指像抹了锅底灰似的黑硬。他们有很多是被儿孙嫌弃的，有的被送进敬老院，有的在孩子房前搭个小木棚勉强得了几块干硬的馒头，就着蒜泥吃下去，直到棚塌人去，才使得年青人眼前清净吧……一首让人身临其境的好词，如果我的记忆中不夹杂一些不好的画面就好了。

记忆中与堂妹比背诗，她最喜欢《小池》里的“泉眼无声惜细流，绿荫照水爱晴柔……”，果然连珠碎玉，浮佻嫩巧，滑鳝无骨，食来让人如卧香毡，每个毛孔都受熨帖，又觉新笋初烹，朝阳初诞，食之鲜脆，观之可爱。

我最喜欢杨万里的《宿新市徐公店》，疏疏篱落，老人家用树枝或玉米秸杆做成的篱笆就是如此，漏着孔缝，小鸡钻进钻出找虫吃。早春洋槐树、杨树、榆钱树、泡桐树、柳树齐发，黄嫩枝头，绿意盎然，却远未到林深叶茂，婆娑丰荣的地步，远观兹盛，近看新萌，“树头新绿未成荫”是也。最可爱的是后两句，怎么就是我儿时某个场景的再现？家乡水畔，初春花盛，蛱蝶成阵，上学路上的我们如何忍住，书包、校服或者树枝，我们是要拿来捉那飞来飞去的蝴蝶的。十有八九扑个空，弄得一身土，有时跌破了膝盖，有时赶不上课，我们依然乐在其中，再一次，遇着飞来飞去的小东西，我们仍会像猫儿一样扑上去……

真是让人怀念的光阴，感谢这诗词，让我可以做梦，可以徜徉嬉戏，可以治愈迷茫时期的困苦和疫病带来的心理上的无力感。“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人生还是需要一片独属于自己的诗意的栖居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