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吗

       芒种过去几天了。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是晴朗的，早晨起来大气暖煦煦的，几乎无风，看不到碧绿的枝叶随风摇摆，繁茂的树冠里时常流出各种鸟儿婉转的鸣叫，这真是催熟麦子的好天气。

       以村子为中心的四周的场院里，冷清了很长时间后，热闹起来了。家家户户根据麦子熟的早晚决定收割哪块地的麦子。收割回来的麦裹子被主人竖放在自家场院的中央，像是向旁人炫耀自家的丰收，又像是炫耀自己干活麻利、抢先。

       人力小拥车，牛、马、驴拉着的地排车，拖拉机、手扶拖拉机，在家、路上、麦田、场院之间穿梭忙碌着。

       李兰香每天早晨都到场院里的麦秸草垛扯草烧火。

       三天前邻居的场院里最早出现了麦裹子，她注意到了。这几天场院里的麦裹子越来越多，她心里有些着急，怎么就没听见男人说麦收的事呢？

       早晨，她回家边烧火做饭边问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男人：“上午你去看看西岭那块麦子是不是熟了、得收割了？那块岭头地，浇不上水，每年总是最早收割。咱家不比别人家，咱三个孩子还小，都上学，就咱俩干，再怎么出力干也不如人家那些劳动力多的干的快。看看哪怕八成熟，下午也赶紧下手割，收完了接着种玉米。人手不够，就得早早下手，就是这样干，也是年年被人家落得远远的。”

       莫不是这个男人不知道二十四节气？不知道什么节气该干什么农活？怎么还得老婆叮嘱呢？

       男人的打呼噜声停住，好好的睡眠被老婆的问话打断了，他很烦老婆这样啰嗦。他翻了个身，从躺着变为趴在炕沿上，卷了一只烟，两眼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黄色的立柜，不断地吞云吐雾。

       早饭后，男人骑着自行车出门。李兰香在家收拾了碗筷，忙着找镰刀、草帽、装车的绳子等，为收割麦子做准备。

       过去约略十分钟，门开了。李兰香抬头一看，男人回来了，他阴沉着脸，一脸烦躁和嫌弃。

       “这么快就看回来了？麦子几成熟了？下午就能割了吧？我都找齐了工具，八成熟咱就去割。”李兰香满脸疑惑的问着。

       她心中嘀咕，以最快的速度骑车去西岭那块麦地，来回也得二十分钟。

       “装聪明！真傻子！割麦子割麦子，一遍遍絮叨什么？我就寻思割麦子不急。”

       男人没好气的说着，顺势坐在天井的一个板凳上卷烟、抽烟。烟，比他的命还重要。

       “我爬上西岭那个大坡，刚要拐弯，碰到和咱搭界种地的胡八道，问我干什么，我说看看麦子熟到什么地步了，哪怕八成熟下午也去割。他说他也是刚刚去看麦子了，说咱两家的都还青着，没有熟，现在收割了减产，不合算。让我别去白跑一趟，他说都得三天后才能割，他打算三天后开始割。”

       男人说到这里，火气越来越大，站了起来，在天井里走来走去，骂咧咧的。

       “我就不信还得三天割，山岭薄地，种麦子也不是一年了，这点经验也有了。你自己的麦子不去看清楚？只听别人说熟不熟？什么时候收割也听别人的？自己的日子还需要别人打谱？你走了一半路又折回来，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人家胡八道和你过日子？下午我和你一块去看看。”

       李兰香本是软弱、没有主见的女人，但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好像有主见。

       明知道是棵地瓜秧子，还非得把他当参天大树，让他出去顶天立地。也知道地瓜秧子扶不上墙，还是幻想着一次次去扶上墙。还扶得什么劲头？扶也白扶，到时候地瓜秧子还埋怨扶它的。

       午饭后，李兰香让男人套上地排车一同去地里看看。男人还是很不情愿，一鞭一鞭抽打着驴儿快跑，一边撇着嘴、瞪着眼骂着“傻子......”。

       终于快到了，隔着一道深沟看见自己的麦子了，一片黄澄澄的，李兰香和男人都惊得张大了嘴。

       周围的邻居的麦子都开始割了，有的快割完了，有几块麦地空出来了。

        胡八道上午才说还青着，得三天后才能割。

       自家的那片熟了的麦子在那一大片地的中间，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被主人遗忘了的金子。

       男人低着头，停止了骂，眼神很迷茫。

       到了自己地头停下地排车，李兰香和男人傻眼了：自己的麦子熟过了头，麦穗很多折断耷拉着，三天前就应该割了。麦地西边搭界的胡八道家的麦子已经全部割完了。

       胡八道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在往车上装最后一车麦裹子，胡八道和女儿、老婆在种玉米。女儿牵着黄牛走在前，胡八道哼着粗俗的小曲，摇晃着犁，老婆挎着竹篮子悠闲地点玉米种。

      胡八道知道，凭着与他家麦地搭界的李兰香这两口子的干活速度，那块麦子他俩得割两整天，割完再一车一车运回家，运完再种玉米，怎么说得三天以后了，他家今天种的玉米也就该生根发芽了。

       胡八道想到这里，故意仰起脸看着地头那两口子懊恼沮丧的神态，嘴角带着得意的笑。

       搭界种地的都明白，种地的早晚直接关系到收成。靠近界线的两户那几行庄稼的长势取决于种地的早晚。如果晚个一天半日，差别倒不怎么明显；如果晚种三天，界线边晚种那几行必然会被早种的那几行一直欺压住，一直不能翻身，产量就低。

       李兰香两口子下午只是来看看是否熟了，又没带镰刀。男人和她坐上地排车，吆喝着毛驴回家拿镰等工具，再到麦地割麦子。

       回家的路上，李兰香想哭，可哭又有什么用呢？谁又能改变谁呢？只能一天天忍受一天天熬，毕竟，日子还得过。

       男人脑子里一直翻腾着胡八道那句话：“兄弟，我刚刚去看过了，咱两家的麦子都还青着呢，没有熟。现在收割了减产，不合算。快回家吧！千万别去白跑一趟，三天后才能割，我打算三天后开始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