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小说）

      儿子结婚了。儿子也都有了孩子。儿孙齐聚一堂，按理说三嫂应该开心得啥一样的吧。可是三嫂却总那么憋着一口气不顺畅，隔三差五地就要对着家里人开火。着火点，无疑最多的时候都是三哥这个倒霉蛋儿身上。

      三嫂这个人泼辣能干，生性好强。跟三哥这个蔫性子在一块儿，她就显得特别强势。家里的大小事情，从来都是她一口定。用俗话说，家里人都得仰她鼻息，看她脸色过活。

      还真别说，自打嫁入三哥家，三嫂硬是凭着自己的一身豪气和胆识，把家里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丝毫不比其他人家差。尽管别人都取笑说，三哥家这是真真正正的阴盛阳衰。三哥听了，不吭声，但是心底里满是得意：“阴盛阳衰就阴盛阳衰吧，只要日子能过红火。”

      要说三嫂这个人还真是会过日子，用农村话来说就是过日子的眼眼儿稠。在大家都还在地里头刨腾的时候，三嫂就想到了在集市上弄个小摊子卖小零碎。那个时候吧，就是鞋垫儿，袜子，手套，丝巾儿，针线包之类的小玩意儿。一般人可能都没注意到，小玩意儿其实不少挣钱的。她拉着三哥，把这个小摊子做着做着就成了个铺面，后来又成了两个铺面，现在雇了两个人搭手。他们经营的范围，也扩大了不少，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凡是你想要的，都能买到。

      三嫂的最大好处，就是里外操持都是一把好手。儿子的上幼儿园读小学上中学，都是她一手操心。儿子考大学要走的时候，三嫂罕见地落了泪。她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好像儿子是要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似的，撕裂得她心疼。

      还是儿子长大懂事了，扳过妈妈的头看着她说：“儿子这要去学东西了嘛，又不是上前线打仗，你有操心的啥呢。你们应该替我高兴啊！”

      三嫂这才没出息地“噗嗤”一声笑了。真的，看着高过她一头的儿子，她发现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仿佛不过是一眨眼之间，儿子都长成了这么一个大小伙子了。而且，那么帅气的，越看越喜爱，她心底里就涌起一股骄傲之情。

      儿子还在读大三的时候，三嫂就瞅准机会，在西安看了一套房子全款买下来留给儿子。那个时候西安的房价五千多一平米，在当时可是叫人咬牙的价格，但是现在看来简直就是青菜价了。他们那个房子买下来后不久，西安的房价“蹭蹭蹭”地窜着往上涨，到儿子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他们的房子已经到了一万八了。三哥一下子彻底在三嫂跟前服服帖帖了。“老婆，还是你有眼光！”是的，摊上这样能干的老婆，搁谁谁都得服。

      这一点，不光三哥服还不行，就连很多在外面工作，见多识广的政府机关干部都佩服。他们纷纷慨叹：“把咱这伙儿瓜老实，要是能像三嫂那样买一套房攒上，现在都能挣一套房子了。”真的，那几年你攒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有人打了个比方，就像是骑着自行车追日头，差得老远。

      这些话说的真是从心窝子里头掏出来的，是实心话。仔细想一想，我要是当初把朋友叫我买的那套房买了，现在哪里还需要下这份儿苦背这么多房贷啊。看来，人跟人的差距，体现在钱这个很具体的东西上，差距就显得是那么大啊。

      据说，三嫂当时给儿子掏了六十多万。儿子结婚的时候，顺顺当当地就顺利住进去了。很多人都羡慕得直眨眼睛，夸三嫂有眼光，有远见。我们村后街道上的刘四干脆这么说：“有个啥好都不如娶个好老婆！”

      三嫂确实有资格享受大家的羡慕与赞扬。谁让人家这么能干呢？

      不过，儿子结婚那一天三嫂的表现可真是不咋地。

      没有人能想得到，三嫂这么能行的女强人，在儿子人生这么大喜的日子，会那么想不通。儿子要结婚了，她好像觉得一直属于自己的儿子，从此要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她有点想不开，一直闷在房子里不说话，也不太想吃饭。三哥给急得，让三嫂的几个姐妹给她开导说，娃娃总是要长大的，人家有了自己的家，就多了个专门操心他的人。这不是好事儿嘛，才减轻咱的负担了啊。

      可是，三嫂还真是太贪娃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一勺奶粉一口饭地把个小玩意儿养大，这就要离开自己了，她就是思想上不通。她钻进了牛角尖，老觉得是有个女人在跟她抢自己的儿子，而且她明显还抢不过人家，看着要落败了。那种失落感和挫败感，叫她咋样都心绪不宁。心绪不宁，她就生闷气，发脾气，首先倒霉的是三哥，成了她的出气包。

      三哥这个人皮实，又一直在家里处于被领导地位。所以，三嫂发脾气的时候，他就像个棉花包一样，所有的怨气怒火，他都能一概没收消化。

      俗话说得好，“秉性难移。”真的是这样的。媳妇进了门，家里多了一口子人，家里的氛围就有了隐隐的变化。三嫂好像没有意识到，还是一如既往的“命令”式作派。她在家里，真跟个老佛爷似的，全家人都得听她的，否则嘛，虽然不是鸡飞狗跳，但也是个个谨言慎行。这哪里像是在家里啊，简直比在高考考场上还叫人不舒服。

      开始吧，儿子经常给自己媳妇解释，详细讲述自己母亲如何为了这个家打拼，付出了多少辛苦。儿媳妇很感动，觉得婆婆真的是不容易。尤其她们的婚房可是婆婆他们俩人一分钱一分钱抠出来的，那是个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房子啊。要不然，他们还不得跟很多同龄人一样，为着一块立足之地过着租房住吃外卖的艰苦生活么？

      可是，三嫂一直没有调整自己的思想没有改变自己的意识，时间长了，儿媳妇没有什么，自己的儿子先是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一回到家里，就像身上给绑了一道网一样，实在是不放松。也是的，他们俩小年轻，上班晚，下班也晚，所以早上就想多睡一会儿。三嫂他们一辈子做生意，习惯早起吃饭，然后得赶着去忙活。为着个吃饭节奏不同，慢慢地就有了点争执。儿子说让妈妈跟老爸他们先吃，不用管他们俩人。他们睡起来后，自己弄点东西吃就行了。三嫂还不行，非要拉着他们起来一块儿吃，她是怕小两口子胡兑付，吃些随便凑合的对身体不好。你想想，黎明的瞌睡，那对于年轻人比饭要可贵多了，他们哪里舍得起来吃饭受打扰啊。而且，吃了饭，哪里还睡得着呢？

      后来，有了孙子，三哥三嫂俩人就得有一个进城帮忙了。商量来商量去，儿子的意思是愿意让老爸去。一是妈妈做生意比父亲在行，二是自己媳妇明显更容易接受老爸，他脾气好，能理解人，在家里叫人觉着舒坦。

      这一下，虽然安排上很合理，可是三嫂就不得了啦，就像老虎的屁股给人摸了一把一样，她的火“呼呼呼”直冒。“闹了半天，我自己苦累吧唧地掏那么多钱给你们买了房，现在我倒还成了个不受待见的人了。”

      三嫂闹腾得有点癫狂，失去了理智，居然要儿子还她房钱的一半——三十万，她说她拿这些钱自己养老。三哥一家人一下子傻眼了，没想到小小儿个事情就给三嫂闹成这样了。

      三嫂那些天饭不吃，脸不洗，头不梳，生意也不管了。就那么待在家里头闹活，搞得儿子儿媳妇上班都难得安心。好好一个家，一下子处于一种风雨飘摇之中。旁的人看了，都觉得好笑，但三嫂丝毫不予理会。她认准了自己的死理儿，天王老子也拿她没办法。她提出了一个能笑掉人大牙的条件：“要我，还是要你爸，你媳妇，三选一。”

      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最难解的一道题，三嫂直愣愣地甩给了儿子。儿子一下子给整懵逼了，就像给人放了气的车轮胎，“噗嗒”一下跌坐在那里不吱声了。

      愁眉不展的三哥，跟儿子爷儿俩就像个十足的夹心饼干。他们俩最后一合计，去把三嫂八十岁的老父亲给请来做工作了。

      老人家听了事情的原委，气得老脸一拉多长，硬扎扎的胡子都要蹦起来的光景：“我把你个越活越瓜了的货，就说你是咋想的？娃小时候，你爱惜得像个宝贝疙瘩，我们摸一下娃的头你都说怕把娃摸瓜了。娃现在长大了这么有出息的，媳妇又这么贤惠的，你还有啥挑的拣的胡成精呢？好日子过腻歪了就吭声。”

      然后呢，老革命把自己一辈子的人生感悟讲了出来。娃小时候，咱们都把娃心疼得啥一样的，那是真的爱娃。既然爱娃，娃长大了就放开手叫娃自由生活，就不要把自己像个包袱蛋蛋儿一样挂在娃身上给娃添累赘了。当父母的，一定要想清楚这个道理：结婚以后四十多岁以前，儿子就是属于儿媳妇的，你们一定要学会放手丢开。四十岁以后，他该承担自己赡养老人的义务了，就又回到你们身边了。其实谁都是爱自己娃的，爱自己娃就要替他们着想。他们这个阶段，上班带娃，肯定需要父母搭把手嘛。凭他们自己，现在要真正独立生活，负担肯定还很重，咱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去给他们增加负担呢？。

      老革命又是说教又是训斥，弄了半天，三嫂的脑筋才算开了个缝缝儿，面色缓和了下来。

      晚上躺在床上要睡觉的时候，三哥罕见地斗胆给三嫂讲开了道理：“人，在适当的时候还是学会服软，在自家儿子跟前也一样不用例外。你想想，娃小的时候一直是仰仗着咱们的。现在嘛，咱也该给娃机会了，叫他看看咱们被他呵护的样子，不是也很好么？而且，咱儿子是咱养的来，咱在他跟前说个啥没事儿。人家儿媳妇又不是咱养大的，咱凭啥要人家娃顺从咱们呀。”三哥说着说着，还给激动得坐了起来。“娃大了，咱老了，只有咱们随着娃们，这日子就能平平和和地走下去。你仔细想想，咱这日子还不好的啥一样的，看看那些有的人家，娃上的学不好，找不到工作，逼得父母还得撅着屁股攒钱买房子的，咱儿子对咱们也够可以的了吧？看着是咱给娃支持钱了，实际上还不是图了个咱俩人心安吗？”

      一贯那么好强的三嫂，那天晚上一句话没说，就只静静地听着。等到三哥回头去看她的时候，三嫂居然已经轻轻入睡了。从表情上看，她睡得那么踏实，那么舒坦，似乎心底里的疙瘩给完全解开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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