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夜的烟

“别了！别了！你哀伤的圣歌，退入了后面的草地，流过溪水，涌上山坡；而此时，它正深深埋在下一个山谷的阴影中：是幻觉，还是梦寐？那歌声去了：我醒了？我睡着？”

低沉的诵声在暗夜游荡，茂密的树叶轻轻颤动，泄出万点月光，像是白炽的恒星在频繁闪烁。

我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遥望夜空，孤月高悬，如墨染的黑暗恣意地铺展开，极目也望不到边际。

我托起头呆呆望着这样的夜空。

虚空里袅着诵声，悠悠荡荡，我听着听着，眼神朦胧，脑袋垂下，就要在台阶上睡去。

蓦地，一道瘦长的人影闪现，而后凝固在白墙上。

我瞬间惊醒，感觉身后矗立着一座黑山。

“你已经连续195个晚上盯着夜空了，就坐在这个台阶上，可你好像一点也不厌倦。”身后的人说，丝丝缕缕的烟线飘落在我面前，味道浓烈得就像加了芥末的辣椒粉，我被呛得狂咳，面色涨红，只好狼狈起身，避开这段烟线。

“呵。”那个人冷笑一声，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迅速蔓延到底部，露出长长的一段烟灰，随后他仰天吐烟，凝实如白练的烟雾拉出一道辙痕，在夜空下久久不散。

“真奇怪，你本来最喜欢抽这种烟，你说只有这种烈烟才能让你保持绝对的清醒。我是跟着你学会抽这种烟的，现在我习惯了，你却狼狈地避开了。”那个人说，嘴角溢散出惨淡的笑容。

我近乎无力地摇头，“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了，我不是你嘴里的那个男人，我只是一个小渔民，一个小渔民你懂吗？我和你们这些大佬没有半点关系，我惹不起你们，我求求你们放过我不行吗？”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是王！黑夜里至高无上的王！不是一个破渔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整天看夜空的傻逼！”那个人狰狞地怒吼，双眸燃起没有温度的火焰，冷冷地盯着我。

“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你，这个黑夜已经乱套了，现在我们的损失很重，兄弟们需要你，需要你站出来带领我们杀回去！”

“还记得吗？我刚开始跟你的时候，那段时间临市的大雄那伙人总是过来挑衅，砸我们的店，抢我们的地盘，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在仓库，你背对着兄弟们，抽着烈烟，一言不发，你抽了一根又一根，我们就站在你的身后，同样一言不发。忽然你打了个响指，冲上去一脚踹开了大门，外面是狂风暴雨，你背着长刀跨上摩托，狂按喇叭，我们也迅速冲了出去，骑上摩托，和你一起狂按喇叭，然后挥着砍刀就去了大雄的地盘。那天晚上我们没一个怂的，砍了又砍，刀都砍钝了，心都砍烫了，你就那样冲入人堆，又杀了出来。”

“从那之后，我就崇拜上了你，你就是王，黑夜里至高无上的王！”那个人狂热地高呼，兴奋地失控。

我看着他，默默向后退了两步，“你讲的很精彩，可是我不是你故事里的王，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渔民，然后就被你抓到了这里关着，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还要装下去吗？”那个人由一个狂热的信徒转瞬成了绝望的男孩，语气中带着乞求。

“我没有装，我真没有装。”我又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好吧，可能是我搞错了，你们长得太像了。”那个人沮丧地低下头，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屋内走去。

忽然，他猛地转身，像只野兽扑了上来，疯狂地撕开我的上衣。

“伤痕！你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就是证明！”他急呼。

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呼吸也骤停。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第一天我还看到你身上那么多的伤痕！”看着我虽粗糙但几乎没有伤痕的皮肤，他失神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不可能！”他跪倒在地，歇斯底里。

他蜷缩成一团，先是轻声哭泣，然后嚎啕大哭，像是个刚失恋的高中生。

如水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这个刚刚坚硬如生铁，凶猛如野兽的男人现在却像月光一样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站了起来，“你走吧，你不是他。”

说完，他竖起高高的衣领，从黑色风衣里掏出沙漠之鹰，拉枪，上膛，金属撞击声击穿了黑夜，他把枪藏在袖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子，沉雄的摩托引擎声在夜空爆响，咆哮着渐淡渐淡。

诵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我披上被撕得破烂的上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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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听说了吗，我们这一伙黑社会被捣了，真他妈得劲。听说还死了不少人呢。”一名渔民跨上了我的船，把手机递给我看。

上面是捣毁犯罪团伙过程中的死亡人员，我眼睛一扫，看到了那个人的面容，脸被打成了马蜂窝，却依然可以看到他嘴角冷酷的弧度，像是对这个世界无情的嘲笑。

“哎呦我去，你这抽的是啥烟哪，也太他妈呛了。”他躲到一旁狂咳，面色涨红，抱怨地盯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深吸了一口烟，对着地平线上的金云悠长地吐出。

“要日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