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作家｜陆梦：金雕传奇（小说）

　　一

　　佳合提正在待客，赛力克回来了，他附在佳合提的耳边说：“老大，我发现两只金雕。”

　　佳合提大吃一惊，挥手让客人出去：“好好说，别激动！”

　　“我从乌尔禾回来的路上，经过戈壁滩的时候，看到一棵胡杨树上有两只雕娃子，还不会飞，两只老雕还在给它们喂食。看它们羽毛的程度，再过一个月就能飞了。”

　　“那我们明天去拿回来。”

　　“老大，那可是新疆二级保护的猛禽啊！抓到是要坐牢的。”

　　“你小子，放心，我们干的什么？嗯……还不都好好的，连根毛都没少。”

　　第二天他们驾车直驱乌尔禾。经过三个小时的驰骋，他们来到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沙漠上，照得眼睛也恍惚起来。一棵胡杨孤零零地立在三岔路口边，树杈上有个粗糙的窝，窝里隐约有东西晃动。就是这儿了。为防止被金雕袭击，汽车掉好头，没有熄火，随时准备逃跑。

　　四人各拿一根粗棒子，向雕窝包围。那两只雕娃子惊恐地鸣叫，使劲煽动翅膀，却飞不起来。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响亮的嘶鸣，一只老雕盘旋而下，冲向离胡杨树最近的木拉提。木拉提用手中的棒子还击，却被老雕翅膀击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老雕的爪子眼看要抓到木拉提的眼睛，赛力克挥舞树棒打向老雕，老雕放弃木拉提，直取赛力克的肩膀。金雕抓住瘦小的赛力克飞上天空，佳何提猛然一棒，打在还没飞到空中的老雕背上，老雕放弃赛力克，身上的羽毛纷纷飘落，它凄厉地在天空盘旋鸣叫，这是一位母亲不能保护孩子时的愤怒和对对手仇恨的呐喊。它落在窝里，试图保护它的孩子，但是面对四根棍棒，不得不一再放弃，盘旋在空中。老雕在蓝天上对着远方发出更刺耳的长鸣，好像是在呼唤另一只老雕的到来。

树下围攻的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两只老雕都在，他们是难以胜算的，弄不好小命都要送掉，为争取时间，赶在另一只老雕回来之前，他们展开二次进攻。老雕为保护孩子不被侵犯，又一次俯冲下来，它展开的双翼有两米多宽，同来的还有呼呼的风声。那四只棍棒又一次无情地打在老雕的身上，老雕忍着巨疼，把司机击倒在地。司机的尿随着老雕的一击也流下来，他惊恐地大叫：“救命啊！”

还是佳合提身手敏捷，一个箭步冲上去，老雕的背又一次鲜血淋淋，皮毛一转眼变得惨不忍睹，背上的肉裸露在阳光下。它悲惨地旋上天空，发出绝望的哀鸣。树下的人愣住，停止行动。“快，抓紧时间，趁它不敢下来，把雕娃子弄车上去，要不另一只老雕回来，我们谁也跑不了。”佳合提吩咐。

　　这场人雕大战持续一个多小时，结果是老雕负伤，在空中盘旋哀叫。战胜者用最快的速度把两只雕娃子抱上车，快速逃离。

　　走了很远，那只老雕还跟着车边飞边凄惨的哀嚎，那声音任人听了都心生悲凉。

　　“老大，看那老雕叫得怪伤心的，我们把雕娃子放回去吧！要不它老跟着我们的车飞，也不是办法。”赛力克不忍提议道。

　　“是啊，没想到老雕这么有人性，我都忍不住想掉泪，你们知道这两只雕娃子拿到国外能卖多少钱吗？说出来吓死你们，6万块呢，大家把耳朵捂上，别回头，加大油门快跑。”金雕不知道跟了多久，也许是它的伤太重，跑了一个小时后，再没有听到它凄惨的鸣叫。

　　二

​

　　人工喂养雕娃子不容易。两只雕娃子一直绝食，眼看要白白浪费还没到手的钱。佳合提命令赛力克用剪刀把买来的牛肺剪碎，掰开雕娃子的嘴，硬往嘴里塞。雕娃子反抗激烈，啄赛力克的手，一会功夫，赛力克手被叨成蜂窝煤，到处流血。赛力克只好戴棉手套喂食，饿三天的金雕终于进食了。以后的日子，赛力克都掰开嘴喂它们，有时，雕娃子看到赛力克远远地回来，它们还会挥动翅膀高兴地叽叽叫，这让赛力克很开心。等它们可以滑翔十几米后，赛力克害怕它们飞走，用铁链子把它们的腿拴在一块大石头上。

　　佳合提给两只小金雕办好户口后。赛力克和同伴带着一只狼狗，一车的货物到乌尔禾去种地。他们在那承包了一百多亩地。那是个自然保护区，过关卡都要检查的。两只小金雕已和赛力克混熟，可以跟在他们的头上飞。经过他们抓雕的那棵树时，两只小金雕飞到树上又叫又跳不愿离去。没办法，赛力克给小金雕喂了一公斤的牛肝，才哄着它们继续飞行。

　　保护区里种地不容易。那里有成群的野猪、野蛮的狼群，还有狡猾的狐狸。政府部门不允许捕杀，他们才带狼狗和金雕前来护架。名义上他们是种庄稼的，实际上他们在承包土地不远的一处山窝里发现五十亩地。三山包围着那片空地，有一个出口，还被密林挡住了。他们在里面种植大麻，大麻是一种逊与海洛因的毒品，价格不高，能让吸食者进入如仙的境界。佳合提是贩毒的头目，他一直从哈萨克斯坦走私麻烟，也派人在偏僻的乡村种植大麻。往往是快要收获的时候被政府没收，还要罚款，时间一长，没人愿意再冒险。大麻的收获期在下霜之后，霜下得越大，时间越长，含烟量越高，做出的麻烟成色好，价格也高。每当下霜，其他庄稼刚好收完，大麻的叶子还绿油油的亭亭玉立在旷野中，隔两公里都能看到那片绿。在人多的地方种植不保险，他们选择这个地方也有很大的风险，就是运出去的时候关卡把守得严，人在保护区里的安全也存在很多的隐患。为掩人耳目，他们种植一百多亩的高粱，高粱可以盖住大麻的叶子。

　　一个月后，两只小金雕开始抓雉鸡，野兔什么的，也不用赛力克喂它们了。哈萨克族人对动物有特殊的感情，他们轻易不捕杀野生动物。金雕吃饱就满山满森林地飞翔，很是快活，玩累飞回来休息。它们把赛力克当成家，赛力克走到哪，哪儿就是它们的歇息地。狡猾的狐狸把他们种植的西瓜一个一个掏吃了，刚熟一点的西瓜狐狸也没放过。高粱长穗引来野猪群，因为狼狗和金雕的存在，那些野猪白天不敢来，晚上来。有一天金雕不在，来几头野猪，把狼狗咬死了，赛力克他们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从那以后，金雕不再乱飞，时刻跟随赛力克。

　　三

　　转眼下霜了，下一场又一场，眼看可以收获大麻了。

　　赛力克请示佳合提，“我们想在保护区里把麻烟做出来，到时候带出来也容易些。”

　　佳合提想了很久说：“你们四个人，你对其他三个人放心吗？今年霜大成色肯定好，万一他们做好卷跑了，你赔得起吗？你们把那些头削下来，晒干，装到货车底部，上边盖上高粱，到时候我雇辆大车拉回来，要抓紧时间，马上下雪了，你们再不出来，卡哨要怀疑的。”

　　“万一他们检查呢？”赛力克不放心地问。

　　“放心，我局子里有人，那么多高粱他们也不会都卸下来吧？”佳合提很有把握地说。

　　他们终于出山了，一辆大型货车载着货物，慢慢往哨卡驶去。他们自己的车远远地跟在后边，以防意外。

　　哨卡的三位工作人员在晒太阳，看到他们笑着打招呼：“今天回去了！”

　　赛力克递根烟过去：“是啊，马上要下雪了，麻烦各位了。”他们经常进出，又不猎杀动物，还带着两只有户口的金雕，和哨卡的工作人员关系很融洽。

　　“那你们抓紧走吧！路远，小心点。”所长放行了。

　　赛力克激动地有点打颤，这么容易就放行了，赶快往车上爬。

　　“慢！”所长挥了下手。赛力克心一惊又下车。他看到一只金雕在货车厢里使劲地用爪子扒高粱，不是自己喂养的那两只。

　　“货车厢里还装了什么？”

　　“没什么就高粱。”赛力克心虚地回答。

　　“那你们把高粱卸下来，检查！”

　　“等等，我去看看老乡，让他来帮我卸……”赛力克说着大步往屋后走，拐到墙角他就没命地往山上跑。后面的工作人员开始追他。

　　两只小金雕在上空紧跟着。怎么三只？赛力克一抬头，看到三只金雕跟随他飞，来不急多想，他拼命跑，没想到前方竟然是一处断崖。天山是地震形成的山脉，有很多的断裂层。就在赛力克犹豫的当口，他听到剧烈的风声，金雕把他撞下山崖。赛力克像断线的风筝往下坠落。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两只小金雕朝他飞来，抓住他的衣服，把他带到对面的山上。那只金雕也飞过来，开始攻击赛力克。赛力克醒悟过来，这是那只老雕，因为它背上大片的羽毛没有了，这是他们人雕搏斗的结果。赛力克恐惧感顿生。他想完了，这次两只小金雕也不会放过他，它们合伙自己必死无疑。他闭上眼睛，等待老雕的那一抓，因为金雕猎杀动物时，都是一爪取眼睛，一爪取喉咙，就是凶猛的狼都逃不过这一爪，他想自己坏事做太多，报应一起来了。

　　两只小金雕紧紧地护着赛力克，不和老雕搏斗，只是叽叽地叫着，对着老雕不停地叫，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赛力克。它们把翅膀伸开，把赛力克包围在它们的羽翼下，无论老雕从何处进攻，都伤不到赛力克。地下散落的羽毛随风飘，赛力克心疼了，那是小雕为保护他给老雕抓掉的啊！

　　赛力克从小雕的翅膀下钻出来对老雕大喊：“你把我杀了吧，都是我造的孽，我该死……呜呜……”他跪在老雕和小雕的中间悔恨地哭着。老雕终于停止进攻，小雕亲热地用喙去拱老雕，用翅膀去抚摩老雕光秃秃的后背。

　　赛力克意识到他们当时有多残忍，美满的一家子就这样被他们拆散了，还让老雕付出惨重的代价。新疆的冬天那么寒冷，老雕恐怕过不去这个漫长的冬天，它会被活活冻死。老雕把小雕拢在翅膀底下，用头碰碰小雕的头，依依不舍地退后几步，看赛力克一眼，飞走了。那一眼让赛力克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渺小、渺小到尘埃里。

四

　　一人两雕走了两天才回到家。赛力克向佳合提汇报事情的经过。佳合提恶狠狠地说：“给老子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快准备钱，我去救车。”赛力克心中一惊，他们一直以兄弟相称，这一句“老子”，让赛力克有滴血的感觉。他们雇佣人家的车，为打点局子里的人，赛力克把自己的车卖了，把钱交给佳合提，几年贩毒的钱也进入佳合提的腰包。另外三人没有回家，直接逃到内陆。佳合提让赛力克想办法联系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弄钱，走关系，要不他们都要坐牢。赛力克说：“他们跑到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找到我自己。”

　　过了几天，佳合提对赛力克说：“还差一道关口，你那点钱也不够，我的钱都塞进去了，我联系了口岸的朋友，后天把两只金雕拿到哈萨克斯坦卖了，他们已付了押金，这两天你哪也别去，在家等着，把两只家伙喂好．听见没？”赛力克点点头，佳合提满意地走了。

　　赛力克把仅有的五百元拿出来，到市场买头大绵羊，牵到金雕跟前杀了示意它们吃。两只小金雕快活地边吃边瞟赛力克几眼。赛力克心想，好好吃吧，以后我就没有机会喂你们了。

　　“嗷呦，赛力克，你对两只畜生比对亲娘老子还好啊！我咋没见你给父母买过一只羊啊？”

　　“你怎么来了？”赛力克对嘲笑他的木拉提说。

　　“还不是老大对你不放心，怕你把两只金雕私自卖了，让我在你这看着，等后天来人取。再说了，这两个东西都是你喂的，别人轻易也拿不走。老大还打算让你把它们束缚了，好带出海关。怎么样？老大厉害吧！”

　　“不厉害怎么叫老大呢！”赛力克附和着说：“这样吧，今晚我俩喝几杯，庆祝庆祝金雕出手，要不赶快把这俩玩意处理了，我还真养不起，一只绵羊只够吃三天的，出手我就解放了。”

　　“好，赛力克你请客啊，我这是到你家。”

　　“那当然，喏，这点钱你拿去买酒，再弄点下酒菜。”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赛力克叫醒捆在床上的木拉提，“麻烦你转告佳合提一声，我把金雕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我还有一句话要你转告他一下'蛇的花纹在外面，人的花纹在里面’，我已经看清楚他肚子里的'花纹’！你自己保重，等佳合提来救你吧！”

木拉提咒骂赛力克，“快把我放了，你这个披着羊皮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

赛力克冷笑一声，骑着他那辆多年不用的自行车，带着两只金雕出了门。

　　到了乌尔禾，赛力克示意两只金雕去找它们的父母。他做了个老雕拥抱小雕的动作。没想到他下山，两只金雕也跟着下山。这样来去折腾一天，天就要黑了，赛力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他说：“求求你们，飞走吧，去找自由吧，要不你们被别人卖了，就没自由了，不要老跟着我，我不能保护你们，我现在身无分文，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呜呜……”赛力克失声痛哭。两只小金雕贴着赛力克不停地用喙去碰赛力克的脸，叽叽叫着，声音是那么无助。

　　赛力克连夜带着两只小金雕赶到林业派出所把自己如何贩毒，如何种植大麻，如何抓到金雕，金雕如何救自己，他如何放金雕回归大自然，金雕不愿意走，说了一遍。末了他说：“反正我也回不去，回去佳合提也不会饶我。我任由政府处置，我想让政府把两只金雕放回大自然，我坐牢它们找不到我就死心了。”

　　听完赛力克的举报，林业派出所联合公安局、新疆对外贸易行政署，破获一起跨国贩毒、倒卖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案。当然主角还是赛力克和两只小金雕，是他们把国外的犯罪分子引入我境，让我国干警成功破获这起惊动全疆的大案。

　　作为对赛力克的奖励，林业局满足赛力克的要求，让他带着两只金雕回乌尔禾，直到金雕可以离开他为止。每月给赛力克工资，算是他照顾金雕的报酬。

　　冬天，你如果到乌尔禾保护区，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人三雕，其中一只老雕身上还穿件特制的棉袄，和赛力克身上的一样。金雕在蓝天上自由翱翔，人在地上如痴如醉地仰望。

　　 作者简介：

　　陆梦系新疆作家协会、兵团作家协会会员。

　　所写作品刊登在《小说选刊》《四川文学》《北方作家》《青橄榄》《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民间故事·下》《小小说月刊·下半月》《上海故事》《微型小说月报》等；作品入选甘肃省2022年高三语文二模试卷D卷、宁夏2021-2022学年高三上学期语文期中试卷B卷、福建省2022届高三语文上学期第二次月考试题、浙江省2021-2022学年高一上学期语文9月月考试卷B卷、人教版语文必修一第四单元10课短新闻两篇《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同步练习A卷等。

　　出版《所谓情商高，就是会表达》《妈妈的味道》2021年再版；《陪孩子一起读的天文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