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是唯一的天堂，2023，我们如何享受人生？

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里面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他跑到上帝那里诉说，说这个星球不够好，他想让上帝给他一个珠玉为门的天堂，上帝指给他看各种美物，月亮，青山、兰花、热带鱼他都没兴趣，再给他看喜马拉雅的雪景、扬子江三峡、尼亚加拉瀑布，他依旧吵着要一个珠玉为门的世界，上帝生气了，如此星球，你还不知足，就把你送到地狱去，于是就把他送去城市里面的一座公寓里。这个人就是基督徒。”

基督徒虔诚祈祷，为了来世能上天堂，而忘了这个地球本身就是一座天堂。天堂就在人间，尘世才是唯一的天堂，要去寻找它，善待它，珍爱它，往往怎样的人看到的就是怎样的世界。当然地狱也在人间，你生病，万分痛苦的时候，就到了地狱。天堂地狱，都在一心的差异。 

因而尽可能地享受人生，吃好喝好穿好，物质生活追加精神生活。

除此之外，人们还有被尊重被爱戴的需求。在论及人的尊严时，可见作者的灵活与深刻。人的尊严来自相比其他动物的优越感，比如伟大的发明，创造了伟大艺术。他并不是盲目鼓吹人的优越性，而是深入研究人为什么可以聪明和独创，认为这些是自由的灵魂塑造的。

成功可以给人带来尊严，人们追求成功，成功和财富本身并没有不好，人生的很多隆重时刻也给人尊严，但成功就一定会快乐吗？变成有钱人就一定会快乐吗？都未必。随之而来的也可能是焦虑和危机，我们常常看到一个人最成功最风光的时候往往是他压力最大的时候。

快乐其实是很细碎很真实的，存在生活的细节中，作者在书中贴了一篇金圣叹的不亦快哉33则，比如大暑天下豪雨，久别老友天黑时忽然来看你，等等33件快乐的小事。快乐来自健康和美的享受。

真正的智者都是无忧无虑的。

享乐主义一直被诟病，但要看你如何享受。享受物质，也享受精神，享受孤独，也享受与他人的亲密关系。

享受不仅仅是物质的，还可以上升到精神层面。

比如吃喝的高级形式，是喝茶。

比如情欲的高级形式，是爱情。

从近人情的角度，物质和精神的享受是不可分割的，肉体和精神之间只有极薄的隔膜，就像我们爱一个人，不只是爱他英俊、美貌，有才华，名校毕业，身家上亿，公司估值很高，我们爱的往往是一个人所有背景的总和。当然我们爱他的优点，也须接受他的缺陷，这才是一种接地气的落实到家庭的爱情。

 在吃喝里面最优雅的，上升到精神性的，是茶文化，所谓禅茶一味。中国人喝茶具有仪式感，要焚香，沐浴，著茶有各种名瓷制作茶器，茶叶有明前茶，有春茶夏茶，还有以少女体温烘烤的嫩茶。一道一道茶艺，一泡二泡三泡，还要有清秀童仆在一旁服侍，喝茶喝的已经不是茶了，而是一种仪式感。但仪式感不是说不近人情了，它正是生命中必须的，令人庄重、充满尊严，因为人生不可重来，其中生出了不少诗意和庄重。因为某种仪式感，令你觉得生命里难熬的曲折的营营役役的都是值得的，也因而获得解脱。

享受与他人的亲密关系，是对人性害怕孤独这一天性的体认。在现代生活中，人们越来越孤独，孤独也被夸张鼓吹。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网文标题，“孤独，一个人的清欢”“人生最高级的活法，就是享受孤独”“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优秀的人，都能够享受孤独”，孤独不应该被过度赞美，孤独也是我们时代的一种生存状态，我们躲在电脑前，手机前，避开直面他人。可是回顾一下，在我们幼年时第一次察觉被孤立的滋味，是多么慌张，多么恐惧，想想漫长一生都是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喜欢孤独并不是人的天性，人类本身是群居动物，选择孤独其实是害怕对他人失望。林先生在书中有滋有味地描绘与友人的促膝交谈，提醒我们别忘了，享受与他人亲密，是一种天性。人的动物性，体现在对本能与情感的依赖。

 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一种人的天性。我们现在有很多单身贵族，丁克家庭，不婚主义，离婚率飙升，甚至年轻的95后、00后都不愿谈恋爱了，认为谈恋爱和结婚影响了生活质量。这也是现代都市文明的产物。人与人之间不再有深沉的眷恋。或许人的天性可以被影响被改变，但却不可能真正消失，在情绪低落时，在病患中，这些情感的需求就会浮现出来。

林先生还支持大家都得有个癖好，并享受自己的癖好。这个癖好可以是烟瘾，可以是听戏K歌，可以是买买买，可以是一些不那么高尚的爱好，但人总得有个癖好，正视它，善待它，不用当作洪水猛兽去消灭。我以为林先生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不消灭癖好，而是认识了人性是越压抑越好奇，不如泰然处之，令它自生自灭。人无癖不可交，有一个癖好，安放自己的痴心，人生就有了着落感。无论优劣，上不上的台面，只要不对他人产生伤害或不良影响，都可以保留。有癖好有弱点的人，总是更真实可爱，更令人放心的，也是可以亲近的。 

■ 作家、青年学者

■ 古典音乐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