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系列之二那两个半女人

      电影里出现的女人很少，却个个都有鲜明的个性，让人忍不住不提。

       生活中，女人虽然显得脆弱，但是内心其实是坚韧强大的，尤其是面对一份感情的时候，女人往往比男人坚定，然而，这部电影虽是以感情为主线，却并非谈情爱，每一个女人的出现，都有她独立坚强的特性，也都有她们在特定时代下的可悲，当然，如果程蝶衣也算是半个女人。但是，电影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值得敬仰之处，虽然，她们都出身下九流。

     小豆子，或者说程蝶衣的母亲，一个窑姐。

     开篇就见她一路领着小豆子匆匆往前走，她是决定要送小豆子去戏班子的，内心里一定也是复杂纠结不舍。路遇一个熟悉的嫖客，先是笑脸以对，后一脸烦躁的把那人推出去很远，被骂也不回头。

      看到路上戏班子开演，急急的抱着小豆子观看。

      她一定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她紧紧的把小豆子抱在怀里，看到戏班子里的小六子拿板砖砸头时眉头紧皱，她一定会想到自己的孩子在学艺时要受这些苦。看到小六子完好无损时她立刻舒心的笑起来，像是为自己的儿子长出一口气。这些细节被刻画的很到位，显示了一个母亲对于孩子最单纯的担心和关爱。

     至于为什么小豆子始终是蒙着脸包着头，甚至被打扮成女孩模样，以及对那个嫖客所奋力推出去的一把，我认为都是一个母亲对他的保护。

     他是要被送出去的，将来，谁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个窑姐，他可以摆脱母亲的阴影堂堂正正的活着。全是做为母亲的小心思啊！

    而当小豆子不被戏班子接受时，她是使出浑身解数，下定决心要把儿子留下的，来的路上还满脸厌恶的推开那个阔少，这会儿就一脸妩媚的对着年迈的老师父说：“只要您能收下他，怎么着都成！”

     然而小豆子因为长了六个指头，很难被世俗接受，她便愤愤的拉着儿子离开。路上小豆子说了一句：“娘，手冻的冰冷！”，她顿了顿，毫不犹豫的蒙上儿子的脸，趁着他的手被冻麻，拿起凳子上的刀切掉了那根多余的手指。

     果断的可怕，让人看到一个女人清晰的目标和坚定的决心，大概她知道，渐渐长大的儿子如果继续跟着她，一生都将会被葬送，所以，她必须要狠下心，无论如何，她要给儿子一个相对安全的归宿。

     当小豆子带着满手满身的鲜血嚎叫躲藏，被戏班子捉住跪在师父跟前时，她呆呆的捋了捋头发，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心愿，她脱下外套紧紧裹在儿子身上，然后，坚定的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怎样了没有人知道，是回到了妓院，还是离开了人世，我想她不会过得很好，因为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来找过儿子，程蝶衣每次写给母亲的信也不知该寄往何处，写完就烧掉，但由此可以看出，在她和儿子共处的时间里，她一定是非常非常爱他的，让他的心里始终留有母亲的温暖。

    她是决绝的，但是在那样一个年代，她别无选择！

    段小楼的老婆，菊仙，仍然是一个窑姐，大概是因为窑姐是社会最底层的代表，所以电影里出现的两位女性都是妓女的身份。

    她一出场就带着刚烈泼辣的气场，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她是无比信任段小楼的；当她把所有的积蓄退给老鸨，大冬天赤着脚从青楼走出来，走向段小楼的时候，她是无比坚定的，她把后半生都押给了段小楼，认定他是值得去赌的那个人。

     我佩服她，是因为这个女人敢爱敢恨，一生清醒。

     几个镜头可以触动我。

     大婚当日，她站在红毯的一头，她推开身边的人，扯下红盖头，一脚踢开卷着的红毯，让那些世俗大礼都一边去吧，她就那样，沿着红毯飞奔到自己深爱的男人跟前，无视其他人的眼光。我不是要这个婚礼，我要的就是要马上站在你身边，让老少爷们都看见我菊仙是你段家的人，一刻也不愿意等！

     去求程蝶衣救段小楼的时候，她看的出蝶衣对段小楼的感情，但她并不点开，保护着蝶衣的那点尊严，她冷静的支开其他人，坦白的跟蝶衣谈感情。

     在段小楼为蝶衣出头，被围在台上打的时候，蝶衣吓的躲在幕后，她却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一个人着急的跑下去救小楼，结果被打流产。此时，蝶衣仍要被抓走，段小楼一边望着被抬走的菊仙，一边望着被抓走的蝶衣，两下为难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菊仙强忍着剧痛对他说：“小楼，我没事，你先去忙！”

     在蝶衣戒毒最痛苦的时候，砸碎了屋里所有的东西，她先是害怕的站在窗外看，在蝶衣哆嗦着说：“娘，水都冻冰了……”时，她又毫不犹豫的把蝶衣紧紧的抱在怀里暖着，盖着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她懂得蝶衣的苦，也心疼这样一个心理畸形的男人。

     文革期间，徒弟小四欢喜的回了家门，她问：“干什么去了？”，小四理直气壮的说：“去开会了！”，她脸一沉，举手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开会意味着什么？批斗、整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连她的丈夫段小楼都不时的犯迷糊，而她一介女人，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而因为她的清醒，也让她比别人更痛苦。

     当然，她也是会计较的女人。然而，她所有的计较不过是维护她的丈夫，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即便，她会跟小楼的师父争论，会对蝶衣心存芥蒂，会想让小楼离开舞台，离开蝶衣。但是，做为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了吗？

    况且，她的爱并不比蝶衣少，甚至，更多！而在智慧和格局上，她比蝶衣要高的多，大概是因为她在声色犬马的场合见多了世面，懂得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所以她尤其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无论是以哪种形式存在。

     最终，在小四的迫害下，段小楼和程蝶衣被疯狂批斗，他们俩最珍视的那把宝剑被扔进大火，菊仙拼命跑过去从大火里抢出那把剑。她懂得那把剑对于他俩的意义，因此比珍视自己还要珍视它。然而，段小楼被逼着揭发程蝶衣的种种“罪行”，蝶衣在悲愤下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菊仙身上，在众人面前揭发菊仙青楼的身世，我认为也是整部电影最为惨烈的一段场景，那是至亲至爱的人之间，一种最变态最深刻的伤害。

    当段小楼跪在那里，大声的、反复的说：“我不爱她！我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时候，菊仙的世界大概已经一片空白了吧，她眼睛里没有光彩，绝望的看着对面那个自己堵上一生跟随的男人，此时，他已经是如此陌生……

     给菊仙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她临死前的转身，带着微笑，把剑还给了蝶衣。她是懂他的，也是同情他的，带着对感情和人性的失望，她离开了人世。

     最后半个女人，自然还是她，程蝶衣。用“她”是因为在意识形态上，我是承认她是个女人的！

     一袭华丽的衣装和头佩，一张精致的妆容， 一声经典的唱腔，一个转身的步子，成就了她在舞台上的光芒。她对于京剧的专注，对于艺术的尊重，对于感情的执着，是无人能比的。

     然而，蝶衣却在事实上是历经的几个时代的牺牲品，被母亲“抛弃”，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备受欺凌打击，她对于世界有本能的逃避，对于段小楼有自然的依赖，她不愿意活在真实世界里，因为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太残酷。她宁愿活在戏曲里，做西楚霸王段小楼的虞姬，只有在戏剧里，她才活的温暖有爱，有血有肉，酣畅淋漓，连死亡，都是悲壮的能被历史记住的！

      她当然是爱段小楼的，或者说，依赖他，因为从小到大师兄都是她的保护伞。她愿意为他抛弃“男儿郎”的本来属性。愿意在他被蜂蜇了伸出舌头去添那张脏兮兮的脸。愿意忍受屈辱为他换来他心心念念的那把剑。愿意为日本人唱戏以求他的全身而归。愿意在他被批斗的时候扮成虞姬陪他去游街。

    在她的生命里，只有京剧和段小楼，因此，她的爱也显得自私狭隘，或者说，其实她更爱的是自己。经历阴暗太多的人有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哪怕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给段小楼幸福，却不允许小楼娶妻生子。小楼帮她出头，被围打的时候，菊仙大着肚子冲下去帮忙以致流产，她始终躲在幕后颤抖。被批斗的时候，小楼被逼着“揭发”她，菊仙脸上露出的是失望的表情，而她则在疯狂的真实的揭发菊仙以期毁掉她。菊仙死了，她忽然难过了，大概只有在那一刻，她才懂得真正的爱是什么。

     她说：“说好了一辈子，差一年，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都不算一辈子!”小楼说她：“不成魔不成活！那都是戏！”然而，戏就是她的人生。

     11年后她和段小楼再见面，最后一次合唱霸王别姬，片头的对话显示她并没有改变，11年又或是12年，段小楼记得没那么清楚，而她却始终记得精确，仍然是那个偏执的程蝶衣。

      段小楼唱《思凡》：“小女子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头发,我本是男儿郎……”,程蝶衣接：“又不是女娇娥……”,忽然就被段小楼喝住：“错了！又错了！”，其实段小楼只是想起儿时的记忆，却一下点醒了蝶衣，她自言自语到：“是啊，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于她而言，梦终于醒了。没有了戏剧，没有了楚霸王，她毕生的牵挂都没了，生无可恋，唱完最后一遍，蝶衣拔剑自刎，结束了自己苦难的一生！

    三个刚烈美丽充满真性情的女人，就这样被时代的车轮碾压过去，但并非尸骨无存，她们就在那里，诉说着繁花落尽处，无尽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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