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正街记忆》汉阳凤凰山

凤凰山平行在显正街北侧，山体从西门口北城巷开始蜿蜒向东，到东门和睦巷止，约 400 米长。山的高度史料记载为 42.9 米，因周边地势较高，看起来与五医院新建的三层住院部差不多高，显正街与山的距离比百米跑道略长。

凤凰山古称凤栖山，这可是汉阳古城的一块风水宝地，城北天然屏障，代替了北面城墙的功能。古代在山顶再筑城墙，像一段巍巍长城与东西城墙相连。古籍读本上说：汉阳古城“据凤栖之峻峰，倚大别之巨麓”，称为“凤凰山下汉阳城”。还不知是哪位哲人说“凤凰山是汉阳古城的脊梁”。

不管怎么说，还真得佩服先辈筑城选址的眼光。他们既要懂天文地理，又要深入实地相土鉴水，象天法地，筑城讲实用，讲气派，还要讲吉祥。凤凰山作为北城墙的规制也是 1400 年没变，汉阳古城倚靠着它，力图江山永固，显正街依偎着它挡风遮雨。

汉阳城墙

我念中学时，常从五医院北院墙翻墙，在北城巷和汉阳剧场右侧上山。登上山顶，可东瞰长江，北眺大别，南览全城。山上除九栋苏式别墅外，山下和山腰仍十分荒凉，树木杂乱，野草蔓生。青石的台阶是荒弃的墓碑和古时留下的石条铺成，好像无数个神秘的宝匣，装着远古的故事在这里被封存、搁置。过阳新路那边一段东边山体紧靠汉阳府衙北，明显比西边高很多，可以想象府衙当年北靠凤栖、居高临下的气势和威严。

从人间烟火的热闹街上，走几十步就到山上，“车个身”（转个身）功夫就置身于相对的荒烟野蔓之中，极大地满足了街上伢们的好奇心，这是他们心中一个蛮好玩的位置。

大屋里的黄大爹、汪大爹都是故事高手，隔壁街坊王大爹更是街上有名的“汉阳通”。凤凰山蕴藏着太多的故事，我从小到大都没听完全，直到现在还有新的发现。

黄大爹过去曾挑担“洋油”（煤油，初进口之称，并沿袭下来），在汉阳走街串巷叫卖，他见多识广，讲起老汉阳如数家珍。

他说凤凰山往日的亭、台、楼、阁多得很，最有名的相传是曹操题字的“涌月台”。纪念杜甫而建的“秋兴亭”，亭中刻有杜甫晚年作的《秋兴八首》诗。李白有一次过汉阳时写有《留别族弟浮屠谈皓》一诗，提到“双松亭”。山上先后还建有什么清光亭、烟波亭、凤栖阁、拱北楼、览辉堂等。

明嘉靖《汉阳府志》有“汉阳十景”的记载，“凤山秋兴”排第六。并由时任知府王静一一题诗以为传扬。这位王知府还是有“两刷子”（有功底）的，诗这样写道：“梧桐摇落早霜清，掩映峰峦纪旧名。佩振风前黄鹤唳，笙吹月下彩鸾鸣。青松谷口寒烟合，红叶山头晚照明。纵使元晖能水墨，白云拥处画难成。”

还有位比王知府文学造诣更牛的人，也来过凤凰山，那就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欧阳修四岁丧父，依靠其叔父在湖北随州长大，因随州闭塞，初试贡举不利。天圣六年（1028 年）跑到汉阳来游学，获胥偃学士的赏识并推荐。在凤栖山下苦读近两年。胥偃收欧阳修为门徒，二人一起谈文学、时政、追求，欧阳修学业也日渐长进。

胥偃的女儿胥莺莺正值青春年华，貌美聪慧，心灵手巧，也是位文学青年。一见到欧阳修，就倾慕这位欧阳哥哥的风度才华。欧阳修来他家时，先偷听、偷看，再登堂敬茶，后常常缠着欧阳哥哥谈诗论文，吟诗作对。胥偃夫妇看出女儿的心事，有心招欧阳修为婿。天圣七年春，胥偃亲自陪同欧阳修到京师开封应试，欧阳修荣选为甲科进士，从此走上仕途。

欧阳修功成名就，次年，首先到汉阳拜谢恩师，胥偃在府上为他设宴庆贺，并将女儿胥莺莺许配于他。这位欧阳哥终于成了汉阳的女婿。

欧阳修支持范仲淹等人的“庆历新政”，开创一代文风，与韩愈、柳宗元、苏轼、王安石等合称“唐宋八大家”。

故事能在潜移默化中丰富伢们的情感和想象力，是开启伢们智慧的钥匙。多少年来，我遇上凤凰山或凤栖山这样的字眼，都会饶有兴趣，往往还会刨根问底。工作期间，作为 20 多年的市、区人大代表，参政议政的经历，更加深了对汉阳古城和凤凰山的了解。

历史记载，民族英雄岳飞在武汉驻军长达八年，宋高宗绍兴四年（1134 年），岳飞在汉阳担任汉阳军制置使，由此他在汉阳的遗迹和传说最为丰富。冰塘角、报国庵、翠微路、马沧湖等都因此而得名。

相传岳飞带领岳家军来到汉阳，已是入夜时分，为了不扰民，就在城外翠微峰南麓的荒野驻扎，明令全军将士不得私自进城。汉阳的老百姓也倾力支持岳家军，帮助岳家军扎制竹排强渡汉水，追击歼灭金军。岳飞深受感动，曾题写“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赠予汉阳老乡。汉阳民间还曾在凤凰山下建岳庙、精忠坊，在拦江路建报国庵，“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制作的匾牌，高高悬挂于庵堂正殿。

岳飞文武全才，精于诗词、擅长书法。他留下为数不多的诗词中，有两首词和一首诗都饱含汉阳情结。其中的七言绝句：“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专家评说诗中之“好山”，乃汉阳凤凰山，梅子山和龟山。另外两首满江红词，其中《登黄鹤楼有感》一首下阕写道：“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在还我河山的慷慨激愤中，倾注着对汉阳的深情眷念。

岳飞的“精忠报国”是中华儿女爱国奉献精神之根本。岳飞作为鄂王，是我们城市的骄傲，因而，作为鄂王所在地的后代，在纪念、弘扬岳飞精神上还有很多的工作可做。

据史载，现在的越南，历史上曾臣服于中国，被称为安南国。元朝时，封陈益稷为安南王，后遥授为湖广平章政事，赐汉阳田（史称安南田）五百顷，这是元至元二十二年间（1285 年）的事了。陈益稷即置安南王府于凤栖山（现凤凰山）“梅岩”摩崖旁。

凤栖山自唐筑城以来，一直为汉阳古城后花园，风景名胜之地。山南麓石壁，有“凤立梅岩”四个大字摩崖一处。据王柏心《续辑汉阳县志》上记载：“'梅岩’二字，大如斗，甚遒劲。”前刻有“端平丙申”四字，后有“汉阳令赵时题”六字。疑为南宋端平三年（1236 年）所题刻。1960 年代末，还可见到在存积的山土和垃圾上面隐现的“梅”字。

陈益稷汉化很深，通经史六艺，文章冠世。自号“梅岩叟”，曾将寓所春风楼，改为拱北楼，以寄寓他对北方元朝拱手臣服之意。有诗为证：“郎吟人在清高处，拱北丹心列宿同。”

到了元朝末年，汉阳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即元末天完农民政权建都汉阳。皇宫就建在凤凰山西北，现汉阳公园一带。1964 年，汉阳公园在西侧修建防空洞时，曾出土大量元明时期的青砖。附近的栖贤寺（已拆除）内，还有一尊元代留下的“千人鼎”，相传是红巾军做饭的锅，可惜“大办钢铁”时被丢到土高炉中化为铁水。

这位农民起义军的称帝者，就是我们那位湖北罗田的老乡徐寿辉。元顺帝圣正十一年（1351 年）五月，白莲教门徒刘福通率众在颍州（安徽阜阳）起义成功。起义军以红巾裹头为标识，人称红巾军。同年八月，南方白莲教教主和尚彭莹玉、罗田贩布的徐寿辉、麻城的铁匠邹普旺、黄陂的渔民倪文俊组织南方白莲教徒，也以红巾为号，在蕲州起义，就是我们现在罗田九资河镇圣人堂村，那个观红叶的风景区。

深秋时节，这里的红叶比枫叶还红，布满田埂，如大团大团的火焰在燃烧，蔚为壮观。我踩着刚收割稻田中枯黄的禾梗，迎着随风舞起飞转的红叶，寻找红叶中的那块“徐寿辉起义旧址”的石碑。遗憾的是石碑和碑文过于简陋，不足3公分厚的一块麻石上刻着“起义旧址”和“湖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样。真不配这片醉染的红叶，也不配远处几百年来偎依着这片红叶的笔架山，只有山顶灰白色的峭壁，从容如磐，像一尊神龛，高高地挂在清冽的天幕上，才让人领略到些许历史沧桑和英雄气概。

南方红巾军拥立徐寿辉为帝，国号天完，年号治平，提出了“摧富益贫”的响亮口号。至正十五年（1355 年）七月，天完军在统军元帅倪文俊率领下再次攻克汉阳，在凤凰山下修建宫殿。次年正月，应该是很冷的一天，徐寿辉至汉阳，汉阳成为天完农民政权的都城。红巾军并以汉阳为政治中心，进行政权建立、军事和地方建制、铸造发行了铜质货币“天启通宝”。以汉阳为根据地，红巾军 70 万精锐之师席卷南方诸省，占据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后因内乱，高层相互残杀，政权仅维持四年。但这场农民起义是长江流域力量最为强大、持续时间最长，历史影响极深远的起义。

红巾军中另一位农民起义领袖，沔阳打鱼出身的陈友谅，在先后杀主倪文俊、徐寿辉后，登基称帝，国号“汉”，改元“大义”，并铸“大义通宝”铜钱。可惜讲大义、又不大义的陈友谅，在至正二十三年（1363 年），率领六十万水军进攻朱元璋，在著名的鄱阳湖之战中，被乱箭射死，时年 44 岁。葬于武昌蛇山南麓。

朱元璋渔翁得利，在取得了鄱阳湖大战的胜利后，同年冬，亲征驻守武昌城的陈友谅之子陈理。朱元璋先驻扎在汉阳城，当时城墙颓废，无险可守，朱元璋亲自率师修筑汉阳城墙。时任知府程瑞应该是个勤政务实的官员，陪同实地考察城基，研究确定方案。朱元璋当即拍板，命令修筑四方城墙，开辟四座城门。即：东朝宗，西凤山，南南纪和北朝元。

朝宗门遥望武昌，是筑城的当务之急，朱元璋命令大军采伐山石筑城基。军士为图简便，在凤凰山炸山采石。知府程瑞一看挖了他的风水宝地，立即进言：“凤栖山乃汉阳城所依靠，采石唯恐有损山体。”朱元璋觉得程瑞言之有理，立即调集船只，到汉水沿岸砖窑采购青砖。次年春汉阳城建成，朱元璋以汉阳城为据点，获得大量补给，再次征伐陈理使其招降。朱元璋顺风顺水，荡平群雄，开创了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

凤凰山的故事，既有轻歌曼舞，也有金戈铁马，遗憾的是除留下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外，故事中的场景没留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连 1950 年代建的那九栋苏联专家别墅都没留下。现在新建的别墅占满山顶，山周边高大的建筑超过山体，把山团团围住，人们的视线都难接近山体。我们如果到一个历史文化古城游览，光听故事够吗？更想看一看古城的遗址遗迹和老街老巷，这些城市发展延续的肌理。

山不在高，有文则名。凤凰山有太多了不起的故事，但我们讲得不够，保留和恢复这些故事物质文化的部分更有许多课题。如果说“龟蛇锁大江”是武汉最典型的自然地理特征，那么依城而立的凤凰山无疑是汉阳古城的自然地理标识。我们要让凤凰山透出来、绿出来，把凤凰山的故事讲出来。

补记：

在拙著付梓前，电话中分别传来区文化旅游局局长徐丽、副局长李全胜激动的声音，凤凰山古摩崖“凤立”两字找到了，正在组织古建施工单位深入发掘。李局长接着问我，“梅岩”两字在“凤立”左还是右？我回答在左，再到现场时，“梅”字已从覆盖的山体后露出了一半。

几天后，“梅岩凤立”这尊宋代的摩崖石刻重见天日。它静静地伫立在凤凰山南麓一块巨大的岩壁上，至今字迹仍很清晰。给人以心潮腾涌、荡魂摄魄的震撼，自然辉映、浑朴苍劲的美感。我站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刚翻动的泥土芬芳，这是汉阳古城的味道。是先贤们送给显正街 1400 周年的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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