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未得逞

一瓶中药发错后

      陆续发出前几年业余练笔的一系列小故事，故事内容纯属虚构，请勿和身边人、身边事生拉硬套对号入座。

      如果有巧合，那么就是巧合。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初夏的周五。

      早晨八点半，江平市人民医院某科室的交接班、晨会刚刚结束，大家陆续离开办公室各自去忙份内的工作。

      “李萍，你跟我到值班室一趟，我有个事要单独和你谈谈。”

      护士长走到李萍跟前压低嗓门说。

      护士长面色凝重，严肃的眼神有一点诡异，好像是有重要且私密的事情不方便在办公室说。

      “好。”正疾步走向治疗室的李萍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应了一声。

      她今天的工作任务是“治疗”，也就是为病人加输液用药、打针、换输液瓶。她跟在护士长身后快步走向值班室。

      就在这周二早晨，李萍上完了最后一个夜班，按照排班表她连着休息了三天，今天是她休班后第一天上班。

      她边走边思索：护士长要和自己单独谈谈，要谈什么事情呢？

      “李萍，你最后上的那个夜班，给37床病人发一瓶中药了吗？”进了值班室，护士长轻轻把门关上，看这架势，是提防他人听到所谈内容。

      护士长坐到床沿上，打手势示意李萍也坐下。

      “中药？给37床发一瓶中药？我怎么不记得？我再想想。”

      一头雾水的李萍并没有坐下，她神情茫然地站在护士长跟前，仰着脸，眼睛直直地望着白色的天棚，思维穿越到自己最后一个夜班，她努力回想那个后半夜的夜班自己干了哪些活。

      “护士长，我最后一个夜班本来上前半夜，贾护士上后半夜，但是她因有事和我调换了，她和我调换夜班是经过您同意的，而且您当时就把排班表也调换过来了。不信，咱现在就可以去查看排班表。”护士长知道李萍所言句句是实，根本没查排班表的必要。

      “护士长，在咱们医院，发中药是前半夜护士的常规工作，中药的发放都是在病人晚饭前，以免耽误病人晚上服用，我凌晨十二点半起来上班，我没有发中药。”李萍肯定地说。

      “这就奇怪了！咱科室的同事都知道，37床病人是主任的好朋友的亲戚，他亲自负责制定这个病人的治疗方案。周二上午你夜班下班后，主任带着我们大查房，37床病人和主任反映说周一晚上有护士给他发了一瓶中药，他喝了以后恶心、呕吐，呕吐物中还带有鲜红的血块，主任听到这事惊吓的不得了，因为主任从没给37床开过中药啊。巧的是，主任还没离开37床，31床病人的家属心急火燎过去找主任反映，说周一晚上护士没给病人发中药，他说主任给开的那个中药疗效不错，病人病情减轻了很多，那家属清楚地记得主任当时说给开了七天的中药，怎么才喝五天就中断了呢？这两件事连贯起来看，极有可能是夜班护士把31床病人的中药错发给了37床病人。李萍啊！这是一起医疗差错事故，很严重啊！主任让我查明是谁发错了，查明后立即向病人认错道歉，然后向院部报告严肃处理。”

      江平市人民医院是县级医院，规模不小，医院设有煎药室，专门为服用中药的住院病人煎熬中药。中药煎熬好了以后装在玻璃瓶子里，每个瓶子外面贴上标签，标明科室、床号、姓名，由煎药室工作人员送到病人所在科室的护士办公室，前半夜的值班护士会在晚饭前把中药送到病人或者陪人手中

      “护士长，我确定我值夜班没有发中药。发中药是前半夜值班护士的工作，你问一下值前半夜的贾护士吧！”李萍再一次强调自己夜班没发中药。

      “贾护士前两天也休班了，今天第一天上班。今早晨会前我私下问她了，她说那中药不是她发的。是不是她前半夜忘了发中药、你后半夜发现后就替她发了？那晚就你俩值夜班，不是她发错了，就是你发错了啊！”护士长的推理似乎很有逻辑。

      “护士长，这句话可以反过来说吗？如果不是我发错了，那一定是贾护士了？”

      护士长惊愕地看着李萍。在她看来，李萍一向憨厚老实、任劳任怨、木讷，属于有理也讲不上去的那种人。

      “贾护士工作十年了，虽然脾气火爆没人敢惹，虽然对病人服务态度不好被多次投诉过，但是工作十年来从没出过一次医疗差错事故。而你工作才三年，难免经验不足、出差错的可能性大。这是一起典型的医疗事故，病人和家属追着不放，快承认就行了，先和病人道个歉，然后在科室的晨会上口头检讨一下，我和主任就不给你往院部报告了！”

      “ 护士长，这个黑锅我肯定不会替别人背！这事一定要弄清楚。”

      李萍被激怒了！她今天一定要让护士长知道平时憨厚老实绝不是软弱可欺的代名词，她并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虽然她与人为善、任何的好事和荣誉她都不争不抢，但也绝不允许别人硬把坏事推到自己身上，她骨子里有一股不惧怕邪恶的正气。

      她恍然大悟：这是他们几个人串通好了，让自己背这黑锅以给病人一个交代。只因自己平时太老实、老实地近乎于傻，只因那个贾护士在编、而自己不在编。把在编的职工的差错事故嫁祸于临时工、嫁祸于不在编的弱势群体身上，是当时的一种卑劣龌龊手段，一种存在却无力改变的集体沉默的社会乱像。

      李萍的脸拉得很长，没有哪一个人被人诬陷、栽赃时还能和颜悦色。平时在工作中，她一向不计较。干脏活，她不计较；干重活，她不计较；多干活，她也不计较。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绝不懦弱、绝不会妥协，这是原则问题。既然这是一起典型的医疗差错事故，她更不可能任人抹黑、宰割自己。

      李萍把值班室的门“咣当”一摔，旁若无人径直走向主任办公室。她直接推门而入，正半躺在椅子上悠闲地吐着烟圈的主任吃惊地看着她。

      “主任，听说有人给37床发错了药？”她底气十足地主动发问。

      站立在主任面前的她，腰杆挺得直直地，眼睛里窜着火苗。平时胆小的她，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是啊，这是一起医疗差错事故！而且很严重的医疗差错事故。37床病人喝了那瓶中药后恶心、呕吐、吐血，周二大查房我才知道你们发错了药这回事。那晚你值班，是不是后半夜起来上班迷迷糊糊发错了？”主任拖着官腔。

      “主任，那晚值班的护士有两个人，前半夜的贾护士和后半夜的我，发中药是前半夜的工作，你凭什么咬定是我发错了？今天贾护士也上班，护士长也在，咱四个人，现在就去37床问清楚吧！” 

      怒不可揭的李萍语速很快、口气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转身而去，头也不回地往37床走去。主任、护士长、贾护士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凑巧，不用召集，三个人紧跟其后。

      “大爷，听说您那晚喝了中药很不舒服，还吐血？”

      李萍到了37床，病人正坐在床上和陪床的说笑。

      “是啊，当时恶心、呕吐、吐血，不过第二天主任大查房时就没事了！问了问主任，才知道主任根本没有给我开中药，可能是你们搞错了，把别人的中药发给我了。现在一点也没不舒服的感觉。主任，我不是和您说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就别追究了，您看看您又批评护士了吧？”

      病人看到李萍的身后站着表情尴尬的主任、护士长、贾护士，猜得出主任还在纠缠这个事。他很不好意思，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主任刚想开口说话，李萍打断了他。

      “大爷，那您能记得发药的大概时间吗？是哪一个护士发给您的？”她不给主任、护士长、贾护士插嘴搅和的机会。

      “周一晚上，大概六点半发给我的，”病人记得很清楚。

      “那个发给您中药的护士，您还记得长得什么样吗？戴眼镜还是不戴呢？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呢？”李萍尽量心平气和地耐心引导病人去回忆，尽管她心里非常急切。

      李萍热切的眼神望着病人，等待着他给出答案，她的无辜只有病人能证明。此时主任、护士长、贾护士什么神情，她不屑于回头去看。在正直善良的病人面前，她们再怎么有心机再怎么串通都是苍白无力的。

      “是一个不戴眼镜的护士，对，就是你右边这个护士啊，记得当时我还和她开玩笑，说她的短发像个假小子……”病人抬起右手指向李萍右肩膀后边，李萍扭头瞥去，不戴眼镜、短发的贾护士的脸涨得通红，她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说话。而高度近视的李萍戴着眼镜，长长的头发挽起了小辫子。

      中药发错一事水落石出，真相只有一个。李萍气鼓鼓回到办公室，坐在长木椅上，强忍着泪水发呆。

      护士长过来亲热地拉着李萍的手，温和地说一起去主任办公室说几句话。李萍跟着护士长过去，贾护士早已坐在那里了，看到李萍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次这件事，刚才贾护士说可能是中药瓶子上的“31”床中的数字“1”写得太潦草，她看成“7”错发给了37床。当然，这也不是贾护士故意的。这次发错了药，虽然病人恶心、呕吐、吐血，但好在很快就好了，刚刚病人自己也说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了。再说了，中药里面的成分很多、疗效很全面，31床的那瓶中药里面，也许有一些对37床的病有治疗作用的成分。这事到此为止，咱几个人都不要和外人提及。”大家都点头。

      十年后，主任和护士长因向身患绝症的病人的家属索要红包被告发，医院领导高度重视此事，成立了专门调查小组全面调查，不料牵出了十几年来两个人沆瀣一气向病人家属索要红包上百次的恶劣行径，他俩受到严肃处分—被开除公职。

      就在主任和护士长被开除公职的第三天，医院下发了一个文件，任命一批中层正职，三十二岁的李萍从副护士长升职为护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