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信来，方知我是我 | 倪湛舸诗一组

《进化论》

厌倦了生而为人
我持续善行
是为了托生成世界尽头的海豹
想吃彩虹颜色的鱼群就闭着眼睛吞咽
想到水面礁石上睡觉
就敞着嘴让口水滋养青苔
如果厌倦了无所作为的海豹
我还能继续升华成水汽
拂晓的橙红阳光拂过苍绿的松涛
傍晚的玫红阳光傍着垂地的靛蓝云层
我是热与景致的透明通道

过滤了生命的意义

09/10/2015

《黄金国》

和尚去沙漠，当然是为苦修，更出于爱美

沙丘起伏，本就如同洋流，日落时余温尚在

沙粒细腻与否，都能镇定从后颅到脚跟的寒意

若躺进沙里，死前所见的，是金黄海洋之上的血色夕阳

和夕阳消逝的瞬间，墨蓝天幕上的璀璨星群

所谓的美，怎会拘于掌心的镜面

天黑后世界清澈如冰窖，为肉眼所不能惊扰

09/27/2015

《相对论》

黑脚羊在山坡上吃草

红眼雀在电线上列队，

白云在天上飘浮
我若走近，受威胁的羊会跺脚

我若呼唤，被惊吓的雀便起飞
我若追逐，天上的云总是看似不动却离得更远
我正老去，耗尽气力的过程就是这般简单

这般简单而毫不费力

12/14/2015

《大宗师》

这次是真的累了

翻不过山，于是在山顶停下

活过的这么多世里，难免曾托生为雪

做过浮藻与流萤

恒星死后的光

无话可说却还在呼喊的人

但只有雪，想停就停下

什么都不想，还是会被留下

高高的山上晃动着很大的光斑和更大的阴影

被留下的雪静静地融化

我是河流的源头

我正成为那终将离开的一切

03/18/2016

《Invisible Black Matter》

去热带死的好处是，阳光亮得像白布，布飘在风里像太阳正在蜕皮，搭在肩上、缠在腰里、抓陌生人的头发并惊叹于猴子很瘦，猴子死在热带从树上掉进水里融化在珊瑚的嘴里，被抬走的人很轻很轻的骨头里都是洞，洞里很亮很亮全然没有影子。

05/03/2016

《Lollipop& Jellyfish》

逃难的人在溪流边洗他幼小的手指
逃难的人在河湾处洗他杂乱的胡须
用尽一生逃难的人来到海滩
冲向铅灰色的海与天空呼告
－－如果我归来，请接纳我如同水吞没尘垢
然而，水舔过手指扳动的铁
也舔过胡须间时隐时现的火
世间唯一的水尝过苦并发皱如同逃难人的脸
－－请你离开，把你的死从我的清洁上拿开

08/11/2016

《Intimaciesof Four Continents》

雨天适宜做面包

为什么呢，我是只猴子我怎么知道

雷阵雨一层层地撕扯自己的耐心

天空时而很黑时而慌忙闪起光

总也不停总也不停的雨滴 推搡着

绿得就要转红的阔叶林

就好像是我，把手揉进手正揉着的面团

为了不再抓到虚空里的刀

还有谁相信，把棕榈移植到寒带

就能够令死者看起来死于命运

而非威权所行使的愚蠢

如果离开这个夏天，猴子也是会冻死的

我审查着以错位为命运的游戏

和愚蠢所能滋生的威权

被困在烤箱和雨天之间的我

琢磨着杏仁的苦、肉桂的辣和眼泪的咸

当面包在烤箱里膨胀

而雨天的晚餐啊，在密林深处发霉

佩戴猴子面具的宾客们永远都不会到达

08/18/2016

《潮信来，方知我是我》

金绳、羊皮纸还有比手掌大的矿石
我不爱这世界，却沉溺于左肩被箭矢穿透的屈辱
啊血，血的气味甜而腥臭
敌人从梦境这头走进消失太过漫长
我竟已髯须过膝
而银白仍只是海滨墓园里陌生女人的长裙
阳光如玉锁太过沉痛
我们躲在地窖深处咬噬彼此的脖子
别再离开，我正临空洗涤绷带
并偷偷告诉你每个人、每棵树连同每块矿石的名字

09/29/2016

《The Burnout Society》

我并没有对你厌倦，我只想和你，谈谈疲惫

更好的是，我们太累了，说不出话

只能躺在一起听彼此的呼吸

停顿不是特权者的装饰品，或失败者的遮羞布

我们从早到晚都在劳作或猎食

不能停下来，除非我们冒险深入的荒漠足够宽广

对，这里没有我们之外的生命

你还好吗，我觉得我已经烧光了像落山的太阳

10/21/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