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县

      我们那里把进县城逛集买东西叫上县。现在很多村子里的老人还这样叫，很有意思。

      自打上大学之前的那么些年里，我上县的次数不多。一是我们家离县城太远，三十多里路。路不好，家还没有车子。二是没有那个钱没有那个闲，最主要的是大人也不太上县，没有人带我们去。

      我的印象里，有两次上县的经历现在还记得，就跟在昨天一样。——我这破记性，把老早的事情现在记得特别清晰，就跟看书法拓片一样。

      第一次吧，是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七八个人分数够初中专，按照要求需要上县去参加面试。面试过了的话，等于我们就一跃而成为“公家人”了。家长很重视，学校很重视，我们当然很重视了，早几天就把需要带的材料准备好，拿一个袋子装着。其实也没有啥准备的，无非就是准考证分数单，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依旧还准备了圆规三角板直尺2B铅笔和橡皮，害怕万一还有什么动笔的题的话要用到。细数起来，这些都不算主要的，老师说，面试主要就是看你的临场反应和发挥能力，语言表达能力，还有演唱绘画等等才艺；当然，如果能会个电子琴钢琴二胡手风琴笛子之类的乐器的话，那优先录取。

      乐器？我们唯一见过的乐器就是音乐老师怀里的那架手风琴。那是我们全学校唯一的一件乐器，不要说我们没摸过，估计很多老师都没摸过，更不要说是会弹了。我们唯一的乐器，就是自己拿柳树叶子搁嘴里吹出婉转的调子，惹得树上的鸟儿还以为是自己的伙伴儿呢。——如果要乐器演奏方面的才艺，我们学校的几个人估计都得全军覆没。不过，老师又说了，你们分数考的高，如果唱歌跳舞绘画差不多的话，人家也会破格录取。而且，参加初中专复试人数的多少，好像当时也直接关乎学校中考的统计，必须得去。所以，学校要求我们准备工作要做扎实做细致，跟参加中考一样，不敢有任何疏漏。为此，学校还派了班主任老师作为领队，负责我们此行的考试，饮食和路途安全。

      那是七八月份，一大早我们七八个人趁着太阳还没露头路上不太有人的时候就出发了。——老师叫出发早有两个原因。一是要赶时间，人家9：00开始面试呢。二是走的早路上人少，安全。我们这些没出过门的，骑车子技术都不咋样，免得跟人发生碰撞。老师骑着自行车在前面领路，我们各自骑着自行车一拉溜儿跟在后面。我们的自行车队在路上能拉出十多米的距离，快到县城附近的时候，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大家看着我们蔚为壮观的自行车队，很是好奇。

      我那个时候才学会骑自行车时间不长，因为个子小，跨不过横梁，在家里的场院上都是掏着骑的——就是把身子从二八大杠的三脚架掏过去人缩起来踩住车蹬子。这么着跨过横梁坐车座子上还是第一回，尤其又是出远门。光这个上自行车和下自行车就把我难住了。上自行车的时候，我是踩到一个台阶上，人先跨过去骑好，然后脚使劲儿一蹬，行车就启动了，我使劲儿发力蹬。车子一跑开，就没事儿了，只要路上没有需要避让的人和车，基本没事儿。我一路上就这么战战兢兢地骑得飞快，生怕慢下来停下来得重新上车子。由于不停地使劲儿蹬车子，我的右裤腿都高高的挂了起来，就像挽了上去一样。可是，我哪里敢停下来拾掇啊，只好就那么急急地把车子骑得飞快，我感觉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热闹发笑。

      下自行车的时候，着实让我头疼了许久。我把车子骑到一个台阶跟前，靠着台阶才跨了下来。

      面试的地点在户县招待所里头。我们到的早，老师先带我们五六个人去户县饭店吃了个早餐——油条豆浆。说句不怕丢人的话，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到油条豆浆。要不是接下来赶快要去考试，我真的还想再吃几个。

      老师看着我们几个吃差不多了，就催促了，“赶快，都收拾一下走，准备进试场。”我们出门转弯过大街，就到了招待所门口。

      那次考试面试果然是我们这些农村来的丝毫不占便宜。城里这些娃人家舞蹈乐器书法绘画样样都能来，而且好的很，明显就像学过的。我们几个除了能清唱几首歌之外，所谓的绘画无非就是勾出一片荷花叶子或者柳树样子，至于其他啥实物之类的，压根儿一点儿门道都没有。——我们学校就没有美术课。

      最后呢，不出意外的，我们学校全军覆没。不过，因为分数高，所有人都上了重点高中。虽然没成为“公家人”，但是那一次上县的经历让我印象深刻。

      我第二次上县的时候，是已经在二中上高中了。那是个周末，我们没回家，五六个人一起相约着上县买书。

      二中离县城也三十多里路，一条斜插公路歪歪扭扭地连接了二中门前的西宝公路和县城。

     从我们家去县城，是西南方向往东北，多是下坡路。从二中去县城，是西北方向到东南，多是上坡路。不过，已经读高中的我们几个，精神大的了得，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路上就像风火轮，耳边的风呼呼呼地刮着，我们像参加环城自行车赛一样，得劲儿的很。

      那个时候的学生真是太单纯了，我们上县就是为了去新华书店买书。那个时候的复习资料也不多，书店里没有多少，文学书籍倒是丰富多彩。街道上的报刊亭多的很，只要你想看书看报看杂志，五十米就一个，而且每一个跟前都围满了人。

      我们每个人买了一本书，又去新华书店门口东边那个临街饭店吃了一碗酸汤挂面，把肚皮吃得圆圆得像个西瓜。临走的时候，我们几个挤眉弄眼地搞了个鬼，把人家饭店桌子上的筷子抓了一把，塞怀里揣走了。——我们在学校吃饭，老丢筷子，有时候五六个人就剩一双筷子了，老闹筷子荒。有一次，大家的筷子都不见了，干脆折了一根树枝当筷子使。搞几双筷子，真的是我们临时起意的，那个饭店的竹筷子真的是太好了，诱惑力太强。

      吃罢饭，太阳正好。我们去东边火车道上转了一圈儿，想看看火车，一直没见过来。就坐在火车道上谝了半天闲传，畅想了一下人生：无非就是希望将来能坐着火车，跑很远很远的地方。

      现在想来，对于远方的向往，是从我们喜欢上县开始的。可以这样说，那是我们梦想的开始。

      现在上县当然方便多了，三十多里路，一脚油门的事情。不过，在老家听到有人说到“上县去”的时候，还是那么熟悉。

      是啊，同样是“上县”，过去意义重大，那是一次非常隆重的出行，很可能代表着全家出去采购生活物资。现在呢，意义平常，就跟出门溜个弯儿一样了。

     社会在发展，生活在进步。我们忽然发现，世界变小了，远方不远了，好像我们都可以抵达，——只要我们有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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