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嘴里的俗语、成语、谚语

王婆是市井人物，身份是开茶坊的，但又卖不出茶去，于是兼做媒婆。按她自己的话说：“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这些都称为杂趁。杂趁就是指非正经职业。媒婆还可以，牙婆就是买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了，抱腰是助产婆，收小是接生婆，说风情是给青年男女说床笫之事，马泊六就是撮合男女搞不正当关系的人。王婆干的这些勾当在当时的名称都是俗语，现在有一些已经不用了。王婆没干正经营生，也因为西门庆的到来而费了一点心思。

当西门庆问她：“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她笑着说：“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地？”阎罗大王是阴间掌管生死的神，他的妹子谁敢勾引？五道将军是指掌握着神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的五道大神，也称为五道将军，五道将军的女儿谁敢觊觎？王婆意在和西门庆开玩笑，借机周旋。

当西门庆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一句俗语比喻潘金莲和武大郎不般配的时候，王婆说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王婆引用的“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意思是骑骏马的常常是粗人，娶到精明老婆的往往是愚钝的男人，一般比喻为鲜花插在牛粪上。有这样的语句来比喻貌美如花的潘金莲嫁给了被称为三寸丁谷数皮的武大郎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王婆给西门庆做了一个酸梅汤，西门庆问她屋里还有多少酸梅汤，王婆说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巧用酸梅汤的“梅”和说媒的“媒”字谐音，为自己招揽生意，以至于把西门庆的心事勾出来，要给他说媒。这也可以说明王婆的职业特点，为了钱什么都敢干。后来又做了和合汤，西门庆让放甜些。和合汤和甜都是隐语，和合汤也称阴阳和合汤，是那时新婚夫妇共喝的一种“泡茶”。据《西湖游览志余》载，“今婚礼祀好合，盖取和谐好合之意”，用果仁、蜜饯之类的甜食调和烹制而成。王婆给西门庆做和合汤，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预示着事情要弄成，促成西门庆和潘金莲的事情，西门庆所谓的放甜些的意思是要把事情弄得更好。王婆后来又给西门庆泡了“宽煎叶儿茶”，是让西门庆在她这里尽管放宽心，她能办成这件事。

“酸梅汤”是要给西门庆说媒；“和合汤”是要撮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事情；“宽煎叶儿茶”是告诉西门庆，在这里玩女人可以放宽心。

西门庆又到王婆的店里探头探脑，王婆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著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著。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句中“耍子”有着傻瓜、浪子、嫖客等意思，属于贬义。王婆把西门庆称为“刷子”就是要赚他的钱，而那“蜜糖”却是一种隐喻，就是弄些隐语来吊起他的色心色胆。“破败”指漏洞，破绽，也指妇女失身，这里引申指银子。

西门庆问隔壁卖什么，王婆说：“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这些吃食都有谐音和双关的意思，如“窝窝”既是面食又谐音“娥娥”；“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是干肉和水饺。“匾食”是鲁西北一带对水饺的称呼，又暗指女性下半身私密处；“热烫温和大辣酥”既是烈酒，又暗指女性像热酒醉人般诱人的裸体。这些市井隐语西门庆当然晓得，只是得不到，心里痒得难受。

西门庆再来的时候，王婆说给他勾引女人的五样本钱————“潘、驴、邓、小、闲”。也都是俗语，即要有潘安的貌，驴大的行货，邓通似的有钱，伏低做小，有闲暇时间。当然还要有中间起撮合作用的马泊六，王婆就是那个马泊六。

王婆说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捱光”就是偷情的意思，要想偷情，就要“十分光”，喻指火候成熟，还要舍得出钱。王婆要西门庆出银子，然后定一条妙计。她说：“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著，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入得武成王庙”出自武成王庙的典故，只有大大的功臣才可以入得武成王庙，意思是功成名就，引申为事情办得妥妥的。“孙武子教女兵，十拿九著。”仍然是一个典故，孙武子即孙武，春秋时军事家，齐国人，著有《孙子兵法》。据《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吴王阖闾让孙武训练宫中美女。在三令五申后，这些女兵仍不听号令，孙武于是斩了作队长的阖闾的两个宠姬。再训练时，女兵们惟令是从，再不敢违犯号令了。比喻做事很有把握。王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要向西门庆表明勾引潘金莲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西门庆和潘金莲见面的时候，王婆介绍西门庆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著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王婆把西门庆夸得上了天，“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说的无非是万贯家财，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是一个成语，形容极其富有。《儒林外史》第六回写道：“赵氏在家掌管家务，真个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僮仆成群，牛马成行，享福度日。”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王婆说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者来得恰好。尝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其中“一客不烦二主”的俗语意思是一位客人不用劳烦两位主人接待，比喻一件事情由一个人全部承担，不用找别人帮忙。王婆还说自己是“路岐相烦”，“路岐”的意思和“路岐人”的意思似乎有些相近。“路岐人” 指宋元时流动卖艺的民间艺人的俗称。“路岐” 可以解作“歧路”或者“岔道”，而“ “路歧相烦”可以解作“仿效卖艺人央人赏钱”，也可以解作“在歧路上遇到困难，唐突相求”。王婆的意思无非是西门庆出钱，事情都是西门庆和潘金莲两个人的事，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要抽身而退。“浇手”是一种旧时酬谢手艺人的风俗，指主人用酒食或财物酬劳手艺人。王婆上的是肥鹅、熟肉，细巧果子等，还有酒，要促成两人的奸情。

事成之后，王婆对西门庆说：“'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是一句谚语，北宋、元杭州的说话艺人当做“留文”的行业套话，广泛运用。比如《风月瑞仙亭》（《清平山堂话本》卷一）写道：“卓员外在外，待司马长卿音信。正是：'眼望旌节旗，耳听好消息。’”“旌节”本意是指古代使者所持的节，以为凭信，后借以泛指信符。“眼望旌节旗”喻指盼望凭信，盼望好消息。王婆此语是在暗示西门庆要记着以前的约定，掏出银子作为酬劳。“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也是一句谚语，意思是棺材已安葬了，才要讨唱挽歌的钱。比喻事情已经过去，再要钱就难了。从此句来看，王婆还是在提醒西门庆要及时付款。

阎婆惜对着讨要招文袋的宋江说道：“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向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意思仍然是事情过去了，要钱就难了。

阎婆惜也是一位市井人物，口里俗谚不少。王婆更是看惯了世间的冷暖悲欢，以至于成了马泊六。她嘴里的俗语、成语、谚语还真不少，尤其是对于那些色胆包天的人物极具杀伤力，不由得西门庆不就范。

从王婆的语言可以看出施耐庵的语言功力，也可见到当时的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