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

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第1张

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第2张

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第3张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第4张

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第5张

 直吹得水尽鹅飞罢

/北洲

 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第6张

                            3

  生产队的场院里,堆满了秋收的苞米。从苞米棒子进场院,就得有人看着,防止禽鸟牲畜偷吃是一方面,更要防人来偷。贫困生盗贼,这话不假,为了活着,啥办法都得想。队长先要派人把上得成熟的好苞米挑出来,精工细作,一穗一穗搓粒,准备交公粮。剩下的就全社男女老少齐上阵,两天工夫就完成脱粒工作了。脱粒之后,要等待适当天气,适当风力扬场,之后攒起来,等待分口粮。这期间,昼夜派人轮流看护,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大虎终于也融入进来,值夜班。

  不来时大虎对出工没感觉,这一来看护场院,他似乎又找回了一种自豪感:他在箱子底下找出那套旧军装穿上,走路时故意挺直了腰身,让胡三羡慕不已。他还把那只旧军号也带来,时常吹奏一段,仿佛自己就是场院里的将军,指挥着胡三坚守职责。

  生产队有几匹散马,这时候白天能上岭下地找食吃,一到晚上就一字排开站在场院大门口,大眼瞪小眼往里边看,似乎能用它们的执着,感动心如铁石地看护场院的大虎和胡三。

  值夜班是大虎和胡三一组,到了夜里十一点钟,胡三坚持不住了,打起了盹。醒来时发现大虎不在,向外看看也不见影子。他怀疑大虎会不会偷苞米回家,于是悄悄起来寻找,却见暗月之下,大虎的身影在门口晃动,赶走了那几匹马,之后跳出栏杆往他家的方向走。虽然并没有拿什么东西,但胡三也心下狐疑,便猫着腰悄悄跟随。一直到了大虎家,快进院子时,大虎贼头贼脑回头看看,之后进屋。胡三便卧在窗下偷听。

  “咋回来了?凤菊问。

  “回来做作业来了。大虎回答。

  胡三纳闷:这国大虎在哪偷偷上学呢,不然做什么作业呀?

  “你可真是,一天也不落下!凤菊可能是夸大虎上进。

  “闲着也是闲着,资源不要浪费。大虎说。

  什么资源啊!胡三想。

  “那就快点吧,凤菊说。

  “原来你也着急啊!大虎说。

  “我怕你耽误值班,场院那里再出事不得担责任吗?凤菊说。

  人家的女人就是有见识!胡三想。

  接着再传出的声音就令胡三不镇定了。他只感觉肉麻,自己下边那玩意也就不争气地抗议。他慢慢站起来,走了,一边还叨咕着:操,这作业咱也会做,让咱也做做呗。

  第二天依旧是在夜里十一点多,胡三又看见大虎走了。他知道大虎又去做作业了,也就不再跟踪,自顾睡觉。

  “你每晚都回来,胡三不怀疑你呀?凤菊说。

  “那小光棍早就睡死了。大虎说。

  “哎,那你就这样空手回来,咋不弄点苞米揣回来呢?凤菊说。

  “嗯?——嗯,对。大虎忽然开窍,在凤菊奶子上狠狠嘬了一口,说:还是你个山东妞开窍。

  做完事,凤菊激动不已,在大虎走后,挑亮油灯,连夜缝了一个小面袋,能装十斤苞米。

  此后,大虎每天晚上都装回一袋苞米,有一天不过瘾,用大面袋一下子就背回来五十斤。

  胡三终于有所察觉了,他对大虎说:虎哥,不知道你感觉没有,好像苞米丢了。

  “我没感觉出来。大虎说,咱俩看得这么严,一会都不离开,不会丢吧。

  胡三笑着说:你天天半夜回家做作业,还说一会都不离开?

  “你!大虎大吃一惊,脸一下子像猪肝,心脏狂跳不止。心想自己一直都以为小光棍睡着了,不想这小子啥都知道!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胡三笑着说:你家嫂子那么漂亮,搁谁都挺不住,我理解你。没事。他见大虎还在那里发愣,又接着说,你就是回去作业,之后就回来,也没有别的事,我不说出来,谁也不知道。

  大虎苦笑一下,他不知道胡三的别的事指的是什么,他心里没底。胡三又说:可怪呢,就感觉苞米少了。是不是我睡着了,你就走了,这时就有人来了呢?

  第二天英士奎来场院,了解一下情况,也发现好像有问题,问两人这几夜有没有外人来。问了一气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便心生一计,把苞米堆攒好,抚平,让会计在苞米堆四周平面上写上爱护集体,保护公共财物一圈字。之后走了。

  大虎待英士奎一走,对胡三说:你看到没?队长明显是对咱俩不信任。

  胡三说:怎么说呢?

  大虎说:这不明摆着吗,写上字,明天来查,如果字变形了,没有了,就证明这块有人偷了吗?

  “是啊!胡三恍然大悟,那咋办?

  大虎背着手在苞米堆边上转了八圈,眼珠子转了八十圈,最后忽然说:有了!

  胡三说:有什么啦?

  大虎说:三兄弟,今晚咱俩都回家拿个口袋,每人装一袋苞米背回家去。

  “你疯了!那不正好入了圈套吗?胡三想摸摸大虎的头发烧没。

  大虎说:听哥的,保你没问题。

  胡三将信将疑,但是他拗不过大虎,战战兢兢装了一袋米扛回家,大虎也扛回一袋。回来后,胡三一直哆嗦,说话声音都变调了。他越想越怕,不知道明天这一关咋过。如果实在搪不过去,就实话实说,是大虎逼着自己这样做的!

  正想着,外边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他赶忙出去,那群散马全进来了,直奔苞米堆。他操起家伙刚要往外赶,却见大虎跑过来,摆手示意不要管。等到马吃了两三分钟,大虎才从后边吆喝,那群马受到惊吓直接上了苞米堆,左奔右突,最后被赶了出去。胡三待要把横杆拦上,大虎说:别动,你就在门口看住了,我去找队长,他和会计晚上出去不把门关好,把马放进来了。

  待大虎走后,胡三恍然大悟,打心里一下子佩服起大虎来了,他心想,也别说,人家就能把那么好的山东妮子娶回家来,别人行吗!

  英士奎来后,又把会计叫来现场办案,俩人互相推诿,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回到家里,英士奎越琢磨越感觉这是大虎鼓捣的猫腻。他一直想到天快亮时,决定不能就这样,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在英士奎和会计走后,大虎告诉胡三:别睡觉了,回家把粮食一定要藏好,明天队长肯定要查的。他回家后,把连日来偷的三袋子多苞米装好,放到了地窖里,上面盖上豆萡,豆萡上面再压上土豆,还有几个红萝卜,不留克。伪装好,再和凤菊做作业,之后回到场院。

  第二天,英士奎果然召集社员开会,说进行全村卫生大检查,家家户户,犄角旮旯,都要仔细严查,卫生做得好的,选出五户,各奖励十斤苞米。社员分成三组,队长、会计和妇女主任各带一组,分片检查。英士奎正好检查大虎家,他又耳语嘱咐检查胡三家的会计如此如此,之后开始检查。

  结果,大虎家获得第一名,凤菊高高兴兴领回十斤苞米。

                          4

  几十年不遇的一场特大秋雨。

  这一场大雨,让金鸡岭有些不知所措,金鸡岭人也不知所措。后半夜,听到外边有声音,英士奎披衣起床到外边看看。就觉得冷风嗖嗖,寒意袭来。东边的金鸡岭上,昨天的星星不见了,黑云好像努力想要拖住压下来的天河,却力不从心,越压越低,快把整个山岭都压住了。院子外边的两棵小杨树被扯拽着上轿一样,脚跟被娘死死拉住,不忍放手,身子却被接亲婆没命地往外扯。挣扎着,哭喊着。

  忽然,雨点就砸下来。英士奎赶紧缩回屋里,关好门,上炕往外看。那雨就连成线了,天河水都倒在金鸡岭上,迸溅开来,往村里泼洒。一会工夫,小院子里都是水。英士奎家在村子西头,面临自南而北的小溪,地势低,发水就危险。好在他把房子收拾得很好,外边用宝力呼后山的板石镶嵌了一道墙围子,阻住了水的浸泡侵袭。房盖的茅草也是新近修补的,只要不漏,就无虞。只是他还不放心,就这样披衣站着不睡觉,一直看着。

  大虎倒是睡得香甜。昨天夜里凤菊把分的口粮,三麻袋苞米粒都堆放到屋角。她还让大虎下窖,说把偷的那三袋米也拿上来,堆放到一起保险,看这天气不好,下雨返潮就该发霉了。再说地窖里肯定有老鼠,不知被老鼠吃多少了。现在分完了口粮,不会有谁再来找麻烦了。可大虎却说:你忙着去死啊,非得今天干完!再说了,老爷们给你挣回来了,剩下的活就应该你来干了,啥都指着我?他看了看凤菊,说,我都在被窝等了小半夜了,你还磨蹭啥呀?再不上来,我把你那玩意撕烂了!

  近来大虎仗着他偷来不少玉米,对这个家有了功劳,脾气见长。有两回说凤菊不听话就打,凤菊果然就挨了两次很实惠的皮肉之苦。听他这样说,凤菊不敢怠慢,急忙上炕,钻进大虎被窝。

  凤菊是被公公吼醒的。后半夜,公公像是被刀捅了一样嚎叫,这可是多少年来第一次。凤菊吓得爬起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外边排山倒海般地声音,她赶忙找火柴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见公公两只手捂着脸,一股细流正涓涓地滴落在脸上,顺着柴火棍一样的手臂流进被窝。

  凤菊赶紧叫婆婆。婆婆睡觉太死,她经常晚上出去,很晚才回来,特别是老头子瘫痪之后,啥事也做不了,她守着个活死人没劲,就天天往外跑。说是和几个老太太歘嘎拉哈。歘嘎拉哈是东北农村妇女带有赌注性质的一种娱乐活动。嘎拉哈,就是猪羊等动物的后大腿和小腿连接处的骨骼,每个妇女都有一个用蒲草或苞米皮编织的小篓,用来装嘎拉哈。攒到几十上百个,到一起后,在大炕上围坐一圈,每人出固定数量混合到一起,然后按石头剪刀布赌定的顺序,遵循一定规则歘,最后谁赢去嘎拉哈归谁。

  但是凤菊婆婆没有嘎拉哈,也天天出去玩。有人说,她输的是自己的嘎拉哈,这一点凤菊公公最清楚,他在心里就骂:妈拉个B,她就是卖自己的嘎拉哈去了!有人说,不出本钱,谁会点灯熬油半夜三更跟你歘嘎拉哈呀!

  婆婆被摇醒了,看到漏雨这么严重,赶忙把老头子铺盖往炕梢推,躲开漏雨点,却推不动,招呼凤菊来帮忙。凤菊有点难为情,婆婆道:快点吧,都一家人怕啥!凤菊帮忙,婆婆推,凤菊拽,一不小心把被子拽脱了,她一眼就瞄到了公公的裆部,一片茂密的草丛,连个毛毛虫都没有,她脸一红,不知所措,背过头去。

  外边的雨已经用瓢泼了,屋里的水量也在加大。婆婆拿了两个盆子,轮换着接水,接满一盆,就要倒出去,凤菊一边倒水一边忘不了那片草丛,心想,公公那东西太小了,怪不得婆婆天天出去,和大虎比起来,爷爷孙子都不止!

  快天亮时,外边就有人了,只听得有人喊:不好啦,岭上下水啦!凤菊站在门口向外看,东边的金鸡岭,成了一座白亮亮的银山,大水集聚到山脚乘风破浪,势如破竹,在村南自己家门前冲出一条河道,滚滚而下,冲进村西小溪里。

  “不好!凤菊的心猛地一沉,跑回屋里打开地窖的盖子,一下子傻了:窖里已经满是水了,就快溢出窖口,豆萡在水里泡着,堵住了窖口。大虎提上裤子起来看,也是束手无策。凤菊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傍午十分,雨才停下来,但是房前的山水依旧很猛。小孩子们不知道深浅凉热,赤着脚跑来跑去,喊着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下游水势稍微缓和一些,就有几头猪在水里洗澡。岸上有人喊道:快来看啊,谁家的苞米都冲出来了,猪在吃苞米呀!

  凤菊听了,心里发紧。等到过一天大水彻底退下去了,她才看到窖里有几个鼠洞已经被冲得大腿粗细,直通外面,三袋子苞米,连同袋子的碎屑,都顺着鼠洞越狱了。

  她哭着跟大虎告诉。大虎埋怨道:你也不知道一天天地都干啥了,老爷们挣,你就败。

  “这能怨我?我想到拿上来了,你说不忙。凤菊着实很委屈。大虎却来了劲:嗯,你他妈还敢顶嘴了,皮子紧了吧!骂着就举起拳头。吓得凤菊赶紧缩回身子,不敢再说话。他竟破天荒没有让拳头落下来,只是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不怕耙子没齿,就怕匣子没底。你以后可要把家给我看好喽,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又自我解嘲地说:哎,不是好道来的,也不会好道走。说罢,走出屋子,朝着村西走去,一边走一边哼着——

  眼见得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直吹得水尽鹅飞罢。

  昔日的小溪,成了汪洋。大水从金鸡岭灌下来,汇合了从宝力呼后山汇聚来的洪流,把偌深的沟壑都灌满了。浊水咆哮着,翻滚着,打着旋向北砸去。一头贪婪地吃着苞米的猪被卷进旋涡,没有了踪影。大家惊呼着的时候,大虎脱下裤子,也没有裤衩遮着,在女人们都用双手遮住双眼的时候,他已经跳进洪流之中。

  大家的惊呼声,惊动了凤菊。凤菊跑出来,捡起大虎的裤子,带着哭腔顺着河水向下跑,边跑边鬼哭狼嚎地喊着大虎。大家也都跟着顺流向下跑。就在大家都以为大虎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时,在下游道口处,大虎赤身裸体,背着一头死猪,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大喊道——

  这是我捞上来的,归我!

                          5

  这场大水,帮助农民把一年剩余的一点工作都做完了:几块地里剩余的还没来得及拉回来的秸秆,基本都冲走了,农民彻底闲了起来,尽管今冬的烧柴要成问题。

  生产队干部这时候就要开始学习了。公社成立了学习班,当然,这学习班不是给生产队干部开的。他们都到公社开会,听革委会主任讲解学习班的性质和作用。主任说,各村社员干部在农闲时节如果有不遵纪守法的,包括赌博的,散布反动言论的,偷盗的,打架斗殴的,败坏作风的,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等等,都要到学习班强制学习。各大队长,小队长回去后要宣传动员,用各种形式进行教育,并做好预防排查,一旦发现苗头,立即上报。

  英士奎和四个生产队的小队长来开会,破天荒地说:一年了,你们工作很卖力,很辛苦,我今天请客,你们跟我下馆子去。把几个小队长乐得差点喊他万岁。

  到了饭馆,要了两道毛菜(其实是根本没有肉菜),英士奎嘱咐师傅,量要大点,以后还来。要了两瓶老白干。他看着四个小队长一边恭维他,一边喝酒,千恩万谢,心里很是受用。他不喝酒,四个人两瓶酒足够了。看看快要喝光了,英士奎喊道:服务员,有啥饭吃?还是那个大师傅出来,说:大碴子粥,菜团子都有。

  “有花卷吗?英士奎问。

  “没有。大师傅回答。

  英士奎说:那就不吃了,出来一回,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吃一回细粮。他站起身来说,我来时看见南头有卖花卷的,给大家每人两个花卷吧。

  大师傅说:也行。四个人同时说:谢谢大队长了。

  于是英士奎结了账,领着四个人出门向南走,在医院对门南角一家花圈店,英士奎进了屋,四个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进了屋,英士奎只见店面摆放着许多纸活儿:有纸花,有黄纸,有纸牛纸马纸人等等,老板迎出来招呼:各位,想买点什么?您说,我给您推荐。

  英士奎说:我卖十个花卷。

  “花卷!老板瞪大眼睛,吃惊得掉了下巴。四个人也终于忍不住笑掉了下巴。

  “我的哥哎,我这是花圈店,不是花卷店!老板止住了笑说。

  英士奎也被大家笑蒙了,说:那你外边不是写着花卷吗!待他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很狼狈地自嘲道,我操,整岔劈了。说罢摇摇头,退了出来,接着指责四位:你们咋不提醒我?

  国大虎闲着无聊,这一天吃过早饭,他闲逛来到了哈拉盖公社,见到集市上有人卖鱼,他没钱买,就问人家这鱼是从哪弄来的。人家告诉他是从归流河里抓的,他便往北直奔归流河。来到河边一看,这个壮阔:两岸之间足有二十米宽,水势湍急,势如破竹,看着都眼晕。他捡了一块大石头,抡圆臂膀甩进去,一声闷响。他心说,卖鱼这小子瞎说,这么深的水,他敢下去抓鱼!

  他顺着河岸往下走,不一会到了一座铁路桥。这是一座拱桥,共有八个桥墩九个桥孔。他走过桥来,在桥的另一头,河堤上有一座圆形水泥碉堡,四周错落分布着几个方形射击孔。他知道,这是日本兵逃走后留下的炮楼,之所以修建在桥头,就是保护大桥的。

  登上炮楼,四面看了看,从射击孔做了几个射击动作,便下来,继续走。

  就来到了乌兰河公社。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个衣衫不整,满脸沟壑的老人引起了大虎的注意,因为他正在拉二胡。那是一只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二胡,以至于音色都没办法调整。演奏的梁祝的曲子倒是还有那么点意思。他凑上前去听。观众寥寥无几,一曲下来,有几个投过去一分硬币,老头捡起来,数数是六分钱,便向大家作揖道谢。见大虎坐在身边听,便瞪着眼睛看大虎。

  大虎说:我一分钱都没带。我给你拉一曲,你歇会吧。

  “你会?老头狐疑。

  “试试。大虎接过二胡,调了调弦子,便摇头晃脑拉起一曲北调中吕朝天子”——

  喇嘛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

  大虎的二胡声虽然单调,但也表现出了恢宏大气,场面雄伟,加之他的表演很投入,效果比老头要强出百倍!刚一开场,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一曲下来,大家纷纷喝彩,投币。老头哈腰收钱,一数,竟至于两角六分!那老头脸上的沟壑顿时就像被水泡开了,平展了许多。他把钱装起来,从一个破包里摸出一个唢呐,说:这个,行吗?

   大虎接过来,又吹了一遍这个曲子。曲罢,大家又鼓掌,但这回只收到七分钱。老头高兴地说:小伙子,这个钱给你吧。你叫什么?哪里的人?

  “我叫国大虎,金鸡岭人。

  “那,你愿意跟我干吗?

  “不行,我老爹瘫痪,还有媳妇快生孩子了。

  “那好,我叫高大麻子,住在王爷庙,你以后啥时候想干,就到王爷庙找我,路边上的人都知道我。

  大虎回来,只过了两天,就闲得无聊去了王爷庙。大虎去过北京,去过山东淄博,是金鸡岭最有见识的人。对于小小的王爷庙,自然不在话下。他在站前广场路边,看见一个老人骑在马路牙子上,前边铺了一块皱皱巴巴的帆布,上面画着阴阳鱼,周围用钢笔简单画着八卦六爻图案。一个玻璃罐子,里边插着一束六十四挂签。

  “请问——”大虎想和他打听一下高大麻子,那人却抢着说道:您抽一签,算一卦,算财运,算婚姻,算疾病,生老病死,无所不能,不准不要钱。

  “算一卦多少钱?大虎问。

  “凭您给,凭您赏,您给一两就一两。那老头进入了角色。

  “一分钱行吗?大虎试探问。

  “您说行,那就行,不看金钱看感情。老头说。

  “那您给我看看财运吧。大虎按照老头要求抽了一个签,递给老头。老头拿过签来,眯着眼看了一下,是一个数字“8”,之后闭目合十,念念有词道——

  “顺风行于大海中,上天又助一蓬风。尽管逍遥向前去,前边自有财运通。之后,他睁开眼睛,说,小伙子,你财运亨通,但要有贵人相助。只要你们俩互信互助,必发大财。

  “好,谢谢。大虎掏出了二分钱,说:多给一分。连着打听一下,您认识一个叫高大麻子的人吗?

  “哦,高大麻子?那可是我们的班主啊。老头站起身来。

  “帮主?大虎问,什么帮?

  老头说:我们是王爷庙高家班的,你找我们的班主,他就在那座楼下。他顺手指指对面那座站前服务楼,说,地下室。

  大虎来到地下室,见到了高大麻子。高大麻子见到大虎来也很高兴,说:你很有天赋,干这生意一定赚钱。大虎说:我饿了。高大麻子喊道:小庄,给客人拿馒头来!随着一声应答,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拿来两个馒头,大虎接过来就吃。他从部队回来之后,还几乎没有吃过细粮,他感觉很香。屋子里阴暗潮湿,光线极弱,只在南面一条有二十公分高,一米多长的窗子,卫生条件也很差,味道不好闻,有脚臭,汗液臭和屁臭。

  高大麻子介绍,班里现在有十六人,租了两间房子,是常年租住,三个看相的,五个卖艺的,八个乞讨的。收入还可以,不单自己天天吃细粮,还能养家糊口。他说大虎乐感好,会表演,可以卖艺。每天收入上缴,之后按收入除工资外还有提成。月末统一发放。

  大虎说他就是来看看,还得回家,老爹没死必须要照顾。他想领一套乐器。但高大麻子说这里现在没有多余乐器了,自己先买吧。大虎说没钱买。高大麻子说目前只剩下一套挂签,没有别的道具了。大虎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算了一挂,他不想失去机会,说:那也行,我也会算卦。

  高大麻子告诉他,要是回家自己用,每天要交五分钱,月末还没有工资。大虎说行。

  临走,大虎问:帮主,您哪有麻子啊?

  “扯淡,哪能这样和师傅说话!高大麻子说,麻子都在谷底呢!

                           6

  大虎拿回那套挂签,并没有急于出去算卦,而是逐一地去研究。他对别的不上心,但对于这样高深而且玄虚的东西,入门却快。八卦六十四签,各个熟读熟记,虽然不是烂熟于心,但总是开一下头就能顺下来。有一次他摆弄一阵,之后叫凤菊过来,他要给她算一卦。凤菊说给别人算吧,别骗自己家人了。他断喝一声:找揍是吧!吓得凤菊马上跑过来。

  他让凤菊抽签。凤菊用颤抖的手抽了一个“18”签,大虎握签在手,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道:贵人问前程,而今福禄生。若有官灾至,谨守得安宁。此挂虽不是上挂,但主生男。看来我大虎要有儿子了!说罢,收拾起来,道:上炕,脱,现在是生儿子的最好时光。这时老妈不在家,他们又习惯了不背着老爹。凤菊无奈,只得插上门,上炕脱了,让大虎云雨一番才罢。

  将近一周时间,大虎自认为时机成熟,拿了挂签到哈拉盖摆摊。两天没有人光顾。第三天,他见还没有人来,抬头看看对面花圈店,心想,怪不得,挨着死人做生意,晦气。于是收拾好东西准备换个地方。他刚走几步,小分队(相当于派出所)就来扫四旧,抓走几个人去学习班。大虎因为及时撤走,才得以幸免。

  花圈店老板神秘兮兮地招呼他,他还以为让他继续摆摊呢,头也不抬说:你这里压运气,走。

  老板说:你进来,我这有一单生意,你做不做?

  大虎向四周望了望,旋即踅进屋里,说:你想算一卦?

  老板说:我不想受骗,我是想给你介绍一个生意。我有个熟人,叫吉仁泰,家住乌兰河公社西街,五十多岁,总担心自己身体出了状况,说寿命不长了,想找个会算的给掐算掐算,破解一下。你要是愿意,就去找他。

  “是吗?我可以给他看看。大虎心里有些高兴,毕竟总算是开张了,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大虎记好了姓名住址,又问了一些相关情况。回家琢磨半宿,心里形成了一套方案,并暗暗彩排了一百遍。第二天,他就直奔乌兰河,来到吉仁泰家。

  吉仁泰虽然也喝牛奶吃羊肉,但他辜负了这份草原的馈赠,脸色蜡黄,双眼暗淡无光。他见大虎年轻帅气,料定他不是大师的级别。本事未必可信。所以并不待见他。

  大虎把爻布铺好,把挂签摇了几摇,放在爻布中央,对吉仁泰说: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叨你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是什么?吉仁泰问。

  大虎知道,生辰八字在老百姓心中几乎生根发芽,没有不知道的。吉仁泰肯定是不信任自己,装出来的傻问。于是他很有耐性地说:你就念你的姓名,生日时辰和地点,想求什么?念完就抽签。

  吉仁泰双目微闭,心中默念,既无声又无口型。在大虎等待的当儿,吉仁泰已抽出一签递给了他。

  大虎一看,是第58签。他一下忘了内容,情急之中随口吟道——

  恶鬼找上门,花甲要索魂。要想消此难,高价买铜盆。

这是大虎费了二虎之力琢磨出的一则判词。吟完微微睁开眼睛说:老哥,今年五十有八?

  “对,虚岁五十八。

  大虎正色说道:贵宅有一个恶鬼绕门,在你六十花甲之年要前来索你的命,你要当心。

  吉仁泰虽故作镇静,但心里未免一颤,身上有些发凉,一身冷汗就下来了。他说:这恶鬼哪来的?

  大虎观察到了吉仁泰的微妙变化,说:本应该和你没啥关系,你的祖父曾经虐待过一个女佣,她是你家当年牧场的佣人,因为偷了你家羊肉受到重责,后来含恨而死。你祖父太强横,女鬼不敢动他,要在他的后人中报复,就找到你了。

  吉仁泰倒是听说过爷爷有过那么一回事,但这个先生怎么就算出来了呢!他已经有九分相信了。想想自己还有两年期限,他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那咋办啊?

  “当然会有办法。大虎慢条斯理地说,判词上说了,你要想消灾避难,必须'高价买铜盆,就是要你高价买一个铜盆,可以破解。

  “这么容易啊。一个铜盆就是贵点有三块钱也买来了。

  “但是,你要注意,必须赶在大雪封山之前买回来。一场雪之后,你还没买回来,就是花一千一万再买也不好使了。而且不是简简单单上供销社就买,那不好使。大虎说。

  吉仁泰说:那得去哪买呀?

  “神仙之物要等缘分,可遇不可求。你从今以后,每天都要留心你家后边这条道路,盯住,一旦发现有一位女神拿着铜盆路过,别搭话,别问价,行个礼,塞到神仙手里二十元钱,拿了盆就走。

  大虎正教授着导演半宿的脚本,吉仁泰叫道:二十!这是杀人价!我辛辛苦苦一年也挣不到二十元钱!

  “是生命重要还是二十元钱重要,你自己掂量,你要是不这样做,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就告辞!说罢,就想要走。

  吉仁泰无奈地说:行吧,豁出去。你接着说。

  大虎说:即使是二十元钱,还不一定遇到,能不能遇到,要看你的造化。如果命不该绝,你就会遇上。一旦遇上,一定要虔诚,把铜盆拿回家,用清水洗净,每个月泡泡身子,坚持半年,你就能延寿到九十岁。但有一点,对谁也不要说,神仙所赐,就是天机,天机道破,就不灵了。包括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要说。

  至此,吉仁泰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答应下来。在大虎临走时说:我一切遵照您说的去做。付您多少钱?

  大虎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主要是救命,不是挣钱。多少您凭赏。不给也行。

  吉仁泰马上说:哪里哪里,一定要给钱的。大师您救了我的命,奈何我还要留下足够的钱买神盆,就屈尊给大师您一块钱吧。以后病好了,再答谢大师。

  “不少。大虎乐呵呵地接过钱,嘱咐两句走了。

  回家之后,大虎让他妈把大铜盆在一堆破烂家什里找到。大虎记得在他小时候,他妈用这个铜盆给他洗过澡,有一回他下河摸鱼着凉,拉了一裤兜子稀屎,他妈先把他的裤子扒掉扔在地上,把他泡到盆里洗净,拎出来再泡裤子。他爹被打残那年,也是天天用这个盆子洗,所以全家都认为铜盆接纳的都是污秽之物,就扔到破烂家什里无人问津。

  大虎把媳妇叫过来面授机宜。凤菊听得感觉神神叨叨,有些害怕。但大虎举起了拳头,说就这么做,办砸了,我不让你站着进屋。

  自从那天大师走后,吉仁泰在内心深处对生命燃起了希望之火。他从压箱底的积蓄里拿出二十块钱来揣进衣袋,准备随时使用,之后就天天用眼睛瞄着街上,希望早日看见天上的神仙。

  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早早晚晚该披上棉袄。吉仁泰有一件白茬羊皮袄,毛朝外朝内都可以穿,没有衬。他天天挺早就披着出来,直到太阳攀上树梢笑话他时,他才赶忙进屋,脱下来,再换上薄一点的衣服。

  他正焦急地等待着,忽见东巷口处一个飘飘欲仙的身影走过来,款款的步履与心中想象的神仙姿态并无二致。他的心立刻绷紧,跳动的速度也加快了,两只眼睛忘了眨,死死地盯着看。树梢的太阳不那么晃眼,倒像是神仙头上的灵光;越走越近了,他看到神仙貌如仙女下凡,长发飘逸,小嘴儿涂红,眉似远山,双目含波。右侧斜扣一口铜盆。上身的对襟蓝底碎花袄,一多半被罩在铜盆之内;一条黑青竖纹细腿裤,凸显神仙轮廓分明;一双千层底松紧黑帆布鞋,更见这位神仙朴素而飘逸。

  吉仁泰猛地惊醒过来,跑过去向神仙一个九十度鞠躬,二十元钱放到神仙手里,拿了盆转身便走。

  神仙面无表情,双手合十,口里不知念了句什么,之后把钱放进兜里,款款而走。当走到一个拐角处时,她加快了脚步,再就是一路小跑,跑到归流河的铁路桥头,和等在炮楼里的大虎见了面,点头示意,两人快步如飞,回到金鸡岭。

  从此之后,吉仁泰自觉神清气爽,气色也好了,人也精神了,脸上有了光泽。他逢人便讲,金鸡岭有个大师能断阴阳,判生死,灵验无比。大虎的生意也就多了起来。

  (待续)

湘西美文 出品 | 原创精品 | 转载请注明出处

合作事宜 | 请联系工作人员

     顾    问:云水   河流
  主    编:湘西美文
执行主编:江一山
技术总监:顾长河
      责任编辑:湘江  袁可唯

资料来源:湘西美文 

DABAN RP主题是一个优秀的主题,极致后台体验,无插件,集成会员系统
白度搜_经验知识百科全书 » 小说:直吹得水尽鹅飞罢(中)

0条评论

发表评论

提供最优质的资源集合

立即查看 了解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