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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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左太沖招隐二首

光绪乙酉夏四月，湖南布政使孙公将去位，发题试士，命曰招隐。左生遗咏，适交余心，聊相与和之云尔。

一

世途遘忧患，慨思方在今_（1）。衡泌有寤言，悠悠弦素琴_（2）。游鳞久潜濑，羁雌亦投林_（3）。山中霜露高，崿岫杳阴沈_（4）。流淙抗馀响，虚谷写遐音_（5）。踯躅孺子歌，逶迤梁父吟_（6）。逝从采薇客，谢彼组与簪_（7）。

【笺注】

本年四月，时任湖南布政使的孙春皋（字泽翘，即将卸任）以《招隐》为题试士。招隐，意即征召隐居者出仕。晋左思有《招隐》诗两首，文笔流丽，其中“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尤为人称赏。于是陈三立就和了左思的这两首诗。

陈三立的这两首诗，对招隐做出了相对的回答：不仕而隐。第一首认为当世“遘忧患”，而令人产生“慨思”而乐于隐居，并描绘了山中隐居的乐趣。

（1）“世途”二句：人生的道路遭遇忧患，感慨思虑，正是今天这样的时候。

“慨思”，感慨的思虑。宋陆游《忆云门诸寺》：“泽居厌溽暑，慨思风露秋。”

首二句，写忧患之世，令人产生隐居之念。

（2）“衡泌”二句：隐居之地醒来后的话语，就如朴素的琴飘出的琴音。

“衡泌”，谓隐居之地。出自《诗·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寤言”，醒后说话。《诗·卫风·考槃》：“独寐寤言，永矢弗諼。”

“悠悠”，飘动貌。《诗·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

“弦素琴”，不加装饰的琴。唐权德舆《新月与儿女夜坐听琴举酒》：“列坐屏轻箑，放怀弦素琴。”

（3）“游鳞”二句：游鱼长久地潜游水底，失去伴侣的雌鸟也要飞回林中。

“潜濑”，潜水。《晚晴簃诗汇卷三十一》郑日奎《一线》：“淙淙半空溜，直下曳潜濑。”

“羁雌投林”，失偶的雌鸟还回到旧日林中。《文选·谢灵运＜晚出西射堂＞诗》：“羈雌恋旧侣，迷鸟怀故林。”

（4）“山中”二句：山中的霜严露重，峰峦幽深且阴沉。

    “崿岫”，犹“崿嶂”，峰峦。南朝宋鲍照《自砺山东望震泽》诗：“澜漫潭洞波，合沓崿嶂云。”

（5）“流淙”二句：淙淙流水声高，馀响不绝，如是空旷的山谷，宣泄着悠远的心音。

“流淙”，流水声。明沈周《题杜东原先生雨景》：“重林湿叶欲堕地，合涧流淙似鸣玉。”

“抗馀响”，高亢的馀响。金元好问《鹧鸪天》词：“长袖舞，抗音歌。月明人影两婆娑。”

“遐音”，传之久远的音响。指高尚的道德和美好的文章之类。晋陆云《九愍·修身》：“仰勋华之耿辉，咏三辟之遐音。” “写遐音”，宣泄着“遐音”。

（6）“踯躅”二句：顿足歌唱着《孺子歌》的歌曲，歌声婉转的是《梁父吟》。

“踯躅”，以足击地，顿足。《荀子·礼论》：“今夫大鸟兽，则失亡其羣匹，越月踰时，则必反铅过故乡，则必徘徊焉，鸣号焉，踯躅焉，踟蹰焉，然后能去之也。”王先谦集解：“踯躅，以足击地也。”

“孺子歌”，语出《孟子·离娄》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逶迤”，形容歌声婉转。南朝梁范静妻沈氏《当垆曲》：“逶迤飞尘唱，宛转遶梁声。”

“梁父吟”，亦作“梁甫吟”，乐府楚调曲名。梁甫，即梁父，山名，在泰山下。《梁甫吟》，盖言人死葬此山，亦为葬歌。

从第三据“衡泌有寤言”到第十二句“逶迤梁父吟”，写隐居的乐趣。

（7）“逝从”二句：发誓跟随采薇而食的伯夷叔齐，辞谢那为官的腰带和簪冠！

“逝从”，即“誓从”，发誓跟从。宋陆游《病酒新愈独卧苹风阁戏书》：“逝从屈子学独醒，免使曹公怪中圣。”

“采薇”，《史记·伯夷列传》载， 周武王 灭 殷 之后，“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於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后因以“采薇”指归隐或隐遁生活。

“组与簪”，冠簪和冠带，借指为官。宋苏轼《寄刘孝叔》诗：“高踪已自杂渔钓，大隐何曾弃簪组。”

最后二句，写发誓要隐居而不作官。

二

税驾自西郊，修逵蔽莽榛_（1）。踌躇顾天下，窅然丧我神_（2）。形累负时役，成亏沦道真_（3）。鬼阚高明室，遑云据要津_（4）。耿介矢幽栖，微尚欲何伸_（5）。观徼宥物理，养生遗世尘_（6）。苟适偶耕性，毋违乐山仁_（7）。杖策各有归，勉旃筮兹辰_（8）。

【笺注】

    第二首与第一首角度不同，着重写出仕的各种危害，归之于隐居的选择。

（1）“税驾”二句：从西郊回来停下车，长路都被丛生的草木遮蔽。

“税驾”，犹解驾，停车。谓休息或归宿。税，通“捝”、“脱”。《史记·李斯列传》：“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司马贞 索隐：“税驾，犹解驾，言休息也。李斯言己今日富贵已极，然未知向后吉凶，正泊在何处也。”

“修逵”，长路。明于慎行《饮鲍庄泉石淙》：“行歌涉沂泗暂偕鱼鸟欢碧草夹修逵炎风吹我冠”

“莽榛”，即“榛莽”，杂乱丛生的草木。唐李白《古风》之十四：“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

（2）“踌躇”二句：忐忑不安地看天下的状态，怅然地好似丢了魂儿！

“踌躇”，忐忑不安，极度痛心。北魏 郦道元 《水经注·温水》：“阳迈归国，家国荒殄，时人靡存，踌蹰崩擗，愤絶復苏。”

“窅然”，犹怅然。《庄子·逍遥游》：“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陆德明释文：“窅然，犹悵然。”

诗的前四句，写天下之状，令人失神落魄。

（3）“形累”二句：被世事牵涉，身体感到疲累，沉沦在计较成败看的道理中。

“形累”，谓形体受拘牵。《庄子·列御寇》：“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郭象注：“志大神蔽，形为之累，则迷惑而失致也。”

“时役”，被时世役使。唐韦应物《叹白发》：“时役人易衰，吾年白犹少。”

“成亏”，成功与失败。宋陈与义《同二子观取鱼於窦家池以钱得数斗置驿西野塘中圉圉而逝我辈皆欣然也 》：“万事成亏等闲里，佗年此地费雷风。”

“道真”，谓道德、学问的真谛。《汉书·刘歆传》：“党同门，妒道真。”颜师古注：“妒道艺之真也。”

（4）“鬼阚”二句：鬼神都窥伺着高明之家，更别说是是身居显要位置的人！

“鬼阚”句，语出《文选·扬雄〈解嘲〉》：“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李善注引李奇曰：“鬼神害盈而福谦。”刘良注：“是知高明富贵之家，鬼神窥望其室，将害其满盈之志矣。”

“要津”，要路。常指显要的职位、地位。唐杜甫《丽人行》：“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从诗的第五句“形累负时役”到第八句“遑云据要津”，写了人之所以“丧我神”的三种原因：其一是形为时役，其二是沦于计较成败的漩涡，其三是奸邪嫉妒高明。

（5）“耿介”二句：耿直不随俗的心，矢志要隐居，微不足道的志趣，哪里能施展？

    “耿介”，正直不阿，廉洁自持。《楚辞·九辩》：“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王逸注：“执节守度，不枉倾也。”

“幽栖”，隐居。唐白居易《与僧智如夜话》诗：“懒钝尤知命，幽栖渐得朋。” “矢幽栖”，矢志“幽栖”。

“微尚”，微小的志趣、意愿。常用作谦词。南朝宋谢灵运《初去郡》诗：“伊余秉微尚，拙訥谢浮名。”

（6）“观徼”二句：观察大道，要遵循事物的规律；保养生命，就要抛弃尘世的生活。

“观徼”，观察大道的功用、追求。语出《老子》第一章：“恒无欲，以观其妙；恒有欲，观其”

“物理”，事物的道理、规律。《周书·明帝纪》：“天地有穷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常在，是以生而有死者，物理之必然。” “宥物理”，容纳物的道理、规律。

“养生”，保养生命。唐韩愈《与李翱书》：“僕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刼，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

（7）“苟适”二句：假如要顺从喜欢躬耕的本性，就不能违背做个乐山的仁者。

“偶耕”，两人并耕。《魏书·勿吉传》：“其国无牛，有车马，佃则偶耕，车则步推。” 此指躬耕的生活

“乐山仁”，即“仁者乐山”，仁德的人喜爱青山。《论语·雍也》：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从第九句“耿介矢幽栖”到第十四句“毋违乐山仁”，写了隐居的三个理由：其一自己耿介，抱负难以实施；其二养生就要避世；其三本性适于躬耕乐山。

（8）“杖策”二句：拄着竹杖，各有各的归宿，努力啊，卜问出世的好坏，就在这个时辰！

“杖策”，拄杖。唐杜甫《别常徵君》诗：“儿扶犹杖策，卧病一秋强。”

“勉旃”，努力。多于劝勉时用之。旃，语助，之焉的合音字。唐杜甫《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困学违从众，明公各勉旃。”

“筮”，筮仕，古人将出做官，卜问吉凶。《左传·闵公元年》：“初，毕万筮仕於晋，遇屯之比。”

未二句，写要早决定隐居的决心。此二诗，以及其它诗里的表白，陈三立其实是一直在出世与隐居中挣扎。由于对当世的忧虑，还是想隐居的。所以，戊戌后拒不复出，做个“神州袖手人”，也与此内心的情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