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061

0061-6

行平江道上六首

一

惊霜蔽高原，淫潦涸平陆_（1）。我行未永久，昏日向寒谷_（2）。劲翮掩萧条，列树尽如秃_（3）。众峰晴亦佳，迤逦烂盈日_（4）。云岚荡泱漭，冈陂恣腾伏_（5）。清辉澹娱人，气与山川淑_（6）。骋游日靡靡，村醪幸冬熟_（7）。

【笺注】

陈三立回义宁要取道湖南平江，目的是扫墓，道上作诗六首。按诗中描绘，当在冬季。

第一首诗，写行在平江路上一开始的所见。

（1）“惊霜”二句：飞霜遮蔽着高原，平地上的积水已经干涸。

“惊霜”，飞霜。唐孟郊《杏觞》：“惊霜莫翦春，翦春无光辉。”

“淫潦”，指路上积水。清陈贞慧《书·甲申南中事》：“随於四月初八日，从淫潦中策蹇至南京。”

“平陆”，平原。晋陶潜《停云》诗：“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2）“我行”二句：走了还没有多久，黯淡的夕阳向着阴冷的山谷降落。

    “寒谷”，阴冷的山谷。唐宋之问《游法华寺》诗：“寒谷梅犹浅，温庭橘未华。”

诗的前六句，向晚的萧条。

（3）“劲翮”二句：猛禽的翅膀掩盖着寂静冷落，一排排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

“劲翮”，矫健的翅膀，借指猛禽。《文选·张协＜七命＞》：“剪刚豪，落劲翮。”张铣注：“刚豪，兽也；劲翮，鸟也。”

“萧条”，寂寞冷落。《楚辞·远游》：“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

（4）“众峰”二句：晴天下的众多山峰也是很美，连绵不断，充满灿烂日光。

（5）“云岚”二句：山岚云雾激荡，浩渺如云海，山坡纵情地起起伏伏。

“泱莽”，水势浩瀚貌。唐杜甫《送率府程录事还乡》诗：“东风吹春冰，泱莽后土溼。”

“腾伏”，起伏。《晚晴簃诗汇》卷八十朱珪《仙霞岭》：“茶岭接小竿，突兀更腾伏。”

（6）“清辉”二句：阳光的清辉澹荡，娱乐着人，气象与山川一样美丽。

“清辉”，清光，多指日月的光辉。晋葛洪《抱朴子·博喻》：“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此处指日光。

“淑”，美好。宋晏几道《浪淘沙》词：“翠幕绮筵张。淑景难忘。”

（7）“骋游”二句：驰骋游玩，日日不断，庆幸冬天的村酒已酿熟了！

“聘游”，驰骋游玩。宋黄载《陪侍丞相安晚先生宿觉际寺夜遇大风可畏遂赋大篇 》：“应是钱塘醉未醒，翻海胥涛骋游戏。”

“靡靡”，接连不绝。三国魏曹植 《节游赋》：“观靡靡而无终，何渺渺而难殊。”

“村醪”，村酒。唐司空图《柏东》诗：“免教世路人相忌，逢著村醪亦不憎。”

诗的后十二句一变为明丽起来，写道晴天中的众峰之美。其中“云岚荡泱漭，冈陂恣腾伏”，以动态之笔写云山，颇为有力。

二

披衣遵修衢，枉驾迎朝日_（1）。浮云去不已，思心共奔逸_（2）。穹陵势参天，层巘望仍失_（3）。周原何膴膴，陇亩纵横出_（4）。宿雚以燔焚，缘溪眇萧瑟_（5）。生民信长勤，赋敛亦云毕_（6）。羊牛肆吪寝，鸡犬闻若一_（7）。保兹屡丰年，妇子欢入室_（8）。黄农去我久，醇风见真率_（9）。顾瞻动中怀，终焉息蓬荜_（10）。

【笺注】

    第二首诗写山野的肥沃以及村民辛苦而易满足的淳朴民风。

（1）“披衣”二句：披衣起来就沿着大路走，迎着初升朝日，白白地驾车起早了。

“修衢”，大路。宋区仕衡《登西樵后即往罗浮山》：“蹑级修衢通绝巘，凿空灵罕架飞烟。”

“枉驾”，本义为屈驾，称人来访或走访的敬辞。但与此诗诗意不合，似是“徒然驾车”之义，因为要“迎朝日”，而有“浮云”，不得见。

（2）“浮云”二句：浮云飞去，接连不断，我思念的心，和它共同奔跑。

    “奔逸”，迅速前进。唐柳宗元《曹溪大鉴禅师碑》：“生而性善，在物而具，荒流奔軼，乃万其趣。”

前四句，写早起迎日出，因浮云蔽日而不果，而内心有些怅然。

（3）“穹陵”二句：高山的山势，似要攀上天空，重叠的山峰望不到头。

“穹陵”，高山。宋李觏《野记二篇》：“春阳既作，草之百名，生扵穹陵，扵絶泽，扵不迹之地。”

“层巘”，重迭的山峰。宋文同《山斋》诗：“幽斋设横榻，尽日对层巘。”

（4）“周原”二句：广阔的原野，何等的肥沃！田地纵横地展现出来。

“周原”，广阔的原野。明何景明《七述》：“神都天府之国，四通五达之关，繚以濬堑，袤以周原。”

“膴膴”，膏腴；肥沃。《诗·大雅·緜》：“周原膴膴堇荼如飴。”毛传：“膴膴，美也。”

“陇亩”，田地。《战国策·赵策四》：“昔者尧见舜於草茅之中，席陇亩而廕庇桑，阴移而授天下传。”

从第五句“穹陵势参天”，到第八句“陇亩纵横出”，写山川广阔，土地肥沃。从而衬托出其下所写如此状况下生民的“长勤”及易于满足。

（5）“宿雚”二句：宿草都焚烧尽了，沿着溪水望去，很是冷落。

“宿雚”，泛指宿草，枯草。雚，同“萑”，荻，形如芦苇。

“燔焚”，焚烧。《晚晴簃诗汇》卷九十一王嵩高《题唐三龛佛像记名刻后》：“呜呼此经遭此厄，不殊秦火为燔焚。”

“萧瑟”，冷落。唐杜甫《北征》诗：“靡靡踰阡陌，人烟眇萧瑟。”“眇萧瑟”，看着很是冷落。

（6）“生民”二句：人们真是一生辛勤啊，赋税征收，也可说交完了吧。

“生民”，人民。《书·毕命》：“道洽政治，泽润生民。”

“长勤”，一生辛勤。战国楚屈原《远游》：“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赋敛”，征收赋税。宋王安石《何处难忘酒》诗之一：“赋敛中原困，干戈四海愁。”

（7）“羊牛”二句：大声吆喝牛羊回到窝中，好似鸡犬一样听明白了。

    “吪寝”，吆喝牛羊回窝。清罗秀惠《屯山大八景》：“村庄儿女三间屋，吪寝牛羊满地阴。”“肆吪寝”，大声吆喝回窝。

（8）“保兹”二句：能保证这屡屡丰收的年头，妇人和小孩子就欢乐地回家进屋。

从第九句“宿雚以燔焚”，到第十六句“妇子欢入室”，描写人们的辛勤与晚归的情景。

（9）“黄农”二句：黄帝神农的时代离去很久了，还能看见真率淳朴的民风。

“黄农”，黄帝、神农的合称。《世说新语·栖逸》：“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

“醇风”，淳朴宽厚的作风。宋苏辙《城南访张恕》：“此中真有醇风在，一亩何年劚草莱？”

（10）“顾瞻”二句：仔细看着这一切，内心震动，他们一生都要生息在草屋柴门中！

“顾瞻”，瞻前顾后，谓慎重、周密地考虑。唐韩愈《祭马仆射文》：“度彼四方，孰乐可据，顾瞻衡钧，将举以付。”

“中怀”，内心。汉苏武《别诗》之二：“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

“蓬荜”，草屋柴门。唐司空曙《早夏寄元校书》诗：“蓬荜永无车马到，更当斋夜忆玄暉。”

诗的后四句，则是陈三立的感叹，概叹“醇真”的民风，慨叹他们“终焉息蓬荜”！

三

天岳何盘盘，蜿蜒自东来_（1）。龙鸾丽霄日，氛雾矐然开_（2）。群山夹卫之，林峦郁崔巍_（3）。涓涓汨罗水，洄复涛江隈_（4）。万象猛超越，冲气翼我怀_（5）。英灵昔已矣，感叹为徘徊_（6）。

【笺注】

    第三首，着力描写天岳山，似有巨大的精神力，使众山超越，使陈三立如心生翼。

六首诗中最短，而内涵的冲击力颇大。

（1）“天岳”二句：天岳幕阜山，是何等的盘旋啊！从东方蜿蜒而来。

    “天岳”，天岳幕阜山属罗霄山脉，位于平江县南江镇。

（2）“龙鸾”二句：天空丽日下，如龙似凤，雾气也迅速散开。

“龙鸾”，龙凤。此形容山峰如龙似凤。陈三立多用此语，如《庸庵尚书至自沪，三月八日携犹子子式，命汽车招》：“临安山势万龙鸾，偏矗一峰如侧掌。”

“矐然”，同“霍然”，迅速。明归有光《松江新建行省颂》：“矐然四除，万里光彩。”

（3）“群山”二句：群山的护卫之下，山间树林，众多而高大。

    “崔魏”，亦作“崔嵬”，高大貌。唐杜甫《远游》：“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

（4）“涓涓”二句：涓涓细流的汨罗江，江流转弯处浪花迴旋。

“涓涓”，细水缓流貌。宋秦观《游汤泉记》：“丘势坡陁，前有小涧，涓涓而流。”

“汨罗”，江名，湘江支流。上游本有两支流，在平江县城西汇合后称汨罗江，西流到湘阴县北注入洞庭湖。

“洄复”，迴旋。《大智度论·释大如品》第五十四：“听者闻说，心信佛语，自智慧不及故言甚深。譬如河水有洄复深处，有浅处。”

“江隈”，江水曲折处。南朝齐谢朓《奉和随王殿下》之四：“睿心重离析，歧路清江隈。”

诗的首八句，着重写天岳山的雄丽，兼及汨罗江的汩汩流水。

（5）“万象”二句：万千气象猛然提升层次，天地中和志气，使我如心生双翼！

“万象”，宇宙间一切事物或景象。南朝宋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

“超越”，越级提升。晋葛洪《抱朴子·刺骄》：“低眉屈膝，奉附权豪，因缘运会，超越不次。”

“沖气”，同“冲气”，指阴阳二气互相冲击而产生的中和之气。明唐顺之《书河图洛书》：“冲气也者，所谓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

（6）“英灵”二句：昔日的杰出人物都过去了，我为之感叹而徘徊不去。

“英灵”，指杰出的人才。南朝齐谢朓 《酬德赋》：“赖先德之龙兴，奉英灵之电举。”当指屈原，因此地有汨罗江。

诗的最后四句，写自己心怀被尖山万象激荡，为昔日英灵所不能平静。

四

山行气候变，飘风会飞雨_（1）。黯黯趋长薄，遥遥取前侣_（2）。市门洞逶迤，言达故人所_（3）。故人有吴生，溷迹鼓刀伍_（4）。鱼盐鬻江湖，珍错滥牖户_（5）。杂作佣保间，缱绻诉肝腑_（6）。阛阓通太猾，儒墨焉足敷_（7）。踌躇向壶酌，忘兹别离苦_（8）。

【笺注】

    第四首诗写风雨到平江，过访故人吴绩凝，那里想到吴落拓底层，贩鱼卖盐，混迹于屠夫仆役之间。这使陈三立痛苦得饮酒忘忧，不忍记住与吴便利之苦。

（1）“山行”二句：山间走着，气候起了变化，暴风夹着飞雨而来。

    “飘风”，暴风。《诗·小雅·何人斯》：“彼何人斯，其为飘风。”毛传：“飘风，暴起之风。”

（2）“黯黯”二句：走在昏暗的长长草木丛中，远远的跟着前面的旅伴。

“黯黯”，光线昏暗。宋陆游《蝶恋花》词：“旅思秋光，黯黯长安路。”

“长薄”，绵延的草木丛。《楚辞·招魂》：“路贯庐江兮左长薄，倚沼畦瀛兮遥望博。”王夫之通释：“长薄，山林互望皆丛博也。”

“前侣”，前面的行侣。南北朝江淹《杂体诗·谢法曹惠连赠别》：“解缆候前侣，还望方郁陶。”

（3）“市门”二句：集市的门洞弯弯曲曲，到达了故人的住所。

“市门”，市场的门。古代市场出入有门，按时启闭。《韩非子·内储说上》：“因召市吏而誚之曰：'市门之外何多牛屎？’”

“言”，语助，无义。《诗经·周南·葛覃》：“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诗的前六句，写自己雨中平江，到了故友吴绩凝的住处。

（4）“故人”二句：故人是吴生这个人，混迹在弄刀的屠夫中间。

“吴生”，指吴绩凝（详见0009《过饮吴绩凝一首》笺注）。

“溷迹”，混迹。明李贽《序汇·史阁款语》：“盖家大人之少也，溷蹟於轩冕而不知其荣。”

“鼓刀”，谓摆弄刀子发出响声。宰杀牲畜时敲击其刀，使之发声，故曰鼓刀。《楚辞·离骚》：“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王逸注：“鼓，鸣也。或言吕望太公，姜姓也，未遇之时，鼓刀屠於朝歌也。”

（5）“鱼盐”二句：贩鱼卖盐到三江五湖，山珍海鲜乱推在门窗间。

“鱼盐”，鱼和盐。都是滨海的出产。《周礼·夏官·职方氏》：“东北曰幽州……其利鱼盐。”孙诒让正义：“鱼亦谓海鱼，盐即煑海之盐。”

“珍错”，“山珍海错”的省称。泛指珍异食品。清纳兰性德《谢康乐游山》诗：“云霞烂锦緌，薇蕨傲珍错。”

“户牖”，门窗。《老子》：“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从诗的第七句“故人有吴生”，到第十句“珍错滥牖户”，写吴绩凝混迹底层的生活状态。

（6）“杂作”二句：杂工仆役在一起，情意深厚，倾述着肺腑之言。

“杂作傭保”，杂工仆役。《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身自著犊鼻褌，与保傭杂作，涤器於市中。”

“缱绻”，形容感情深厚。唐白居易《寄元九》诗：“岂是贪衣食，感君心繾綣。”

（7）“阛阓”二句：经商的，都与大奸大恶相勾连，儒墨这样的读书人，怎能数得上？

“阛阓”，商业。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印度总述》：“阛阓当涂，旗亭夹路。”

“大猾”，大奸，大恶人。《后汉书·陈蕃传》：“小黄门赵津、大滑张氾等肆行贪虐，姦媚左右。”

“儒墨”，儒家和墨家。战国时期同为重要学派。《庄子·天运》：“天下大骇，儒墨皆起。”

从第十一句“杂作佣保间”到第十四句“儒墨焉足敷”，写吴绩凝向陈三立倾述读书人在奸商中讨生活的不易。

（8）“踌躇”二句：忐忑痛心地拿来酒壶喝酒，忘了将要别离的痛苦！

    “踌躇”，忑不安，极度痛心。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温水》：“阳迈归国，家国荒殄，时人靡存，踌蹰崩擗，愤絶復苏。”

诗的最后二句，写二人痛心地饮酒以忘忧。

五

去郭十五里，谷深水盘环_（1）。借问冢累累，乃见金屏山_（2）。趑趄泣涟洏，魂气黯邱峦_（3）。青松磊石堆，王母之所安_（4）。迤东郁相望，厥为伯父阡_（5）。殇儿百步外，妻也在其间_（6）。哀此一抔土，四世下轻棺_（7）。荏苒岁纪流，骨肉蔽不完_（8）。俯仰内崩裂，愤愠满山川_（9）。还过衡庐下，血泪何能乾_（10）。

【笺注】

    第五首诗，写去城外十五里省四世人的坟墓，发出不能“蔽骨肉”的无力叹息。

（1）“去郭”二句：离城十五里，山谷深，水流急促盘旋。

    “盘环”，犹“盘桓”，盘旋。清龚自珍《清平乐》词：“青谿一曲盘桓，粥鱼茶饭荒寒。”

（2）“借问”二句：打听累累的坟墓在那里？于是就看见了金屏山。

“冢累累”，坟墓众多。语出《乐府诗集·横吹曲辞·梁鼓角横吹曲·十五从军行》：“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金屏山”，或为山峰如金色屏风，故称。不知平江县域是否有山名金屏。查，陈三立太祖母及罗夫人墓地在平江金坪，或即此“金屏山”耶？

首四句，写来到平江十五里外的金屏山墓地。

（3）“趑趄”二句：欲前又不敢前，流下了眼泪，魂灵阴暗了山丘。

“趑趄”，想前进又不敢前进，形容疑惧不决，犹豫观望。汉刘向《新序·杂事五》：“《易》曰：'臀无肤，其行赼趄。’”

“涟洏”，泪流貌。汉王粲《赠蔡子笃》诗：“中心孔悼，涕泪涟洏。”

“魂气”，魂灵。《礼记·郊特牲》：“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4）“青松”二句：青松和石块堆积的地方，是祖母死后安身之所。

    “王母”，祖母。《礼记·曲礼下》：“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

（5）“迤东”二句：曲折向东，草木浓郁相望，就是伯父的坟墓。

“迤东”，曲折向东。宋戴栩《赏梅游中塘分韵得影字呈水心》：“未竟前后村，忽迤东西岭。”

“厥为”，乃是。厥，乃。汉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伯父阡”，伯父的坟墓。陈三立伯父陈树年光绪七年（1881）卒于湖南平江金坪李太夫人墓庐。

（6）“殇儿”二句：百步之外，就是我早殇的儿子，妻子也在那中间。

“殇儿”，早死的儿子，此指罗夫人所生二子陈同亮，早殇。

“妻也”句，此指罗夫人也葬在那里。

（7）“哀此”二句 ：悲哀啊，这一捧土啊，四代人都到了轻薄的棺材里！

“一抔土”，一捧黄土。指坟墓。《史记·张释之列传》：“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轻棺”，轻薄的棺材。宋苏辙《卜居赋》：“谯允南年七十二终洛阳，家在巴西，遗令其子轻棺以归。”

从第五句“趑趄泣涟洏”到第十四句“四世下轻棺”，痛哀四世人葬于此地：祖母、伯父、妻子、儿子。

（8）“荏苒”二句：随着时光渐渐地流逝，不能完全庇护住自己的骨肉。

“荏苒”，渐渐过去，常形容时光易逝。汉丁廙妻《寡妇赋》：“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

“岁纪”，指年代。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史传》：“开辟草昧，岁纪緜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

“蔽不完”，不能完全庇护。蔽，庇护。明吴承恩《叶太母挽诗》序：“俟其华，守其实，蔽护其霜霰。”

（8）“俯仰”二句：沉思默想间，五内迸裂，心中的愤懑，充满山川。

“俯仰”，沉思默想。宋欧阳修《＜归田录＞序》：“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决。”

“崩裂”，迸裂。明张居正《再乞归葬疏》：“生不得侍养焉，殁不得视含焉，每念及此，五内崩裂。”

“愤愠”，怨恨。南朝宋谢惠连《豫章行》：“如何阻行止，愤愠结心胸。”

（10）“还过”二句：回来经过衡山和庐山下，血泪怎么能干啊！

“衡庐”，衡山和庐山的合称。唐王勃《滕王阁诗序》：“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庐 。”

诗的最后六句自责自己不能庇护骨肉至亲而悲伤至极！

六

登穴望高山，周流势逾壮_（1）。蟠天夹万壑，腾蹑虹霞上_（2）。列峰面参差，逡巡走相让_（3）。佳哉气郁葱，精魄庶得傍_（4）。离别在须臾，去去复还望_（5）。乾坤含悲情，烟景触馀怆_（6）。来途造恍惚，岩岫非一状_（7）。隆隆仄涧鸣，漭漭悬沫飏_（8）。卓尔龙门关，圻疆界屏幛_（9）。峥嵘石色改，天堑哂安放_（10）。拒险扼豺狼，因兹想霸王_（11）。伊余倦行役，躬耕托微尚_（12）。土风缅清醇，桂柏契贞谅_（13）。轶荡搜前踪，空明飒孤唱_（14）。

【笺注】

    第六首诗，写了墓地周围的山川形胜与草木葱茏，

（1）“登穴”二句：登上墓地，眼望高山，周边的河流水势更加雄壮。

“登穴”，此指登上墓地的顶部。穴，墓穴。

“周流”，周围河流。《七修类稿》卷四十一《事物类·古镜》：“山在水中，故曰仙山；江水周流，故曰智水云。”

（2）“蟠天”二句：挟持万条山谷，向上蟠居天空，腾跃到霓虹彩霞之上。

“蟠天”，蟠居天空。金蔡珪《医巫闾》：“幽州北镇高且雄，倚天万仞蟠天东。”

“腾蹑”，奔驰追逐。《北史·僭伪附庸传·慕容垂》：“帝纵骑腾躡，马者蹶倒冰上。”

（3）“列峰”二句：各座山峰相对参差不齐，好似往来穿梭，相互避让。

“参差”，齐貌。《诗·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梭巡”，谓往来如穿梭般巡逻。《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九一回：“转弯进了小东门，便看见沿路都是些巡防局勇丁，往来梭巡。”

（4）“佳哉”二句：美好的气象啊，草木苍翠茂盛！精神魂魄或许可以依傍在这里。

“郁葱”，形容草木苍翠茂盛。《后汉书·光武纪》：“望气者至南阳，曰：'气佳哉，郁郁葱葱！”

“精魄”，精神魂魄。汉徐干《中论·夭寿》：“夫形体者人之精魄也，德义令闻者人之荣华也。”

首八句，写墓地周围佳气葱茏。

（5）“离别”二句：一会就要离别了，越去越远又回头远望。

（6）“乾坤”二句：天地之间都含着悲哀之情，云烟缭绕，触动我无尽的悲怆。

“烟景”，云烟缭绕的景色。唐韦应物《游灵岩寺》诗：“吴岫分烟景，楚甸散林丘。”

“馀怆”，无尽的悲怆。馀，无尽。陶渊明《咏荆轲》：“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从第九句的“离别在须臾”，到第十二句的“烟景触馀怆”，写自己离别墓地的悲情。

（7）“来途”二句：前面的路，如到恍惚之境，峰峦都不是一个形状。

“来途”，来路，前路。唐韩愈《题炭谷湫祠堂》：“寄立尺寸地，敢言来途艰。”

“恍惚”，难以捉摸。《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於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 “造恍惚”，拜访恍惚之境。

“岩岫”，峰峦。唐戴叔伦《听霜钟》诗：“髣髴烟嵐隔，依稀巖岫重。”

（8）“隆隆”二句：狭窄的山涧隆隆轰鸣，悬挂的瀑布水势宽阔，水沫飞飏。

“仄”，狭窄。宋陆游《野兴》：“湍流鱠鱼小，仄径鮓花繁。”“仄涧”，狭窄的山涧。

“漭漭”，水广大貌。《文选·宋玉＜高唐赋＞》：“涉漭漭，驰苹苹。”李善注：“漭漭，水广远貌。”

（9）“卓尔”二句：龙门关高高直立，像一扇屏风，分开了不同的疆界。

“卓尔”，高高直立的样子。宋陆游《雨晴游香山》诗：“悠然起舞影零乱，卓尔四顾心激烈。”

“龙门”，湖南平江县今有龙门镇，相传此地在宋代有个人叫张彷，在朝有功，故里被朝廷封为龙门，清咸丰时设有龙门关。

“圻疆”，疆界。宋陈造《次韵樊汊》：“龚黄真父母，秦赵肯圻疆。”

“屏嶂”，此指山如屏风。宋戴复古《呈赵园令》：“翠云屏嶂碧瑶池，万象前陈属指挥。”

（10）“峥嵘”二句：岩石高峻，山色改变，可笑啊，那用得着放一个长江天堑？

“峥嵘”，高峻貌。《文选·班固＜西京赋＞》：“於是灵草冬荣，神木丛生，巖峻崷崪，金石峥嶸。”李善引郭璞《方言注》：“峥嶸，高峻也。”

“天堑”，天然的壕沟。言其险要可以隔断交通。多指长江。唐李白《金陵》诗之一：“金陵空壮观，天堑浄波澜。”

（11）“拒险”二句：据守险要，扼住豺狼，因此想起了西楚霸王。

“拒险”，据守险要。《三国志·魏志·武帝纪》：“卫将军董承与袁术将萇奴拒险，洪不得进。”

“豺狼”，比喻凶残的恶人。《东观汉记·阳球传》：“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悉伏其辜。”“搤豺狼”，扼住财狼。

“霸王”，指项羽。据《史记·项羽本纪》，项羽曾自立为西楚霸王。

从第十三句“来途造恍惚”，到第二十二句的“因兹想霸王”，写离开的路上山川的险要。

（12）“伊余”二句：我已经对出行感到厌倦了，微不足道的志趣，寄托于亲自耕田。

“伊余”，自我。唐贯休《春》：“莫讶相逢只添睡，伊余心不在荣枯。”

“行役”，出行。南朝梁柳恽《捣衣诗》：“行役滞风波，游人淹不归。”

“躬耕”，亲身从事农业生产。《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阳。”

“微尚”，微小的志趣、意愿。常用作谦词。南朝宋谢灵运《初去郡》诗：“伊余秉微尚，拙訥谢浮名。”

（13）“土风”二句：缅怀清净纯正的民风，桂树和柏树，契合了忠正诚信的品质。

“土风”，当地的风俗。晋袁宏《后汉纪·明帝纪上》：“夫民之性也，各有所禀。生其山川，习其土风。”

“清醇”，清净纯正。《后汉书·仲长统传》：“清醇之酎，败而不可饮。”

“贞谅”，忠正诚信。唐白居易《唐故银青光禄大夫范阳张公墓志铭》序：“立朝直清贞谅，肃然有正人风。”

（14）“轶荡”二句：无拘束地搜寻前人的踪迹，孤独的歌唱，飘出空灵明澈的心声。

“轶荡”，无拘束。王闿运 《＜桂阳州志＞序》：“山獠軼荡，踰领西出。”

“空明”，形容心性洞澈而灵明。清郑燮《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三书》：“诚知书中有书，书外有书，则心空明而理圆湛，岂復为古人所束缚，而略无张主乎！”

从第二十三句“伊余倦行役”到诗末，表达自己的“躬耕”的“微尚”。

【附记】

胡迎建：“（第一首、第三首开头四句，第六首开头六句）工于起调，气象恢奇，这类诗或也受到汉魏诗派高心夔等人的影响。”（《陈三立与同光体诗派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