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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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京师陈户部同年

紫燕辞南雁辞北，离思飘飖逐秋色_（1）。天边羽翼宁当乖，寂寞孤城忆京国_（2）。

京国繁华佳可游，共君蹀躞御沟头_（3）。龙骧宫阙朝霞起，鱼贯胡同夕照浮_（4）。清时歌舞年年在，辇毂欢踪散人海_（5）。等闲取酒向貂蝉，烂漫珠珰动光采_（6）。二八雏鬟正妙龄，第一才名四座倾_（7）。朝朝留饮不辞醉，夜夜闻歌若有情_（8）。

花底光阴如石火，一时沦落君还我_（9）。宣武门前车马鸣，绰约啼妆遮道左_（10）。

别来世事尽堪怜，狡虏楼船暗塞天_（11）。朝议纷纭气欲夺，军容惨澹还戍边_（12）。莽荡瀛寰鼓声死，跨海旌旗连万里_（13）。从约何曾决两言，捷音徒震旁人耳_（14）。

儒生太息道空存，剑佩萧条但闭门_（15）。相望兵戈况满眼，零乱关山有梦痕_（16）。

【笺注】

此诗是陈三立寄与京师的乡试同年的陈户部。

陈户部，即陈炽（1855-1900），原名家瑶，字次亮，晚号瑶林馆主。江西瑞金人。光绪八年（1882）举人。历任户部郎中、刑部章京、军机处章京，曾遍游沿海各商埠，并考察香港、澳门，主张学习西方以求自强。1895年与康有为在北京组织强学会，力主变法，受翁同龢赏识。有《春林屋诗》。

陈炽与陈三立是乡试同年，并同时参加了次年的会试，均未售。此诗写自己与陈炽分别的思念、回忆了在京师的浪漫交游，痛哀别后朝廷处置中法战事的的不堪，以及书生的空叹奈何！

（1）“紫燕”二句：紫燕辞别了南方，大雁辞别了北方，离别的思念飘飘摇摇，秋色中追逐着。

    “紫燕”，燕名。也称越燕。体形小而多声，颔下紫色，营巢于门楣之上，分布于江南。见宋罗愿《尔雅翼·释鸟三》。唐顾况《悲歌》：“紫燕西飞欲寄书，白云何处逢来客。”此以紫燕拟陈炽，而以大雁自比。

（2）“天边”二句：在天子身边辅佐，岂可违背圣意？我孤独在城中，寂寞无聊，回忆着在京师的日子。

“天边”，指在皇帝左右。前蜀韦庄《王拾遗枉访病中延候不得因成寄谢》诗：“自为江上樵苏客，不识天边侍从臣。”

“羽翼”，指飞翔，比喻辅佐。《吕氏春秋·举难》：“（魏文侯）以私胜公，衰国之政也。然而名号显荣者，三士羽翼之也。”高诱注：“羽翼，佐之。” 此以“天边羽翼”，比拟陈炽。

“宁当”，岂可。宋范成大《秋芸有春绿》诗：“清霜早晚至，何草不能黄？宁当念衰落，政尔事容光。”“宁当乖”，岂可相违？

诗的头四句，写分离以来相互思念，自己寂寞时常回忆赴京会试的时候。

（3）“京国”二句：繁花的京师有好地方可游玩，和你迈着小步走在御沟的边上。

“蹀躞”，小步行走。唐权德舆《从叔将军宅蔷薇花开太府韦卿有题壁长句因以和作》：“环列从容蹀躞归，光风骀荡发红薇。” 此指光绪九年（1883）陈三立赴京参加会试与陈炽散步。

“御沟”，流经宫苑的河道。南朝齐谢朓《入朝曲》：“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4）“龙骧”二句：宫阙如龙昂头，迎着朝霞飞起，胡同鱼贯而入，夕阳的光彩浮动。

“龙骧”，昂举腾跃貌。《汉书·叙传下》：“云起龙襄，化为侯王，割有齐楚，跨制淮梁。”颜师古注：“襄，举也。”

“鱼贯”，游鱼先后接续。比喻一个挨一个地依序进行。《三国志·魏志·邓艾传》：“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5）“清时”二句：清平的时代，年年都有歌舞，京城的皇辇之下，我们欢乐的踪迹，散入人海之中。

“清时”，清平之时。《文选·李陵＜答苏武书＞》：“勤宣令德，策名清时。”张铣注：“清时，谓清平之时。”

“辇毂”，皇帝的车舆，代指京城。《三国志·魏志·杨俊传》：“今境守清静，无所展其智能，宜还本朝，宣力輦轂，熙帝之载。”

（6）“等闲”二句：随意拿来酒，面对着貂蝉似的美女，珍珠的耳饰绚丽地放射着光彩。

“貂蝉”，《三国演义》中的人物，司徒王允家的歌伎。此代指美女。

“珠珰”，缀珠的耳饰。汉刘桢《鲁都赋》：“插曜日之珍笄，珥明月之珠璫。”

（7）“二八”二句：小女子正是十六岁的妙龄，号称第一的才名，令四座倾倒。

（8）“朝朝”二句：朝朝留下饮酒，不辞饮个醉；夜夜听到歌声，好似有着深情。

从第五句“京国繁华佳可游”，到第十六句的“夜夜闻歌若有情”，写二人京师的游玩。

（9）“花底”二句：鲜花底下度过的光阴，如电光石火地消逝，一时间会试流落，有你还有我。

“石火”，即“石火电光”之省，形容事物象闪电和石火一样一瞬间就消逝。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四：“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石火电光，已经尘劫。’”

“沦落”，流落。唐白居易《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此指会试落第。

（10）“宣武”二句：宣武门前车马喧鸣，丽妆打扮的美女，风姿绰约，遮挡在道边。

    “啼妆”，东汉 时，妇女以粉薄拭目下，有似啼痕，故名。《后汉书·五行志一》：“啼糚者，薄拭目下若啼处……始自大将军梁冀家所为，京都歙然，诸夏皆放效。”

从第十七句“花底光阴如石火”至第二十句“绰约啼妆遮道左”，描写二人京城时的交往游历。

（11）“别来”二句：分别以来，世间发生的事情都叫人哀怜，狡诈的外敌战舰，塞得天昏空地暗。

“狡虏”，狡诈的外敌。柳宗元《平淮夷雅表·方城，命愬守也。卒入蔡，得》：“狡虏既縻，输于国都。”此指法国军队。

“楼船”，有楼的大船。古代多用作战船。《史记·平準书》：“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餘丈，旗帜加其上，甚壮。”“狡虏楼船”，指法军继攻破镇南关后，又于六月，法国的军舰攻我台湾基隆与福州马尾，福建海军舰队覆灭。

（12）“朝议”二句：朝廷议政，各种意见纷纭，令人丧失志气；军容暗淡，还是要保卫边疆。

“朝议”，朝中议政。《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气还夺”，还是丧失勇气或志气。《尉缭子·战威》：“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

“军容”句，此指两广总督张之洞荐用冯子材，反攻法军，取得镇南关大捷。

（13）“莽荡”二句：辽阔无边的海陆世界，我军的战鼓声都停了，跨海的军队，旌旗绵延有万里。

“莽荡”，辽阔无际。汉班固《北征赋》：“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

“瀛寰”，即世界，地球海洋、陆地的总称。元萨都剌《谒抱朴子墓》诗：“真境空明自今古，烟霞依旧隔瀛寰。”

“鼓声死”，此指冯子材取得镇南关大捷，本计划下北宁，破河内，但清廷下诏停战，故称“战声死”。

（14）“从约”二句：签订合约，何曾是两三句话就轻率决定？捷报传来，只是震动着外人的耳朵而已！

“从约”，合纵之约。《战国策·燕策二》：“燕反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此指中法战争时签订的《中法和约》。

“决两言”，即“两言可决”，两三句话即可决定，形容寥寥数语就把事情办妥了。语出《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可决耳。’”

“捷音”，报捷的声音。此指中发战争的捷报声，时中法战争中台湾和杭州湾防卫法军成功，镇南关战役大捷。

从第二十一句“别来世事尽堪怜”，到第二十八句“捷音徒震旁人耳”，写分别后的中法战事，尤其是“从约何曾决两言，捷音徒震旁人耳”两句，表达了陈三立对朝廷中主持《中法和约》的李鸿章的批评。

（15）“儒生”二句：读书人哀叹啊，空有大道在胸；军队的腰间佩剑冷落无用，只好关门自守。

“道空存”，空有大道在胸，而无能为力。唐李白《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前赏逾所见，后来道空存。”

“剑佩”，腰间佩带的剑。唐杜甫《人日》诗之二：“佩剑衝星聊暂拔，匣琴流水自须弹。”

“萧条”，冷落无用。宋陆游《新寒》：“江湖跌宕送余日，书剑萧条孤壮心。”“剑佩萧条”，指中法战争中，本来胜利却停止作战，只图自守。

（16）“相望”二句：相互远望，何况正是兵戈满眼！梦痕中，有着纷乱的关山！

“零乱”，即“凌乱”，纷乱。南朝梁何逊《和刘谘议守风》：“弥旬苦凌乱，揆景候阡陌。”

“关山”，关隘山岭。《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五·木兰诗一》：“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从第二十九句，到诗末的四句感叹书生关心国事而无能为力。

【附记】

     胡迎建论“别来逝世尽堪怜”以下十二句云：“光绪十一年（1885）元月，法军由河内出发，清军弃守战略要地凉山，退回中国境内。法军攻破镇南关，一时人心惶惶，朝议纷纷。六月，清廷与法国签订了让步的《中法越南条约。随后法军又派军舰攻打台湾基隆与福州马尾港，福建海军舰队覆没。幸而两广总督张之洞荐用冯子材，反攻法军，取得镇南关大捷，计划下北宁，破河内，然清廷下诏停战，此诗即因此而发浩叹。'狡虏楼船’句言法军舰攻我海防；'军容惨淡’句写冯子材率军出征；'鼓声死’写撤兵无奈状；'从约’句写签订条约。'捷音’句言徒然震动一时，不得已而撤兵。但世事堪悲的是，清朝廷妹妹妥协示弱，以至'剑佩萧条’，闭门自守。关山兵戈，徒遗梦痕。”（《陈三立与同光体诗派研究》第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