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名为生态健康联盟（EcoHealth Alliance）的美国非营利组织，由于资助了与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所相关的研究，目前正面临特朗普政府的“刁难”。
今年 4 月，该组织突然被剥夺了联邦政府的研究拨款，原因直指总统特朗普的阴谋论：新冠病毒来源于武汉病毒所。而该组织和武汉病毒所有合作关系。
现在，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变化。据《华尔街日报》8 月 19 日报道披露，上个月，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给生态健康联盟发了一封信件，信中的措辞颇有 “讹诈” 的味道：先声称该组织可以恢复拨款了，紧接着又说现在必须暂时停止，除非他们能交出关于武汉病毒所的相关资料，NIH 就可以放行。
信件中提出的条件包括：
1、生态健康联盟必须提供武汉病毒研究所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使用的病毒样本；2、该组织必须作为第三方对武汉病毒研究所进行外部调查，尤其要注意“武汉病毒所员工是否在 2019 年 12 月之前就掌握了 SARS-CoV-2 样本”；3、解释一名在武汉病毒所工作过的科学家 “失踪” 问题，此前社交媒体上有人称此人是零号病人（武汉病毒所曾声明，这名科学家是研究生，取得硕士学位后去其他地方工作了）；4、针对武汉病毒所在 2019 年 10 月所在区域手机流量下降和周边道路设立路障的传言做出解释；5、提供武汉病毒所在 2018 年针对美国国务院关于对其安全问题担忧的回应；
前 NIH 主任、诺奖得主哈罗德 · 瓦尔姆斯（Harold Varmus）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评论称，“这些条件令人发指，尤其是在拨款已经被同行评议通过并且正在解决当今世界上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动物病毒如何传播给人类的时候”。此外，他还补充道，“整个事件是对 NIH 道德操守的可悲攻击”。生态健康联盟则在一份声明中表示，“NIH 肆无忌惮的恢复进而又停止对我们的资助，然后试图强加一些无关紧要的条件，影响了这项关键工作的进行；许多政府和世界卫生组织都无法成功地满足这些要求；调查其他机构进行的研究，以及在NIH资助之前数年就完成的研究，这封信不仅继续在事实上终止了补助金，它还要求我们将员工的健康和安全置于危险之中。”
来自生态健康联盟的华人科学家李泓萤，同时也是联盟的中国项目协调员，她对 DeepTech 表示，一开始看到要恢复项目资助还挺高兴，但看到这些要求觉得不可思议，又气又好笑。“NIH 的这一系列操作，就是一个科学向政治屈服的事件，在我看来不体面。”图｜中国湖北省武汉病毒研究所（来源：Ars Technica）
这项中美科学家合作的蝙蝠研究是否会就此终结？生态健康联盟与武汉病毒所石正丽团队的合作是否会被迫中断？联盟将会如何应对解决？
对于这些问题，李泓萤回复称，从 4 月份资金被取消到现在，该项目一直处于停滞状态。但相关的工作并没有停下来，虽然联盟很多科研人员因为要参与到疫情的应对中，导致工作进展有些滞后，但团队十多年都在做这件事，有没有这项补助都会一直做。
“未来的工作也是一样，合作肯定要继续，不会就此终止，我想这是全世界科研人员的共识，特别是在新发传染病研究的领域。要说（NIH 的举措）会对未来的蝙蝠冠状病毒研究有什么影响，全世界这么多科学家都在做相关的研究，可能也不缺这点资金，但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NIH 这样的做法，给大众的感觉似乎是不认同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所以要说解决方法，那就是继续做好目前的工作，因为这项工作对于了解和预防新发传染病的出现非常重要。”李泓萤说道。
在过去大约 15 年的时间里，生态健康联盟和武汉病毒所研究员石正丽团队协作，深入研究了蝙蝠体内的冠状病毒如何溢出传播到人的路径，基于这些珍贵研究，研究人员开发了冠状病毒暴发的区域风险评估机制、诊断预防策略，以及治疗和疫苗开发的工具等。图｜研究人员进行蝙蝠采样（来源：生态健康联盟）新冠疫情暴发初期，李泓萤曾在一次采访中告诉 DeepTech ，野生蝙蝠的冠状病毒“溢出”事件或已悄然发生了多年。研究人员长期以来也一直在中国和其他数十个国家地区，从不同种类的野生蝙蝠中收集血液、尿液、粪便、口腔肛门拭子等样本，以从根源上探究人类如何有效抵御冠状病毒侵袭的难题，联盟的研究覆盖了 10000 多种蝙蝠和 2000 多种野生物种，鉴定出包括冠状病毒在内的约 500 多个病毒物种，李泓萤也深度参与了很多调研项目。这些研究有助于各国病毒防控策略的改进，例如对野生动植物进行高危病原体监测、监测和降低与野生生物接触的高风险人群的风险、改善野生动植物贸易和动物市场的生物安全等，建立“暴发前监测”的预警机制，密切监测新型传染病毒的出现。
2014 年，生态健康联盟得到由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简称 NIAID，NIH 下辖单位）提供了名为“了解蝙蝠冠状病毒出现的风险”的科研拨款，并在获得优秀同行评审分数后，在 2019 年之后可以再续期 5 年。
据 Science 报道，在最初的 5 年里，生态健康联盟主席彼得·达扎克（Peter Daszak）在 NIH 的审查和批准下，从 310 万美元的科研拨款中，约向石正丽团队分配了 59.9 万美元的研究资金，来支持实验室测序技术，以鉴定有可能跳到人类身上的蝙蝠冠状病毒。这笔拨款还支持了对生活在中国南方蝙蝠洞附近的人群进行血液检测，以确定他们是否潜在携带了蝙蝠冠状病毒的抗体。
生态健康联盟的下一个研究计划，即到 2024 年完成更多的人群、野生动物和实验室研究，以确定冠状病毒感染人类风险最高的热点地区并建立预防机制。图｜生态健康联盟对 NIH 要求的回应（来源：生态健康联盟）
这项研究的潜在价值有目共睹，中美两国的科学家密切合作，针对这项研究发表过至少 20 篇研究报告和追溯冠状病毒的基因序列谱系，也大大帮助了业界对抗冠状病毒的药物研发。
然而，即便做了如此多卓有成效的工作，生态健康联盟依然难以逃脱找上门来的麻烦。新冠病毒阴谋论和白宫善变的政策导致 NIH 不断施压，让这项针对蝙蝠冠状病毒的多年科研项目遭到严重干扰，甚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部分美国政客一再暗示宣扬，新冠病毒的大流行是从武汉病毒所流出造成的。
受这些不利因素挑拨，2020 年 4 月底，NIH 突然宣布停止向生态健康联盟资助科研经费，此举强行破坏了两国科学家长期的合作关系，如今，又提出很多无理要求，要求收回并移交有关中国实验室的材料和信息，才会进一步资助经费，决策阴晴不定。
李泓萤对 DeepTech 表示：“我个人的话，一开始看到要恢复我们的项目还挺高兴，但看到这些要求觉得不可思议，又气又好笑。一方面这些都是几个月前的谣言了，科学家都已经辟谣，事情也都过去了；另一方面，我们既不是政府部门也不是情报机构，为什么让我们去回答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和我们的研究没有关系。从这些要求中，我们很难看到 NIH 想要继续开展这项研究的意愿。NIH 的这一系列操作，就是一个科学向政治屈服的事件，在我看来不体面。”来自 77 名诺奖得主和 30 余家机构的联名反对NIH 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切断科研资金，遭到 77 位美国诺奖得主联名发声抵制，他们认为在新冠病毒大流行肆虐的当口，反而停止对冠状病毒的研究是“极其荒谬的”、“现在正是我们需要支持这种研究的时候”。诺奖得主们在信中指出，NIH 的举动通过干预科学行为树立了一个危险的先例，损害了公众对联邦研究基金授予过程的信任。图｜来自诺贝尔奖得主以及科研界的联名抵制信（来源：Science）与诺奖得主同期发起抵制的，还包括美国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学会等 31 个科学组织。他们在致 NIH 的公开信中提到，“呼吁 NIH 在该问题的决策过程中保持透明，敦促联邦资助机构保护美国的生物医学研究事业。NIH 必须立即重新考虑已经采取的行动。在这场病毒大流行危机中，持续的科学政治化是一个令人震惊的趋势，不仅危及科学道德，而且危及公民的生命。”至今，关于新冠病毒大流行起源的辩论仍在 “政治漩涡” 中被利用，一些专家仍在质疑 NIH 是否有法律权力，来单方面取消已经资助的科研赠款。对此，美国医学学院协会高级主管兼监管顾问希瑟 · 皮尔斯（Heather Pierce）曾指出，在科学不当行为或利益冲突的情况下，NIH 有权取消拨款，但是，NIH 官员至今并未在公开声明中合理指控这项针对蝙蝠的研究有何不当之处。NIH 取消科研资金有很明显的针对性，而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人，便是坚持了十多年相关科研、武汉病毒所的专家石正丽。2019 年 12 月 30 日新冠病毒疫情初现，当时她的团队首次收到了来自确诊患者的样本，随后，她带领团队与其他科研机构一起，迅速进行了分析研究，并在最短时间内鉴定出病原体，为疫情防控提供了科学依据，但没想到的是，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被阴谋论冤枉为源头，有苦难言。早在 4 月 18 日，NIH 宣布取消对生态健康联盟的科研资助之前，石正丽就曾对 ScienceInsider 说，“COVID-19 病毒最接近的祖先仍然是神秘的，它肯定不是来自我的实验室或任何其他实验室，把科学搞得如此复杂实在是太可惜了。”她强调，尽管实验室多年来研究了 2000 多种蝙蝠冠状病毒，但几乎所有这些研究仅涉及病毒的遗传物质，而不涉及传染性病毒。她反驳了新冠病毒自武汉病毒所流出的谣言，称在疫情发生之前，他们从未接触或研究过这种病毒，也不知该病毒的存在。“美国特朗普总统关于 SARS-CoV-2 从我们研究所泄漏的说法完全与事实相矛盾，危害并影响了我们的学术工作和个人生活，他欠我们一个道歉。”图｜2004 年，石正丽在中国广西省的一处蝙蝠巢穴附近采集样本（来源：Scientific American）
石正丽强调，在过去的 15 年中，她所在的实验室仅分离了三种与感染人类相关的蝙蝠冠状病毒：除了帮助鉴定这次的新冠病毒之外，一个是 2003 年暴发的 SARS 病毒，另外就是从 2000 多种实验室检测到的蝙蝠冠状病毒中，发现与 SARS-CoV-2 相似度为 96.2％的一种病毒，这意味着它们可能有共同的天然宿主。她还指出，她实验室中的所有教职员工和学生都接受了 SARS-CoV-2 的检测，每个人都呈阴性，这挑战了阴谋论所描述的该小组中有感染者引发了病毒大流行。对于 NIH 根据白宫要求停止对生态健康联盟拨款的决定，令石正丽感到特别沮丧，她说：“我们不理解这项决策，并且认为它绝对是荒谬的。”石正丽表示，在湖北的多年监测实验中，从未出现过接近 SARS-CoV-2 的蝙蝠冠状病毒，这使她相信病毒从动物到人类的跳跃发生在其他地方，而且与很多相关科学共识一致，病毒更可能通过其他中间宿主感染了人类。新冠病毒真正的起源仍然神秘，现在更多的是科学分析和推测，而分析预测也需要讲究充足的证据，而不是信口开河。未来可能还会有类似的病毒疫情暴发，而这恰恰是进行新兴病毒起源研究国际合作的重要性，需要世界各地的科学家站在一起，共同努力，而不是被政治化施压割裂。如今 NIH 阴晴不定的多变政策，却与此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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