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林丨“阳了”，应该说成“阳哉”还是“阳脱哉”？

前言 接触方言语法不是很久，这篇短文主要是希望调动一些母语者的语感，加上方言语料，配合一些笔者对方言语法浅薄朴素的认识，分享笔者对“阳脱”和“阳（*脱）”区别的看法。

政策刚刚变化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阳了该怎么办？”，笔者在大家的讨论中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阳了”，方言里该说成“阳脱哉”还是“阳哉”？最近两个礼拜笔者也在观察上海话和本地话“阳了”的表达方式，既有听到说“阳脱”的，也有听到不加“脱”的。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先要解释为什么有的时候“形容词”作谓语要加“脱”，但有的时候不能加“脱”。

上海地区吴语，传统上“死”、“坏”类不及物动词一般不能直接作谓语，必须用动补结构，要加“脱”等“掉”类动相补语——所谓“动相补语”，表示的是动作产生结果的补语性成分，普通话中典型的例子有“着见~了一只猫、到碰~了怪事、见梦~了老虎、完写~了作业、好做~了晚饭”——也就是说，在上海及附近的吴语中，人“死了”必须要说“死脱哉”，东西“坏了”必须要说“坏脱哉”，不能说“死哉”、“坏哉”，例：

第一组

冷（*脱），常用在体感的变化，如：冷哉末拿空调开开。这种情况下，虽然“冷”了，但还是可能“热”回来的。

冷脱，常指事物的性质发生变化，如：还勿吃脱要冷脱哉，冷脱仔要勿好吃个，豪㥰吃呀噶。这种情况下，“冷”了一般便“热”不回来了。

“冷”的反义词“热”，没有相应的加动相补语“脱”的说法。试想一个场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雪糕暴露在室温中，升温、融化，我们可以说它“烊脱哉”化（掉）了，但仍然不可以说“*热脱哉”（这个情境中，“*冷脱哉”或“*热脱哉”任何一个“脱哉”说出去都是不合情、不合理的）。虽然“热”对雪糕而言带有负面意义，但我们把背景换成热食，那么“热”就会在绝大多数场景下占据积极的一方，所以试图表现出负面意义的“*热脱”是一个非常低频的表达，很难以合法身份进入口语中。

第二组

坏（*脱），常用在处境的变化，相当于“糟了”，如：难这下坏啊哉，难哪恁弄头哈？但需要注意，尽管这么说了，说话者还是希望事情变好的。

坏脱，常指事物的性质发生变化，如：摆勿起个，一歇歇就要坏脱个，横竖坏脱仔末忒伊厾脱。放不起的东西（食物等），一旦坏了，大概就好不了了。

同样地，“坏”的反义词“好”，没有相应的加动相补语“脱”的说法，只能说“好哉”，但绝无“*好脱哉”这样的表达。

第三组

死（*脱），常用于处境的变化，如：难死哉，弄勿好啊哉。说话者是抱着改善现状的期望说这句话的。

死脱，常指事物的性质发生变化，如：对过koe老头老早死脱垃哉，死脱仔多年垃哉。人死不能再生，这是一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同样地，“死”的反义词“活”，没有相应的加动相补语“脱”的说法，只能说“活哉”，但绝无“*活脱哉”这样的表达。

在新冠肺炎检测结果这个话题中，“阴”和“阳”是构成二项对立的两个词，其中“阳”是负面的、消极意义的。由于存在这种二项对立的约束，即便是说“阳脱哉”的人，若是转阴了，也不会说“*阴脱哉”，这反映了方言中既有规则的约束作用。

我们可以发现，以上二项（极性）对立的词之间，只有负面的一方才能用“脱”。即便对个别的语境而言，积极和消极发生了互换，但“脱”总是跟负面意义更高频的那一方绑定的（这是因为方言表达习惯限制了“脱”与高频正面意义组合的自由）。同时，负面的一方也可以不加“脱”，但加了“脱”就肯定意味着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所以说，“脱”本质上标记的是一种难以改变的结果，所以在语用中常常伴随着负面色彩。

“阳了”这个用法是新生的，体现了日常表达的简便性要求，大众已经接受了这个用法，它已经进入民族共同语中。但是，每个人对“阳”作谓语时如何折合并吸收进方言中，却有各自的理解。

有人认为“阳了”和“死了”、“坏了”一样，表明健康的性状遭到破坏，带有浓厚的负面色彩，所以“阳”也算“死”、“坏”类不及物动词。因此，既然“死”和“坏”这个时候要加动相补语“脱”，那么推广到“阳”上，“阳”的后面也得加个“脱”才行，这样才能使他们在方言语法的表现保持一致。笔者自己也更偏向加个“脱”。

但时新表达进入地方口语，还没有形成稳定的用法，完全取决于母语者的语感。同样表达“阳了”这个意思，有人没有把“死”、“坏”类不及物动词的相关用法类推到“阳”这个词，理由是“阴阳”这对反义词并不只存在单向的转化，由于存在病愈的可能，被破坏的性状是可以部分或完全复原的，所以他们不加“脱”。这当然也没有大问题。

由于两种说法都是从现有的方言习惯用法中类推出来的，因此公众号不在此传播任何一种规范性要求，而是认为两者都有一定的道理。本号鼓励大家用已经形成的方言语法规则类推到更多的日常生活场景中，为方言表达增添更多新的内容。

一门活的语言，必然有与时俱进的要求，需要在变化的时代中不断锻炼自身的表达能力。研究方言表达的底层逻辑，正是为了更好地把民族共同语的时新表达吸收到方言当中去，使其经过方言表达习惯的处理改造成为方言口语自然鲜活的一部分，使方言焕发出无限的生机活力。

今朝是冬至日。笔者老早过着垃哉，阳（脱）仔头两个礼拜啊哉，还勿曾好来透啊哩。晓得55-21，不知道哪恁个，症状倒一样呒啥，一咳嗽勿咳嗽，一痛勿痛，寒热也一发勿发，但是就是一直阳垃，直到难勿曾转阴。大家还是千万要当心，覅畀伊过着迭只毛病，得着仔总归讨债个。逃逃勿脱末，屋里向物事备好垃，勿要忒衰瘏太累，忒伊醒个醒休息一下。祝愿各位读者朋友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