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盛戎：移花接木，推陈出新，排新戏是离不开老戏的技巧

裘盛戎口述  张胤德整理  

   凡是传统的好唱腔好表演无一不是和它所表现的内容紧紧地结合着，拿过来就用会使人觉得牛头接在马身上，那就糟了。虽然京剧的唱腔是一曲多用， 但不是一曲万能，用的时候应该慎重。不必说一大段唱腔，就是改变人物的服装，我认为也不能随便乱来。像《除三害》周处的服装，按老规矩穿素蓝褶子，我们感到周处这个人幼而失教、称霸乡里、任性放荡，但他不是坏人，知道济困扶危，知错能改，穿素褶子劲头不足，就决定改穿花褶子。可是小花的太碎，不足以表现他的粗犷、豪迈；大花的像牡丹又太富贵气，最后决定在褐黄底子上绣大朵菊花，用平金加紫红色边，取菊花的质洁、耐寒、笑傲霜雪，再加上颜色的映衬， 就显得俏皮而不轻浮，用来表现放荡不羁的性格，任性豪侠的脾气，观众反映说：周处的服装把他的脾气、个性都带出来了。

   排新戏是离不开老戏的技巧，可是尽用老的也不够，因为传统的老东西毕竟有限，这就需要我们根据新内容作新的发展。比如我排《赵氏孤儿》时，觉得原有花脸中的老唱腔难以表现魏绛打完程婴后知道了孤儿真情的惊、喜、恼恨、后悔的复杂心情，于是跟李慕良同志共同研究，参考了老戏《七擒孟获》中孟获那段汉调，创造了那段“我魏释闻此言 …… ”的〔汉调二簧〕；在《官渡之战》曹操的唱中安上花脸唱腔中没有的〔二簧三眼)；在《除三害》中周处从〔二簧散板〕起，不知不觉中上了板，还有〔二簧〕 的〔二六〕等；在《赤桑镇》中的〔二簧三眼〕接〔快三眼〕，也是板槽运用上的新改革。这些新唱腔都是试着来的，并且随演随改还不算定型，希望多听取同志们意见。我的意思是借此来说明新内容是需要用新形式来表现的。

裘盛戎演唱《赵氏孤儿》选段

   不论是移植借用老的唱腔和表演与创作新唱腔和表演，都不能脱离传就。梅兰芳先生在这方面的精辟见解，给了我很大启发。他说：“艺术的本身，不会永远站着不动，总是像前浪推动后浪似的一个劲儿往前赶的，不过后人的改革和创作，都应该先吸取前辈留给我们的艺术精粹，再配合了自己的工夫和经验，循序进展，这才是改良艺术的一条康庄大道，如果只是靠着自己一点小聪明劲儿，没有什么根据，凭空臆造，原意是想改善，结果恐怕反而离开了艺术。”(《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二集，79页)

   艺术形式的革新离不开剧目内容的革新，重要的还是剧目问题。因此我非常赞同整理改编传统剧、新编历史剧和现代剧三者并举的方针。对于新编历史剧和表现现代生活的戏，是应该加以重视的。如果只改老戏，而不创作新的剧目，就不可能有很大的革新创造。新中国建立之后，我在整理改编传统剧目，演出新编历史剧方面，做了一些工作，可是没搞过现代戏，今后我希望在排演现代戏方面也做做尝试。

裘盛戎演唱《姚期》选段音配像

   但是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怎样做好传统剧目的推陈出新。比如我的《姚期》,  整出戏毛病不算大；可是在后面姚期绑子上殿时，有“我死为忠，子死为孝，妻死为节” 和指家院说的“难得你们成全老夫一个义字”的词，原来我认为姚期既然是封建统治阶级中的人物，说一些封建话是不奇怪的，后来经过进一步讨论，认识到：姚期的身上固然有封建思想，可是，在这出戏中，他与皇帝刘秀有矛盾，他对皇帝不完全是“臣死为忠”，而是“伴君如伴虎，如羊伴虎眠，  一朝龙颜怒，四体不周全”，把皇帝看成“天威难测”的虎，因而他谨慎、小心，惴惴自 危，这才是姚期的观点和态度，由此也暴露出封建统治者的残酷压迫，而原词中的“忠孝节义”恰恰是旧时代的作者借姚期之口来宣传封建道德，所以在今年去香港演出之前，就把它去掉了。

   像从《探阴山》改编而来的《铡判官》，尽管它还是不太坏的鬼戏，可是整个剧情是说包公到阴曹地府巡视，有鬼魂出现，有的唱词还保留了为了吓唬人和制造恐怖气氛的老词，要是叫还有迷信思想的人听了，是会起副作用的，这样的戏就坚决不演。

裘盛戎  李和曾演唱《铡美案》选段音配像

   也有些传统戏个别枝节有问题，那就改动一下，比如《铡美案》包公的老唱词有“我与你在朝房相过了面皮，我看你左眉长来右眉短，左膀高来右膀低，眉长眉短有儿女，膀高膀低定有前妻”，改成今天演出的《秦香莲》就取消了这段宣传封建迷信的唱词，使包公的形象更完整。还有《坐寨、盗马》的窦尔敦，“将酒宴摆在分金厅上”改为“聚义厅上”, “坐地分赃”，改为“除暴安良”，把窦尔敦这个人物被歪曲为贼寇改成为锄暴安良豪侠。当然，《盗马》之后的《连环套》就不能演了，因为那是歌颂特务走狗黄天霸的。这个工作我只是做了一些， 还远远的不够。

   戏曲革新的关键在于剧本。我们现在最缺少的也是剧本。所以恳切希望我们的剧作家能供给我们新剧本，特别是也照顾照顾我们唱花脸的，因为新剧本中，以花脸为主的戏，与生和旦等行当比起来，就更少了。

   最后还想谈谈青年演员的保守思想问题。按说青年演员旧东西不多，包袱少，不应该保守。可是有的青年演员却盲目地崇拜旧东西，这点是师爷留下来的，那手是师傅的真传，都不能改，甚至师傅都死了，他的一腔一调都不能动一点点。其实师傅要是活着连师傅也要改，因为师傅要是像徒弟那么保守，按着他师傅的脚印亦步亦趋，就留不下他自己创造的好东西了。今天，老一辈的同志尚且雄心勃勃地要当京剧革新的促进派，

   难道有志气、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演员反而当个保守派吗?我愿与大家共勉。【来源：《戏剧报》196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