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大淀湖(第六章)

长篇小说连载:大淀湖(第六章),第1张

大淀湖

这部长篇小说,一共有十二章。连载到第六章,就不再连载了。有时间,如果,我心血来潮,就出版。其实,我越来越觉得,对我而言,写字就是一种享受,至于结果如何,对我而言,不重要的。对别人而言,就更不重要了。谢谢坚持阅读的朋友!由衷感谢!

长篇小说连载:大淀湖(第六章),第2张

第六章

一九七零年

一,

春末,大淀湖有了异样,时常有腐烂的鱼虾漂到岸边。最可怕的一次,是十几里的湖岸,一片血红,像一条起伏的红绸带。那次,死的都是红鲤鱼,它们的眼睛都睁得滚圆,眼睛也都是血红血红的。之后,镇上不断有人生怪病,皮肤一碰就流血,而且血流不止。西医中医都没有办法。

一位路过大淀湖的老者出了一个主意:“去到红鲤鱼的身边浸泡一下吧。”

生了怪病的人就去试了试,果然灵验。于是,死了的红鲤鱼成了宝,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去处理。奇怪的是,死了的红鲤鱼一直在湖岸漂浮,居然不腐烂,也没臭气。

老者说:“这些红鲤鱼需要喝了恶人的血才能重生啊!”

恶人是谁?它在哪里呢?你又能怎么办呢?

自从老者来过镇上后,我姐的噩梦就不断了,常常哭醒,然后尖叫,那恐惧的声音像一首哀婉的乐曲久久缭绕在大淀湖的上空。每到这个时候,我小哥就会从床上坐起来,用两手使劲地抽自己的耳光,打得又重又响,几乎掩盖了我姐的尖叫。只有这时候,我姐才会收住声音,将我小哥死死抱紧,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

直到有一天,我母亲背回来半头猪。她用斧头将猪劈成六块,她将一块猪肉放在砧板上,双手各持一把刀,她对我姐说:“这就是那魔鬼,我们将它剁成烂泥如何?”

我姐点点头,我和我小哥也点点头。

我父亲沉默地看着。

我母亲下手很重,一刀一刀,一刀又一刀;几分钟后,我母亲的双手就像机器人的手臂一样,风驰电闪地上下,几乎麻木地翻飞,就像蜻蜓舞动的翅膀。

我母亲失控得几乎到了发疯的程度。

当我父亲上前抱着我母亲的时候,我母亲的汗水和泪水已经无法分清了。

我母亲说:“他糟蹋了我们的孩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父亲说;“我会让他咽气的!”

鬼使神差,我姐爱上了剁猪肉。起初是剁饺子馅用的肉,家里的,邻居的,后来部队包饺子的肉馅也全由她包了。她像表演一样,站在一个大凳子上,左手一把大菜刀,右手一把大菜刀,双手轮流上下,刀起刀落,铿锵有力。我姐的手腕就像装了滑轮,菜刀就像黏在她手上一样,翻转腾挪,惊险无比。

战士们看我姐剁猪肉,就像欣赏魔术一样。时不时地叫好喝彩。只有我父亲微笑地看着,心在滴血。

我姐的刀工绝技,慢慢演化成对猪的全能战士。一头猪,从杀到分解,除了搬运,我姐不需要帮手,一个人可以轻松完成。随之而来的,是我姐对鸡鸭鱼之类动物的屠杀和分解的痴迷。她甚至可以将一只青蛙的脚,分解成肉、骨头和筋脉。

镇上有个世代抓蛇的老者说,有一天他在墓地看到我姐在追逐一条毒蛇,那蛇见到我姐就像见到瘟神一样,根本没有战斗力,不顾一切地逃窜,最后被逼无奈,投进大淀湖自尽了。老人说,祖祖辈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蛇的。

而有一天,我姐失魂落魄地倒下了,她口吐白沫,浑身不停抽搐。她在一个拐角处,无意间撞见了戴着红袖章的县革委会主任柯麻子。

柯麻子的淫笑和口水,将我姐瞬间击倒了。

我父亲对我姐的抽搐作出了冲动的决定,他是真的失控了。来为我姐看病的医生说,如果这样的情况再延续几天,我姐肯定就去见阎王爷了。

我父亲问:“有办法吗?”

医生说:“打鸡血,打了鸡血就会发生奇迹。”

我父亲问:“不能用药物治疗吗?”

医生两眼通红,怒目圆睁,像一只鸡一样昂起头,斩钉截铁地说:“同志,要相信科学。科学救国,科学救人啊!”

我父亲忙低下头说:“你说如何做,严格执行科学命令是军人的强项。”

医生姓鲁,脸色异样红润,目光出奇严厉,他撸起袖子,向我父亲展示他双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以证明打鸡血的科学。他去自己的办公室,抱来了他的鸡王,一只有着将军威严和战士强壮的芦花鸡。这芦花鸡确实有派头,鸡头就像雕刻出来的,行动一板一眼,侧影尤其威武,傲视群雄的样子。

鲁医生说:“他救过好多将士的命,是大功臣。”

我父亲说:“哦,厉害啊!如果牺牲了,应该进八宝山。”

鲁医生要我父亲将温度计插到芦花鸡的屁股里,并且说:“仔细看清楚,一定要到48°,在这个度数上的鸡血是有万能力量的。到了48°,就告诉我,我会迅速将鸡的热血抽出来,并且,迅速注射进你女儿的身体了。明天,你女儿就会平安无事了。”

我父亲摘下军帽,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鸡屁股。这芦花鸡已经习惯了这样被折腾,因此岿然不动,甚至它的鸡毛也不随风轻轻飘扬。那温度计里的水银在慢慢移动,快到48°时,骤然停下了。我父亲有点着急,额角渗出了几滴细细的汗珠。他顺手抹去,瞬间又冒了出来。

鲁医生问:“到了吗?”

我父亲说:“差一点点。”

他们重复着问和答。神情凝重,一动不动。渐渐地,两人都汗水淋淋了。

我姐被包裹着,躺在鲁医生的身边;右手手臂赤裸在外面。由于怕她乱动,她胸部以下都被捆绑着,用的是军用皮带。我姐的头和右手还在她的掌控之中,所以它们还在一颤一颤地抽搐。抖动得很有节奏,像是一晃一晃地踏在某段音乐的节点上。由于我姐仰天躺着,光线格外刺眼,所以只能侧过脸来,面对着芦花鸡。这鸡也侧着脸,它英武的脸面一摆一摆,像在琢磨我姐;有时它还低下脑袋凑近我姐的脸,好像要弄清楚我姐到底为什么在不停抽搐,甚至它还摆动脑袋,与我姐一起抖动。

这芦花鸡有本事,它的头和脖子运动,而身子纹丝不动,就像被训练过一样。

“到了!到了!到了!”

我父亲的声音,突然在平静的空气里炸开,一声比一声响,最后那一声就像巨雷轰鸣,震得所有人的耳朵嗡嗡直响。我父亲之所以发出这样的声音,是被焦急的等待折磨出来的,他憋着气,期盼又期盼,等待又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于是他畅快淋漓地发出了他的旷世之音。

鲁医生吓得浑身哆嗦,嘴巴几乎裂开……

芦花鸡被惊得失去了方寸,展开双翅,腾空而起……

而我姐,被震得几乎失去了意识,浑身动弹不得。

我姐的抽搐是如何治愈的,没有人说得清楚。我父亲请人为鲁医生写了表扬信,信中有这样一句;“鲁医生是革命好医生,芦花鸡是革命好花鸡。”

若干年以后,这封信与鲁医生一起被火花了,据说,鲁医生死前会说鸡语了。而那只芦花鸡被炖了,喂了死前已神志不清的鲁医生;鲁医生的家人说:“我们尽力了,已没有更好的科学办法了。”

鲁医生的年龄和芦花鸡的年龄加起来正好39岁,老人说,这是男人的一道坎。

二,

接近夏季的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司令员和政委电令我父亲:迅速赶到司令部召开紧急作战会议,不得有误!

我父亲明白,司令员和政委一定得到了我姐被侮辱的消息了。他为自己没有将这事及时向他们汇报而有点害怕。

我父亲在司令员和政委面前就像一个孩子。他双唇剧烈颤抖,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了。讲到我姐被侮辱的事时,我父亲喘着大气,咬牙切齿地坚持说完了。

司令员和政委都没有女儿,他们非常稀罕我姐。在我姐三岁的时候,他们为了谁做我姐的干爹,在酒桌上拼得一塌糊涂。司令员粗犷,政委儒雅,可政委的酒量明显高过司令员。司令员眼看要败北的时候,我姐突然扑到了司令员的怀里,摸着他的胡子,亲着他的脸颊。于是,司令员和政委都成了我姐的干爹了。

司令员听完我父亲的话,伸出一脚就向我父亲的腰眼踹去;我父亲想躲,但没敢躲,硬是承受了下来。

司令员指着我父亲骂道:“你就是个窝囊废!猪狗不如的窝囊废!”

我父亲张口解释:“首长,我……”

司令员说:“没你说话的份。刘营长,你给我听好了。毛主席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敌人都把魔掌伸到我们闺女的身上了,你还屁也不放一个!你去死吧,真想一枪崩了你!没用的东西,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给我和政委一个说法,那我亲自去把那个畜生的皮扒了!”

我父亲眼冒金星,立正敬礼,高声说:“是!”

司令员大声说:“我听不见!”

我父亲再次敬礼,吼道:“是!”

政委缓缓走到我父亲面前,他的眼里有泪光。他说:“君子报仇,十年太长,十月不晚,要讲究策略,忍耐是一种方法。仗,要么不打,打,就要一剑封喉。”

我父亲立正说:“是!”

突然一声巨响,司令员一拳将司令部宽大的窗户打了个稀巴烂,他满手是血,声泪俱下,喃喃道:“窝囊啊!真他妈的窝囊啊!”

这年隆冬,县革委会主任柯麻子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被倒挂在那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柳树上,几乎赤裸,就像一条被破肚、洗净,即将下锅的鲫鱼。他在“嗖嗖”的寒风里摇摆,诗意盎然,就像在荡秋千。只是孤单了一些。

柯麻子的头发距离水面还有半尺左右的距离,头发散乱着向下,在一滴一滴地向湖水中滴着红红的血……

柯麻子的尸体是被一个早起捉虾的孩子发现的。那孩子说,他看见歪脖子柳树周围都是一闪一闪的光亮,还隐约看到柳树猛然长出了许多崭新的柳枝;那光亮和崭新的柳枝随风起舞,像在歌唱,欢愉而美丽。当他跑近歪脖子柳树时,就像从梦里走出来一样:歪脖子柳树依旧光秃秃的,没了光亮,没了崭新的柳枝,只是多了县革委会主任柯麻子的尸体。

而湖岸边的那条起伏的由红鲤鱼尸体形成的红绸带,突然沉入了湖底,慢慢消失了。

这是重大案件。

我父亲被认为是主要嫌疑人。缘由自然是因为去年我姐那件事,被惊吓过度的我姐至今神志还不是很清楚,行动十分怪异。县公安局被授意要彻查我父亲,无论如何也要将我父亲绳之以法。他们已经内定了我父亲这个罪犯。目的,还是为了枪支弹药。

新上任的县革委会主任是个寡妇,姓许,颇有姿色。她带着一群红卫兵小将来兴师问罪。她怒目圆睁,喷着吐沫星子,将我父亲骂得一无是处,她洁白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我父亲的鼻子上。我父亲好奇地打量她,英武的面容和神采飞扬的目光让许寡妇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轻柔,最后,那声音几乎成了一种调情。红卫兵小将都觉得别扭,难道这是另一种斗争方式?他们不敢说什么,但真的觉得好像革命斗争是不应该这样的。

受不了的是我母亲,她翻江倒海的醋意快到喉咙口了。她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上去就给许寡妇一个大嘴巴,然后一脚踢中许寡妇的腰眼。

我母亲说:“你坑死了你男人,还想来坑俺男人?要坑也轮不到你!”

我母亲的举动,让这场革命斗争发生了戏剧性变化。之后,红卫兵小将再也不上门找麻烦了。因为,他们觉得这已不是他们的斗争了,是两个女人的斗争了。

案件的调查越来越不利于我父亲,相继有人证明,那天晚上看见,我父亲和死去的县革委会主任柯麻子在一起。我父亲向司令员汇报。司令员说:“丢车保帅吧。”

司令员和政委来到“放生岛”的时候,也带来了县公安局李局长和新任县革委会主任许寡妇。司令员将一份“自首书”放在了台子上,怒斥我父亲:“这是我收到的你儿子写给我的'自首书’,看你生的好儿子!”

“自首书”是我大哥写的。字迹非常难看。我大哥承认了杀人罪行。在“自首书”上,我大哥写到:如果一个强奸犯也能成为革命的领导者,那么,革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

司令员拿着“自首书”破口大骂我大哥,说我大哥诽谤革命同志,胆大妄为,不是东西。最后,司令员对我父亲命令道:“不能徇私,一定要协助公安局,将小兔崽子缉拿归案!”同时,司令员还命令道:“军事重地,若有人胆敢进入,无论什么原因,就地枪决!”

司令员和政委走后,我父亲温和地请李局长和许寡妇赶紧离开。我父亲说:“快走吧,不然,我就要就地枪决你们了,你们到哪里去说理啊?”

三,

我大哥威名远扬,成了杀人犯,成了全国通缉犯。他的照片上了报纸。因为没有像样的照片,只能用上了他在天安门广场拍的那张被我父亲一直带在身边的照片。照片被剪去了背景,只有我大哥大大的脸庞。我大哥那青春的气息、灿烂的笑容,让那天的报纸熠熠生辉,销量也增加了不少。

我大哥的罪名是:杀人犯,叛徒,汉奸,卖国贼,革命队伍里的蛀虫。

“鲤鱼镇”上到处都是我大哥的照片,几乎每隔十米,墙上就有一张。自从贴出这些照片后,整个镇子就变样了,吆喝声少了,争吵声少了,甚至垃圾也少了。

一切都秩序井然,人人都和睦相处。

我母亲抱我去镇上买菜的时候,人们都亲切地冲我们微笑。菜价和粮食的价钱不变,但东西总是会多给一些。卖鱼的那位张大爷总会把一条鲜活的红鲤鱼,放进我母亲的篮子里。他会笑着说:“哟,小万岁这么厉害啊,不用鱼竿就把红鲤鱼钓进妈妈的菜篮子里啊!”

我会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大爷会说:“厉害啊!将来肯定是个英雄好汉!像他大哥,嗯,长得真像他大哥!”

说来奇怪,多日的风吹雨打,我大哥的照片没有一张从墙上掉落的。为了保护,许多照片被人用透明的塑料纸覆盖了。天气好,透明塑料纸会被揭去,天气不好,透明塑料纸就会覆盖上。

我大哥的通缉犯照片,成了“鲤鱼镇”的一道风景。

一个黄昏,我父亲在他的营部接待了一位算命先生。他是周二甲。

他们自黄昏一直交谈到深夜,也从黄昏一直喝酒到深夜。其间,有哭有笑,有高歌一曲,也有长叹几声。其间,我母亲将我抱过去一次。我父母要我向周二甲叩了三个响头。周二甲一声不吭,正襟危坐,眼含泪光。

我父亲对我说:“叫爹!”

我冲着周二甲叫道:“爹!”

周二甲应道:“哎,好孩子!这是爹的天大福分啊!”

夜半,我父亲和周二甲相互行了一个军礼后,周二甲就消失在大淀湖的夜幕里了。

隔夜,大淀湖非常平静,静得没有一点声响。湖面上有着湖岸上射来的光亮,而那光亮也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里,像是大淀湖一直有的几块印迹。没有月亮,乌云密布。

这天,我父母一天没有说话。他们去了银行,拿出了所有积蓄。

我母亲整理了一个包裹,很大。她将我大哥的一年四季的衣服还有他喜欢的物品都包了进去,然后打了一个死结。她看着包裹,一会笑一会哭。

我父亲一直陪在我、我小哥和我姐的身边。他不说话,一会摸摸这个孩子的头,一会摸摸那个孩子的头。慈爱的笑容中有着深深的哀痛。

吃过晚饭,我和我小哥围在我姐身边,我们都感觉到了什么,但不知道是什么。

天还没有黑,我父母便将窗门都关紧了,灯也没开。我母亲整理的那个包裹显眼地挂在门口那棵大柳树的枝桠上,那是我家挂东西的专属地方。我父母站在窗前,我母亲靠着我父亲的肩膀,身子一直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们三个孩子被哭泣声惊醒了。那是我母亲压抑着的,但实在是无法克制的哭泣声。她爬在我父亲的背上,头发散乱,黑夜里,如被狂风吹乱的柳条。

门外是我大哥的哭泣声,那是无比放纵的哀嚎,是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忏悔的声音。那哭泣的过程中,时不时有仰天的长叹声,有低头不语的沉默声,还有如狼一样的豪气冲天的嚎叫声……

我大哥是来告别的。他对着紧闭的门,也能听到我父母的心跳声。他与父母,隔窗而望,漆黑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但他们都看到了彼此。

我大哥用哭泣说明了一切。

“砰!”

“砰!”

“砰!”

三声叩头声!如雷贯耳!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夜黑得没有颜色。却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黎明,我父母走出了房门。柳树上的包裹没有了。留下了一只小布袋。拿下布袋的时候,我母亲低声问:“谁杀的柯麻子?”

我父亲说:“一只鸡而已,不用老子动手的。小子了不起得很!”

我母亲问:“为什么不能见见他啊?”

我父亲说:“他已经改变原来的脸了,怕吓着你。”

我母亲遥望远方,喜极而泣!

我大哥留下的小布袋里,有用红卫兵袖章包裹着的一只小拇指。那是我大哥在周状元祖坟前忏悔时,自己拧下了的。他只有用这样自残的疼痛才能稍稍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孽感。

我父亲看着我大哥的小拇指,一股豪气从丹田冉冉升起。而我母亲差一点哭晕了。

我母亲恳求道:“留着它吧,留着它吧!”

我父亲说:“罪孽留不得的,你应该为你的儿子骄傲才对,他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男人了!我不如他。”

我母亲说:“这样吧,它来自哪里就让它回归哪里吧。”

说吧,我母亲拿起我大哥的小拇指,一口吞进了她的肚子里。

四,

我大哥容颜的改变,用了一天一夜。这是柯麻子的血溅到他双手上以后开始的。他躲在周二甲的船舱里,几天不吃不喝。他的思绪一会模糊,一会清晰。他在没日没夜的恍惚中,只觉得生无可恋了。尤其是他的双手,他觉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将双手浸泡在水里,不一会儿,他感觉那水也变红了,他将水倒到大淀湖里,转眼发现,大淀湖也红了。

我大哥觉得自己的手开始腐烂了,而他开始腐朽了。

我大哥选择去死亡的那天,太阳特别好。出奇的明亮,出奇的火热。在这样的季节,阳光如此滚烫是不正常的。

周二甲为我大哥准备了自杀的工具:缆绳,大石头,匕首,剑,砒霜。周二甲将这些工具摆放在船头,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点着了一支烟。周二甲深深吸了一口烟,那烟卷一下子就燃烧了半根。他凝神静气,将嘴拱成一个圆形,用力吐气。瞬间,从他的嘴里,笔直地冲出了一个烟圈。烟圈像长眼睛一样,急速奔出,平稳行驶,缓缓靠近我大哥,在我大哥的脖子处,停顿了一下,然后扩大,将我大哥的脖子包围了。

周二甲说:“剑、大石头、匕首比较痛快,就是会鲜血飞溅;缆绳,慢一些,至少是全尸;砒霜嘛,没男人的气概。”

我大哥选择了缆绳。又望东望西地选着了一棵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柳树。我大哥要吊死自己,但他没有死成。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我。他看到他将我抛进大淀湖的情景,看到他将我抛向空中的情景;他还听到了我的声音:“你死后的样子会和可恶的柯麻子一样啊!只是头脚颠倒了,像一面镜子。”

我大哥在我的声音里挣扎了。他双手高举,抓住头上的缆绳,一耸一耸,将自己送到了大树的枝桠上了。

我大哥在树上坐了一个上午,像坐了一百年。他将缆绳慢慢拆开,将缆绳里的细麻绳一根一根分解出来,做成了一个褐色的花圈。

傍晚的时候,夕阳也有了寒气,湖面更是阴冷。我大哥跳下大柳树,抱起大石头,一步一步向大淀湖走去。他是浪里白条般的人,选择这样的死法,连周二甲也奇怪。

我大哥的头没入水中的时候,一串串水泡漂浮到水面,其中有大的水泡跳到了空中,爆开的声音很响亮。随后,水泡越来越小,越来越少。

夕阳几乎贴着地平线了,那微弱的光芒轻轻地洒在湖面上,形成一片刺眼的光亮。就在这片光亮里,突然出现了一群红色的鲤鱼,它们像一支饥渴的军队,争先恐后地扑向大淀湖深处。瞬间,湖面起了水泡,大量的水泡;随后,又产生了漩涡,由小到大,由慢到快,大淀湖沸腾了。

漩涡和水泡都停止的时候,夕阳还剩下最后一道余光,而在这道余光中,有我大哥的身子在漂浮。他仰面朝天,手中拿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形状有点像鱼;他在夕阳消失的时候,飘到了周二甲的船舷边。

一夜过后,我大哥变样了,甚至连声音都变了。

一月之后,我大哥告别了大淀湖,袅袅而去,有了姑娘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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