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河南琐忆(三),第1张

文/张国富

说了住,说了吃,不说说学习,似乎不像话。学生嘛,学习才是正业。

说到学习,用“如饥似渴,争分夺秒,你追我赶,孜孜不倦”等词语描述,是绝无半点儿夸张的描述,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了。为什么大家会有这样的表现呢?想来可能有下面几个原因吧:机会来之不易,十年没有招生,终于恢复高考,能够赶上,很是幸运。全国招生经过二次扩招也不过才30万人,录取率很低,能被录取,更是难得。国家提供了吃住,免费学习,还有助学金。年纪大的同学是抛家舍业来上学的,一人读书,全家人跟着吃苦受累过艰难的日子。如果不认真学习,会感觉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婆孩子,也对不起自己。

宿舍里,有人读书;教室里,没课的时候,有人自习。早起的人,总能发现有人比自己还早;晚归的人,回望教学楼,常常能看到还有教室亮着灯,有人仍然在学习。阅览室里,总是满的,去的晚一点儿,就找不到空着的座位了,要借的报刊杂志也已经在别人手了。所以,很多人都是早早地在图书馆和阅览室门口等着,发现管理员来了,就往门前凑,以致管理员开门都挤不进去。有一次,“文史村儿”里的图书馆还不到开馆的时间,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管理员从人群中费了很大劲才挤到门边,正要准备开门,后面的人便争先恐后地往前拥了。真是人多力量大呀,只听“咣当”一声,大门倒了。所幸,人在外面,门向里倒,没伤到人。这样的事儿,别的大学有吗?应该没有。

文学界批判白桦的小说《苦恋》和叶文福的诗《将军,你不能那样做》的时候,原本我并没有读过这两个作品。这一批判,逗起了我的好奇心,写了什么呀?得看看。去阅览室借,借不到。原来,跟我一样的人很多,都抢着要看。只好早点儿去,再早一点儿去,好几天以后才终于抢到了,一口气看完。看完了,好像没有感觉到什么“污蔑党的政策”、“有损国家形象”和“有损军队形象”的问题。可能是我对政治的感觉过于麻木,政治觉悟太低了吧。

“文史村儿”与“数外村儿”村之间的柏油路和路两边空旷的野地,是散步的地方。散步的人,有很多也拿着书或背着书包。在这儿,无论清晨还是黄昏,总能听到读书的声音,读英语、俄语的,读中国古代诗词的,浑厚的男声,清脆的女声,都有。傍晚的时候,常能看到有人坐在“五七干校”时期留下的小水渠闸口的水泥墩儿上读书,在夕阳的余晖映衬下,成为一幅幅剪影。

77级和78级的勤奋好学,是有目共睹的,后无来者。据说,教过这两届学生的老先生们多年之后还在夸赞,怀念,津津乐道。
在正常的课程之外,学校或系里还会搞各种讲座。还有印象的有下面几个:国际形势介绍、批判“靡靡之音”、马季谈相声和北京师范学院李燕杰老师的《青年是我师,我是青年友》的录音演讲。

国际形势介绍是系团总支书记王贵新老师讲的。这个讲座,让我知道了西方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们生活得很好,家里有各种各样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普通工人是开着汽车去上班工作的。那里的人民并没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活比我们好得多,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去“解放”。这个讲座,还让我知道了日本有个“丰田汽车公司”,有上万名员工,一年能生产320万辆汽车。而我们的第一汽车制造厂有七八万名员工,每年只能生产几万辆汽车……原来,我们是落后的,我们是很落后的,不像报纸上和广播里一直说的那样“形势大好”啊。那次讲座,让我们了解了一点儿世界,让我睁开了看世界的眼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好像是在港台歌曲特别是邓丽君的歌刚刚从非正规渠道流进大陆的时候,为了防止“充满资产阶级情调”的不健康的“靡靡之音”腐蚀毒害青年的思想,消磨人民群众的革命斗志,学校安排一个艺术系老师作批判“靡靡之音”的讲座,分析所谓的“靡靡之音”的“靡靡”之处和“不健康”的因素。为了让我们听起来有些直接的感性认识,那老师是用举例加分析的方式进行批判的。什么样的节奏具有挑逗性啊,使用颤音会让人有什么样的感觉呀……等等。我从小没有学过任何音乐知识,连简谱都不会识,对音乐理论更是一窍不通。

所以,他讲的理论方面的东西,虽然条分缕析,似乎头头是道,可我听得是云山雾罩,似懂非懂,约等同于“牛听琴”吧。老师放的这些作为批判靶子的歌曲录音,我是第一次听到,不仅没有感受到不健康,反倒感觉曲调柔和,声音甜美。听之有情,品之有味儿,入耳如清风拂面,入心如清流照月。越听越爱听,越听越舒服。那感觉,是听惯了那些直着脖子高声齐唱合唱的充满“战斗性”硬邦邦的歌的耳朵不曾有过的,“靡靡之音”实在是“迷人之音”,是有魔力,把我的耳朵迷住了,把人们的心迷住了。批判讲座产生了与组织者的目的相反的效果。其效果之一,是让我知道了还有这样好听的歌,知道了台湾有个叫邓丽君的女歌手的歌很好听。

另一个结果,是我的耳朵被“靡靡之音”征服了,我被“靡靡之音”征服了。可能,不只是我吧,相信很多人都成了俘虏。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肉长的就柔软,就有情,就求真,就向善,就追求美呀!耳朵听着舒服,心里就觉得好,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最纯粹的道理。毕业后,挣了工资,在还买不起录音机的时候,我就买了邓丽君的“歌曲磁带”,一直保留到现在。

那个时候,在那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学校里的娱乐活动不多,即便有,比如跳舞什么的,也是小众化的,多数人参与不了。只有看电影,是最大众化的。电影是露天放映的,教学楼前面高坎上的一片平地就是场地。上千名学生,再加上周围村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前面的人坐在马扎上,后面的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片。

别的季节还好说,冬天看电影,实在是件“快乐并痛苦着”的事。天太冷,面朝北,迎着风。所以,围巾、口罩、棉鞋、棉帽子、棉大衣、一应俱全,得捂个严实。一边看电影,一边还要活动着:搓冰凉麻木的手,再用手去揉僵了的脸,还得不停不停地跺脚。最难忘的一次,是看日本电影《追捕》。

那一次,大家老早就知道要放的是日本电影《追捕》,很是兴奋,翘首以盼,为了占个好位置,人们比平时去得更早。谁知老天爷跟着凑热闹,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下就下吧,能看电影就行,大家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等待着。到了该放映的时间,却没有放映。有人去问,得到的答复是:片子没有及时送到。据说,我们学校放的电影,片子不是从宣化本地取,而是单走一条线,从北京或者是张家口取来。片子什么时候到?说不准,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放映,没准点儿。

大雪继续下,大家继续等,7点等到8点,没放;8点等到9点,也没放;9点等到10点,还是没放。有意志不坚强的人冷得受不了,等不起了,走了。更多的人则“意志很坚强”,决心未改变,继续等。好像是有人又去问了:今天还放不放?似乎得到的回答是:只要片子来了,大家没走,就放。有盼头儿就好。于是,接着等。夜越深,天越冷,地上是很厚的积雪,脚在雪里,冻得又疼又麻,得活动活动。于是就有人跺脚,咚……踏……咚……踏。接着,有人跟着跺起来,咚咚……踏踏……咚咚……踏踏。跺脚的人越来越多,咚咚咚……踏踏踏……咚咚咚……踏踏踏。大家心照不宣,踏出了节奏。那声音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此起彼伏——犹如万马奔腾一般。

片子终于到了,开始放映。在纷飞的大雪中,在寒冷的深夜,我们认识了冷峻坚毅的杜丘东仁、美丽纯情的真由美、容貌丑陋的横路敬二……领略了日本的城市风光和自然风光,随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的发展,时而喜,时而怒,时而紧张,时而轻松,时而担心,时而开心。很自然地,来到中国的宣化,杜丘与真由美的爱情也变成了“雪中的爱情”。“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过了将近四十年了,这首只有“啦、呀”两个字歌词的歌仍然萦绕耳畔。这没有阶级斗争,没有政治说教,只有邪恶与善良的人性的电影,看着很是过瘾。
……

在度过了四年的充实的学习时光之后,1982年7月,我们毕业了,同学们纷纷前往被分配的工作单位。从那个时候开始,“河北师范学院”从我们的“学校”变成了我们的“母校”。

我们离开之后,母校搬离了宣化,迁到了石家庄。环境好了,条件好了,有了全新的面貌。由于阅高考卷,我曾经去过一次新的“河北师范学院”,不过感觉这很像学校的学校,很像大学的大学很生疏。看起来,我是属于那所实在不像学校的学校,特别不像大学的大学的宣化洋河滩头的“河北师范学院”。因为77级和我们78级的学生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到毕业离开的前一天,四年都是在那里度的。

“母校”搬迁之后,校园被军队接收,成了训练基地。后来,因为军队裁撤减员,训练基地撤销了,于是,这里就被废弃了。
据说,常有校友回到这里瞻顾遗迹,追忆往事。

那次建国去师院旧址的时候,发了微信和照片,引起了大家的伤感。我说:“不太忍心去师院旧址了,前年去看,还有残破的平房和教学楼,如果夷为平地了,可怎么看?”学清表示有同感:“不去了,太伤感。还是在心里回忆她的模样吧。”说是不忍心去看,可是心里又十分想去看。

终于没忍住,2015年10月2日,我开车带着爱人回去了。因为废弃了,通往“师院”的路就失修了。颠簸着到了当年入学时下车的“家属院”旁边,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沿着柏油路向西走,特意寻找那条把我引到“文史村儿”的小土路,然而,它已经被野草和荆棘完全遮掩了,湮没了。小路,没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进入位于办公楼东南方的军训基地时期留下的只剩下水泥门垛的大门,除了铺着柏油的路面上,其他地方遍布荆棘和灌木,办公楼前当年我们照毕业照的地方,教学楼后面的原来的空地,全都长满了,一丛丛,一簇簇,有一两米高。身旁的爱人看着这一切,犹疑地问:“这就是你们学校?你们当年就是在这儿上的学?”“是,那儿就是我们的教室,四年啊!”我用手指着教学楼东北角的教室说。那教室的所有窗户上,整座楼的窗户上都没了玻璃,黑洞洞的。我披荆向前,想到教学楼跟前去。突然看到了羊群,在教学楼下,有人在这儿放羊。那一刻,心里的感觉,只有两个最普通的字可以形容:难受。我是带着相机去的,可是却没有拍照,心里难受,手举不起相机——真的是于心不忍了。当时感觉,拍下那个样子,那个状态,有些残忍。
我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爱人可能是感觉到了,要引开话题:“你们在哪儿住呢?”我指了指西北方:“那边儿,文史村儿,一里多地,可能什么都没了。”我徘徊着,沉默着。

爱人轻声说:“咱们走吧。”于是,我们离开了。我没再回头……

琐忆至此,情不自禁,充溢笔端,信手漫书五十六字:
  戊午高秋艳阳天,
  文史小村聚群贤。
  先生指津入堂室,
  弟子逐梦攀宝山。
  思接春秋识静女,
  眼观世界评于连。
  纵无碑刻述坎坷,
  师院已然铭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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