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金瓶梅版本史》放在面前，八十岁的王汝梅教授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在《金瓶梅》研究方面，曾任金瓶梅研究会副会长的王汝梅已经出版过十多种书籍，校注本《张竹坡批评金瓶梅》是影响深远的书籍，在《金瓶梅》备受诟病的情况下，它的出现曾引起不小轰动，一些人通过阅读王汝梅这本书走上研究与创作道路。三十五年前，通过阅读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珍藏本《金瓶梅》，王汝梅写下了自己的第一篇金学学术论文，开启了《金瓶梅》研究之旅。文革结束后，教育部在华东师范大学举办了中国文学批评史培训班，从全国高校遴选学员，吉林大学教师王汝梅有幸被选入。徐中玉任班主任，郭绍虞为导师，郭绍虞先生特请吴组缃来授课。同时授课的还有施蛰存、王元化、朱东润、程千帆、蒋孔阳、钱仲联、舒芜，都是王汝梅钦慕已久的前辈。虽说毕业留校后在大学工作了二十多年，可在那特殊的年代里，教学与科研一片荒芜，王汝梅的古典文学教学和研究一度中断，如今竟获亲灸，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郭绍虞是一位治学领域广泛的名家，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国语言学、音韵学、训诂学乃至书法理论等方面都卓有建树，他要求学员们加强中国小说戏曲理论研究。吴组缃先生的小说创作经历与小说史讲述，在王汝梅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他决定将今后的学术领域设定在古代小说方面。一天，王汝梅看到一篇名家论文，说张竹坡评点《金瓶梅》，除了说《金瓶梅》是一部“史记”之外，都是八股调。读了四五遍之后，王汝梅决定在《金瓶梅》上做文章。《金瓶梅》虽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小说，被列入明代“四大奇书”，在小说史上地位突出，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金瓶梅》尚属禁区。当大家听说王汝梅要研究《金瓶梅》的时候，一些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王汝梅要与之商榷的对象知名度也让人望而生畏。班主任徐中玉先生表示支持，并告诉王汝梅，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就有一部乾隆刻张评本《金瓶梅》。在徐先生大力支持下，王汝梅申请获得批准，终于可以走进古籍部阅读《金瓶梅》了。那一天，风格外轻柔，阳光分外灿烂，不知不觉中一天过去了。当图书管理员催促他离开时，他是那么依依不舍，之后，一有空闲时间，他就拿上铅笔和笔记本，钻进图书馆，一边细读一边抄录张竹坡的评语。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教育部中国文学批评史培训班结束了，学员们离开了华东师范大学，可是王汝梅的《金瓶梅》评语还没抄完。他提出了延期半年申请，在几位先生的帮助下获得批准。于是，他可以从容地泡在古籍部看书了。前后花了大约半年时间，他抄了厚厚三大本笔记，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铅笔字。研读中，王汝梅发现《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有着极高的文学和史学价值，并完成了《评张竹坡的<金瓶梅>评论》，初步考证了张竹坡的生平，肯定了他在小说理论上的贡献，既《金瓶梅》是一部泄愤的世情书，不是淫秽书籍，重视作者阅历研究，总结小说的写实成就，丰富了金圣叹提出的典型性格论。这是国内第一篇系统地分析张竹坡评点本的学术论文，在武汉第二届中国古代文论年会上，获得古代文学研究界好评。金圣叹研究专家张国光先生也是称赞不绝。自此，在金学研究路程上，王汝梅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学术论文引发了学界对于张竹坡评点的关注，而当时一般人很少能够看到张竹坡的评语，想到自己泡在图书馆的情形，王汝梅决定辑录张竹坡全部评语。北京大学出版社的麻子英、乔征胜获知消息后，立即列入“中国古典戏曲研究资料丛书”系列。于是，王汝梅找到研究小说的校友侯忠义，以华东师范大学的笔记为基础，辑录了吉林大学康熙本张竹坡评语，从北京大学藏崇祯本辑录了眉批与夹注。这是张竹坡评点的第一次整理，被称为是第一部有关《金瓶梅》的资料集，大受欢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初版印行六万册，当年售罄，次年增印四万册，在法兰克福国际书展上受到汉学家的重视。资料汇编出版后，王汝梅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整理点校张评本《金瓶梅》。因为虽然大家能够看到《金瓶梅》的评语，但是广大研究者不宜借阅原书，普通读者更是无缘。那个秋天，明清小说座谈会在大连举办。会议间隙，齐鲁书社文学编辑室主任任笃行大步流星地赶去大连图书馆翻阅罕见的《聊斋志异》。王汝梅紧跟着，论述着出版校注本的重要性与可行性，完全不顾马路上行人来去。突然，任笃行停下了脚步，大手一挥说：列入计划，抓紧来，完稿后就向主管部门打报告申请，这是一部名著，如果获得出版，胜过出版不知多少价值不大的书。于是，长春、大连、北京、上海、济南、天津，王汝梅跑遍了国内图书馆，参阅了十几种刊本，抄录核对文字异同。当时，《金瓶梅》尚属禁书，为了复印吉林大学图书馆的藏本作为底本，吉林大学党委主管宣传的副书记主持召开专门会议，决定在馆长监督下，复印一套，复印件用完后原件不缺页无损坏地奉还。1987年，张竹坡评点本的出版引起轰动。南开大学朱一玄教授说，它为《金瓶梅》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版本，王汝梅的整理点校与版本研究，大大地推动了《金瓶梅》的研究。两年后，王汝梅又出版了《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这次出版，获得了吴晓铃的无私相助，他提供了珍藏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乾隆抄本进行复印。这一次，王汝梅又一次往返于国内各大图书馆。那一年年三十，刚从天津图书馆看完书，王汝梅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赶赴济南。在鞭炮声中，人们沉浸在节目的欢快热闹气氛中，他一个人带着书本，悄悄地住进了济南铁路公寓。刚过大年初二，他便与齐鲁书社总编辑联系，开始了紧张的工作。这次出版，山东省新闻出版局高度重视，在莱芜印刷期间，公安部门现场把守，以至于后来有媒体报道说，这次印刷《金瓶梅》像印高考试卷一样严密。这是《金瓶梅》足本自改革开放以来首次面世，具有副教授以上职称的学者凭职称证明和有关单位的介绍信才能订购。这是中国大陆出版的惟一全本，引起美国哈佛大学田晓菲教授的重视，她说会校本“校点精细，并附校记，没有删节，对于绣像本《金瓶梅》的研究十分重要”。王汝梅在金学研究方面多面开花，参与主持出版的《金瓶梅词典》，被王利器先生称为“筚路蓝缕之功，不可没也”。不知不觉中，王汝梅到了退休年龄，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一个问题又悬在心头：这本书有大量的性描写，该如何评价呢？为什么一本寄寓悲愤的书籍作者要写那么多人称色情的内容呢？有感于自己知识结构方面性学知识的匮乏，退休后，王汝梅学习性学知识，参加中国性学会，并在人民大会堂出席了中国性学会成立十周年举办的首届中国性科学高层论坛，参加亚洲大洋洲性学研讨会，吸纳性学研究前沿理论。也因此，王汝梅对《金瓶梅》的认识有了新的提升，他的演讲稿《金瓶梅红楼梦合璧阅读》全文刊登在《光明日报·光明讲坛》，还出版了《王汝梅解读<金瓶梅>》，对三十多年来《金瓶梅》研究进行了一次小结。十年前，应《梦梅馆校本金瓶梅词话》校点者梅节先生之约，王汝梅拟定了《<金瓶梅>版本史纲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版本考察。西北大学、台北故宫博物院、北京大学图书馆又出现了他的身影。他在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图书馆，见到张竹坡评点本的原刻本，欣喜万分；在南京图书馆，他翻阅了《金瓶梅》崇祯本评改者谢肇浙的孤本《居东集》。王汝梅不仅爱上了《金瓶梅》，而且爱上了各种版本，以及与它有关的书籍。《金瓶梅版本史》评述了近百种版本，记录了《金瓶梅》的传播史。从最初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接触《金瓶梅》开始，三十五年来，王汝梅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丰硕的《金瓶梅》研究成果，为金学研究铺设了道路。黄霖说，王汝梅的研究成果无疑在三十多年的金学研究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意义。中国宋代文学学会理事、吉林大学教授王昊说，这部学术著作集《金瓶梅》版本研究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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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心不已为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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