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刘瀑扬:不死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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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刘瀑扬:不死草(11),第5张

长篇纪实小说连载(11

不死草

/刘瀑扬

11章 石头和大妈的悲喜剧

我没当成大队干部,我们老牛队的社员们都很不理解,好像我若当了村官,我们本队社员都光彩了,都有便宜可占了,都体面了。
人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应该安慰我还是应该为我庆幸。人们认为,像我这样的社员,虽然不是耕耩锄耪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的社员,但却是支到哪里动到哪里的社员。连下地干活儿大家都愿意挨着我,爱听我讲今说古,爱听我讲南邰村之外的勾当,爱听外国人怎样种庄稼的事,特别是年轻的社员,更像生产队新添了一匹马,新买了一头骡子那样高兴。不过,这时的生产队和过去已经大不相同,它不把所有的社员都捆绑在生产队不放手,社员可以不去队里劳动,去做小生意或大买卖,只要向生产队交钱,你去当贼为盗生产队也不管。尽管如此,生产队仍然搞不好,仍然是天天有矛盾事事有纠纷。而且,分队风越刮越猛,一般都是几何级数地划分,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生产队的规模越划越小。听人说,易水河东边的村已经单干,山旮旯的小村,生产队早就散了,政府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社干部也不再来指手画脚,公安局也不再抓人!生产队经过二十余年风风雨雨的历程,农民经过二十余年的煎熬和挣扎,似乎看到了农业合作化的尽头和他们自身的希望,既然大家都在沉默中等待,那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等待吧。只要等待,就会有结果。
我们老牛队,仍然如一池死水,没人敢挑头分队。石头对老牛队的统治可谓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这一年的下半年,南邰村的生产队大部分都分田单干了,只有我们老牛队仍然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石头天天在社员集合的街头大喊:“想单干,没门儿!我问问,还要不要共产党的领导?还要不要社会主义道路?我再问问,你们都长着几个脑袋,毛主席他老人家才去世几天,就要复辟资本主义?”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人和他争论或讨论。话都由他一个人说,牢骚都由他一个人发,结论都由他一个人总结。但人们心里不服他,有人黑夜白天的想反他。有一天,他发泄得正在劲头上,村委会主任段大同给我送来个牛皮纸的大信封。
段大同故意冲大家喊:“大寅叔,中央给你来信了!”我先吓了一跳,中央怎么可能给我来信?
石头抢过信封,念道:“团中央……”他不念了,把信封递给我说:“,中央给我叔叔来信了,闹呀,闹呀,说不定将来怎么着哩!”石头留下一大堆疑团,制造完了紧张空气,扬长而去。
段大同,这位四清时的难友,欣喜若狂,好像真是中央给我来信了,我打开一看,是《团中央少年工作委员会》和《中国少年报》联合发来的请柬,邀请我去避暑山庄参加儿童文学座谈会。
我赶紧向大家解释,免得以讹传讹。现在,这些戴过帽子大难不死的人,不管谁有点儿什么喜兴事儿,人们都奔走相告,大肆宣传、宣扬、故意渲染,好像自己能从中分享到什么好处和快乐,好像还能证明或证实什么真理似的。同病相怜,有福也能同享?
想不到段大同却说:“反正都是好事儿,先吃好东西呗!”我笑了,他又说:“咱们当了13年的四类分子,是该咱们翻身显显身手的时候了!”
我说:“你不是翻身了吗?现在又官复原职了!”
大寅叔,说真格的,我的身体早坏了,我连棺材都准备下了,但我得咬着牙干,冒着冷汗干,争取把这一届干下来,把应该落实的政策彻底落实,特别是占着你的地方堵着你道路的大商店问题,不解决不行!”
几天以后,我来到承德避暑山庄。
我的老乡、诗人聪魏先生在座谈会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说:“老乡,你几乎不能来参加这次盛会。我知道,他现在是《中国少年报》的负责人。为什么?”我十分不解。
咱们的县委宣传部不办事,我们给他们发函请他们给你开绿灯或开红灯却不发任何信号!幸亏我知道你是南邰村的。回去问问宣传部,到底是怎么回事?”聪魏先生这样说,是因为他多少知道一些我的不幸遭遇。
开完会,我回到南宿,直奔县委宣传部。一位姓秦的同志接待了我,我请他说明为什么不给团中央少工委回函,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我。
我说:“你笑什么?”
他说:“关于你,还有更可笑的事哪!”
又问,秦同志不再开口,我当时急于回家,只好悻悻地离开宣传部。
避暑山庄儿童文学座谈会,连旅游和开会共计10天。在这10天里,我们老牛队乱成了一锅粥。干部和干部,干部和社员,社员和社员天天吵架天天有官司,人们差不多是要造石头的反了!
我当然得先听听玉梅的说法。她说的也无非是一些评工分不公呀,分配不合理呀,石头独断专行呀等等问题。在避暑山庄的会议上,大家谈文学创作也谈农村的有关政策的大道理和小道消息。我预感到生产队的组织形式和人民公社的体制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中央对农民的政策是好的,好到认为农民不会过日子和不会种庄稼,不光关心农民的吃喝拉撒睡,就连农民的一言一行都管到了,甚至想拉着农民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可就是没管好,越管农业越停滞不前,越管农民越没有积极性,越费力气越不讨好。像这种严峻的局面,不是哪一个人或哪一级政府更不是什么权宜之计所能扭转的。这可得中央下决心下大力气才能改变农村的现状。用肖章的话说,现在的中央领导人不再装傻充愣乱交学费,不光清醒还很聪明,不再较穷劲、不再唱高调、也不再画饼充饥打肿脸充胖子。玉梅虽然不知道这么多道理,但她认为我回来对生产队也无济于事,摁倒葫芦瓢起来,谁也不服谁,谁都无计可施。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民好像是解开了绳索、去掉枷板的马驹儿,在欢蹦乱跳的同时,那种又踢又咬的毛病也暴露无遗!昔日在生产队老实得像老黄牛的社员,现在专门想咬生产队干部的脖嗉!
不过,玉梅还是和我商量:“你和石头说说,别再认死理了,让社员单干吧,别的生产队都分了,连我们小王庄都分田单干了!”她还嘱咐我多在家休息几天,躲躲生产队没完没了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正好,避暑山庄的会议,激起了我的创作热情。我在家里一口气写了三个短篇小说,自己很满意,我想亲自带到市里去。听说市文联即将恢复,并准备办个刊物。
想不到,市文联主席老郝却不承认我这个人,这个被打入另册二十余载的老诗人,非说我是冒名顶替的不可!
你不是刘大寅,刘大寅是个残疾人,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郝主席把我说乐了,我在他面前又扬胳膊又踢腿:“郝主席,您看,我像个残疾人的样子吗?!”
郝主席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竟然不顾体统歪着脑袋围着我转了一个圈,然后说:“你真是刘大寅?”他仍然十分狐疑。
货有假的,人还有假的吗?我的郝主席、郝老师。我一不是官吏,二不是名人,冒充一个农民又有何用?!”
郝主席划拉了一下浓密的满头白发,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我是市文联,南宿县委宣传部吗?……人中等身材,黑红脸膛,戴眼镜,说话北京口音略带乡音……  那你们为什么说人家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我们找这个人已经多少次了,你们都这样答复!”郝主席余怒难消,咔嗒一下放了电话:“岂有此理!”,我明白了,宣传部的秦同志说,关于我,还有更可笑的事,就是把我宣传成下肢瘫痪。这真让我有点糊涂,究竟是宣传部可笑,还是我这个人倒霉呀!
郝主席重新给我让座,像个师长像个大哥般地和我谈话:“你们县委宣传部的能耐可真大,把一个健康得像犍子牛般的人宣传成下肢瘫痪的残疾人,咫尺之隔,硬让我们无法找到你这个人!”
我说:“郝主席,我现在坐在您面前了,您找我有事尽管吩咐吧。郝主席说:“咱们文联想办个刊物,人手不够,想请你来帮忙……”
……”我犯难了,能离开生产队?家里离不开我……“郝主席,您如此器重我,我很感激您,但我是个农民,若离开土地有很多难处呀!”我马上想起一个难于启齿的问题,那就是报酬问题。想当年因为报酬问题向《人民日报》咨询,把我中学教师的位置都咨询掉了,所以我很犯难。这时候,有人敲门,进来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他很注意我,我也很注意他。他衣着朴素,裤子的两个膝盖处,整齐的补着两块大补丁,我立刻想到我也有这样的裤子,当年我戴帽子的那天穿的就是这样的裤子。
郝主席介绍说:“这是评论家、美学家王申易同志,这是刘大寅同志。
我们互相握手。
我再没有和郝主席深谈,交了稿子,婉谢了郝主席的好意。从此,我心里藏了一个秘密:我没能到市里帮助郝主席编刊物,是由评论家、美学家王申易同志穿打补丁的裤子引起的!我在农村,可以光着膀子拉犁,可以打着赤脚锄地,却怕到城市里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坐办公室。既然改革开放了,农村有广阔的天地,农民都会有所作为,我刘大寅,还是先顾眼前先顾发财致富吧。
我从市文联回来,玉梅催我和石头好好谈谈,她说:“都单干了,人们都等着你劝劝他哩!”
我说:“忙什么,这生产队都二十多年啦,说散伙就散伙啦!”在这方面,我比别人更保守。
玉梅说:“大队给社员开会了,不叫说单干,叫联产承包到户……”
而事实上,1980年秋天到1981年春天的分田到户,确实是彻底单干了,和农业合作化前的单干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土地少了,干部多了。会计、队长、贫协取消了,党员组长还保留着。过去单干时,村里有个村长就够了,现在的村干部却是一群一群的。
我又想起了肖章,他是个有思想有眼光的农民,他在很多年以前就曾预见到生产队要散伙的结局,实在难能可贵。自由的一盘散沙般的农民变成了社员,社员除了没有了自由之外再没有什么可操心动脑子的事情了。一年的生活,从正月初一到腊月三十,可以不管初一不管十五就能一年一年地混下去!除了筷子和碗是你自己的,别的都是大家伙的,你的是我的,也是你的,或者干脆谁也不承认是自己的!人们的私心没有了,公心也没有了,大家的心里一片空白,,只是到最后,大家连牙齿都省了,糟了!生产关系的僵硬和落后,让生产力停滞不前!过庄稼人的日月,若不分老虎神仙狗,让生产队像个带着家口的大兵营似的进行社会化大生产,让全中国几亿农民同在一个起跑线上起跑,谁能跑得起来?如何能跑得起来?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菩萨心肠,不能让所有的农民满意,白废了!中国的农业生产合作化运动,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之后,寿终正寝,这是时代前进的必然结果,谁也无法阻拦,谁也阻拦不了。我们的农业合作化,有效地遏制了农村的贫富悬殊,也有效地遏制了农村财富的增长。再也不能走这条路!
得回头!
我决定和石头好好谈谈。
想不到石头却说:“叔叔,大家若都看着单干好,我较这份穷劲干什么!只是,咱们老牛队有不少实际困难,单干了没办法解决。
什么实际困难,单干了没办法解决?”
比方说,我大奶奶和我傻叔叔,还有刘广申因公致残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不算问题,你大奶奶的问题,我可以全部管起来,刘广申的问题,咱们谁也管不了,他也不要求生产队把他供养起来。
石头不肯分田单干的理由多得很,他说:前些年,多少人因为挑着头单干都坐牢啦!县城有一个木匠,因为主张单干,上书毛主席,最后连脑袋都搬家啦…….” 
我很清楚,石头最反对联产承包到户,比当年他爷爷反对合作化还要坚决和彻底。在他心目中,社会主义社会就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农民被捆绑在生产队里一块儿种地,一个锅里搅马勺,吃大锅饭,咸淡都一样。 
石头对生产队的那份感情,远比当年他爷爷对他家的二十亩看家宝地为甚。一提生产队,他就把代表多数、代表大家的去掉,总是说,我那个队,我那些牛,我那些庄稼、土地和人。就连他对老牛队的小孩子,都有一种特殊的护犊子的感情,“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谁他妈欺负我老牛队的孩子都不行……”
石头苦心经营生产队多年,他对我们老牛队的一草一木、一块土疙瘩都是有感情的。最后,他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叔叔啊,我的家当、我的心血、我的一切都给了老牛队啦!我从十八岁就当队长呀……”石头说不下去了,他泣不成声!
悲剧,人的悲剧,土地的悲剧。 
远在1958,刘石头和他爷爷刘老山祖孙二人仍然守着村边20亩宝贝园子单干。原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刘老山,儿子刘大海给地主杨香亭扛工,日本鬼子来了,杨香亭的小老婆将自己的好衣裳、绫罗绸缎包成几个大包袱,藏在白薯窖里,日本鬼子误认为白薯窖是地道,向里面施放了瓦斯气,白薯窖立刻起火,冒出蓝火苗。日本鬼子走后,杨香亭的小老婆逼着老头子下白薯窖给她取包袱,杨香亭一到白薯窖里就再也没上来,身为长工的刘大海下到白薯窖里去救东家,也没上来!
此时,大海刚结婚不久,大海媳妇正怀着身孕,腆着一个大肚子不依不饶,杨香亭的小老婆将村边20亩好园子给了刘老山,还给他盖上扁砖到顶的房子……
等墓生的孩子降生过了周年,大海媳妇便改嫁了。老山背着孩子赶百家奶,逢人便说,我是老山,这孩子就是山上的石头。虽然这孩子先天性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老山还是视墓生孙子石头为自己的眼珠子,20亩好园子为儿子的血肉!
可是,等人民公社在一夜间成立后,农村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岂能容忍单干户!担任南邰村党支部副书记的老镰刀说:“刘老山是南邰村的小台湾,非拿下不可!”老镰刀拿着全村人的生死簿,一手遮天,他先让民兵把刘老山绑上插个大白牌子,戴个大高帽子,游街示众,接着,又让他眼瞅着用大拖拉机将他的20亩园子和人民公社的土地连成一片深耕。那隆隆作响的大马力拖拉机将老山的园子翻起一尺多深的墒沟,坚硬的千百年雷打不动的地界,一犁就翻得无法辨认原来的土地了!老山仰看苍天,天湛蓝湛蓝的,高远的无声无息,悠悠的白云,慢慢的飘散,可他老是狂喊:“天哪,老天爷呀,杀人的老天爷呀…….”平时老实得就连放屁都怕熏着别人的刘老山硬是躺在墒沟里不起来。老镰刀下令:“把他埋上……”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老山到底和他的20亩园子一起没了!他躺在自己园子里被犁开的墒沟当中,人虽然死了,眼却闭不上,瞪着眼睛看着蓝天,好像仍然在向老天发问。
石头入了人民公社,终日穿着孝衣,跟在下地劳动的社员后边,老是送葬的样子。为此,石头在人民公社刚满一个月的时候,老镰刀就将他和上边向村里要的坏人一块儿送去劳动改造了。第二年,石头从劳改队回来,照样调皮捣蛋,专门和生产队长顶牛犟头!并且,他还专门和老镰刀为仇作对,石头暗暗下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为爷爷报仇,总有一天,要让老镰刀嘴里吃屎。文化大革命一起,石头首先实现了为爷爷报仇的诺言。
在生产队一个读过初中的社员,给石头评了个负十分!因为拉犁拉耧,石头的绳套老是松成弧形;锄地,哪棵苗壮他锄哪棵。气得生产队长没办法,天天找党支部书记刘三生,要求开除他的生产队的队籍。石头一听这消息,先跟我报喜:“叔叔,这回可好啦,我不当社员啦,队长把我开除啦!”他找到队长家里,爬下就磕头:“队长大人,你修了八辈子好,可把我给开除啦!”石头苦苦哀求,我知道,他做梦都想离开生产队离开人民公社。
生产队长没办法,一气之下,辞去了队长的职务。
这时候,党支部书记刘三生有了办法,他先找到我说:“大寅,我想让石头当你们的队长。
我说:“他还是个毛孩子,能驾猿当队长,当几百口子人的家吗?”
刘三生说:“我看能行,你别看他年龄小,他心眼可多了,鬼点子也不少。
我仔细一想,石头是我本家侄子,人家党支部书记让他当,我推什么横车,于是,我便改了口气:“你看着他行,那就不妨试试吧。
后来,石头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他当队长的经过。刘三生问他:“当年你家有多少土地呀?”
只有村边20亩看家的宝贝园子。
刘三生说:“是呀,当年你家才20亩地,现在,我让你管300亩土地,200多口人的家,你看怎样?”
三爷,你是叫我当生产队长?”石头浑身一激灵,兴奋得脑门发亮,脖子直淌热汗。
,我想让你试试管人也管土地当家人的滋味。
可人家社员不选我呀。石头脸红了,不好意思得直摸后脑勺,他清楚自己在生产队里处于怎样的人格地位,也知道自己分量有多轻多重,他说:“老天爷刮风下雨不知道,我拐石头飞多高多远还不知道,我恐怕驾不了这个辕。他把名字前边冠了一个拐字,以示自己对自己的轻视和有自知之明。可嘴上尽管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是想当生产队长的。他愿意管人也管土地,他不愿意让人管,也不愿意让人驱使。
不要紧,生产队长都是党支部同意的。
石头的脸更红了,红得有些发烧,心里向脸上涌出了笑模样,“要么,三爷,试试,让我试试?”  
好呀,多咱不出马多咱都是小驹儿!”刘三生说。
多咱上任?”
明天就上任,不过,你得依我三件事。刘三生说。
别说三件事,30件事我都依得。石头坚决地说,他甚至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在生产队长这个岗位上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第一,不许再胡闹,当队长就是当大家的家,就是戴上口索的一匹马,戴上轭的一头牛,要把绳套拉得紧绷绷的;第二,遇事多和本队的老党员老长工商量;第三,钱财上的事,不许你插手,由会计出纳管。刘三生说完,用眼睛盯住石头,等他回答。
好好好,我一定照办。
在社员大会上,支书刘三生是这样和大家说的:“我代表党支部和大队部,向你们生产队推荐刘石头同志当队长,看看有什么不同意见?”他在刘石头后边加了个同志”,我回头看看石头,他冲我笑,并冲我小声说:“我是刘石头同志啦,姥姥的!看今后谁还敢在我名字前边加个!”石头长这么大,名字后边也从未加过一个同志,现在名字后边加了同志,前面的拐字,立刻取消了。一声同志,让石头上了一个很高很高的档次,好像他这个人一下子高大起来尊贵起来了。
党员提前早开了会,统一了让刘石头当队长的思想,自然党员们首先喊同意,其他的社员谁还敢说不同意?石头就这样当了我们老牛队的队长。刘三生把这种产生生产队长的方法叫民主集中制,不民主吗?你可以反对,你可以提出不同的意见,集中嘛,由党支部提出人选。 
石头的就职演说是这样的:“我当队长就得我说了算,不许任何人捣乱,要捣乱,得先在我的裤裆底下钻钻,我是捣乱的祖师爷!”石头的话一出口,便有人小声骂糊涂街,也有捂着嘴窃笑的,但石头的两只大牛眼一盯上谁,谁便把头低下来。他继续说:“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告诉你们说,谁在我刘石头同志面前耍花活也不行!"他自己称自己为同志,他对我说,称同志过瘾!称不够!
从此,外姓的社员多喊他刘队长,刘姓社员则喊他爷爷、叔叔或兄弟,石头嘴上笑,心里美。,我刘石头同志这回才活出个人样儿来了!”他对玉梅就是这样说的。
歪打正着,只一年时间,石头就把我们老牛队搞得红红火火:队里没钱买电动机浇园,他出重奖鼓励社员去外村偷盗。对那些胆小害怕的社员,石头讲出一番大道理:“这年头,国家连个人财产都不保护了,谁还保护公家的财产!你只要偷公家的、偷大家伙的,他看见也假装没看见。"社员没钱量食盐吃,他给社员放长假,让社员去搞长途贩运,从贩运粮食到种籽,从倒卖票证到生产资料。我们老牛队的社员在农闲时,除了不敢杀人放火,什么都可以干,干什么都可以。
就连石头的偷盗理论也起到了和学习毛主席著作那样立竿见影的作用:胆小的胆子变大了,敢行窃了;胆大的,则以偷盗为荣,视偷盗为本领。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生产队穷,不偷,能维持吗!石头的偷盗理论曾经盛行一时,影响了一大片。
生产大队若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属我们老牛队到会最早到会人数最多一一这在农村开群众大会是绝无仅有的现象。谁不出席,扣谁的工分。农忙时不出工,卡他的口粮。石头事必躬亲,生产队的事,事无巨细,他摇头不算点头算。家长作风,谁不服打谁,谁不服骂谁,把社员统治得服服贴贴、老老实实。有时候,玉梅听到有人背地里骂他咒他,就不得不劝他:“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只不过是个生产小队的队长,悠着点儿吧。石头不服:“这社员,第一认白面大饼;第二就认拳头!”
石头这样搞生产队,是刘三生始料不及的,他认为继续让石头当队长很危险,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给党支部和村干部捅个大漏子,刘三生把石头看成了心腹之患,想一举除掉他。他先和我来打招呼:“大寅,你告诉石头,这哪里还是生产队,这不是贼窝子了吗?!你们老牛队,这刘石头不成小皇上了吗?!”
我心里说,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别人有什么办法。我说:“我和玉梅都劝过他,让他悠着点儿。
刘三生下了决心说:“这样当队长可不行,你告诉他吧。
我考虑再三,把刘三生的话变成我自己的话:“石头,咱可当的是共产党的生产队长呀,不听党支部的不行呀,谁为你搂后腰呀!”
石头明白我的话,他说:“叔叔,你放心,你侄子不白给,我知道怎样当队长,知道团结人。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生产队照例是要进行选举的,刘三生对石头说:“上边有指示,生产队非得直接选举不可,支部再也不能让谁当谁就可以当队长了。石头,这次选举,你有把握吗,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刘三生故意将石头叫到我家,当着我告诫石头。
石头的大牛眼眯成了一条线,他眉头一皱,有了主意:“我们队的党员怎么说,你先和我透透底。他在投石问路。
我还没征求他们的意见,先问问你,你要是不想干了,可以歇一歇。刘三生尽量把话说得很委婉。
石头早就跟我说过,在生产队,就是当队长好,队长是东家,社员是长工;队长是奴隶主,社员是奴隶。当了一年的生产队长,他尝到了甜头,他光想领导别人,不想让别人领导。每天,他把社员一分派,男人一拨,女人一拨,然后,他便扛上锄头,转到女人干活儿的地方,和女人一起干活儿,一块儿说笑。谁要是想到远处去解手,也得和他请假。特别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和刚过门的小媳妇向他请假,涩涩地怯怯地说,“我想到远处方便一下。他会脆脆声声地答应:“!”,这时候,他便得到一种满足,一种快感,一种不可言状的精神享受。刘石头同志批准啦!”他这话说出来像唱小曲儿,每当此时,玉梅就会拿眼睛对他进行无声地警告,他却假装不懂。没有人的时候,也会向玉梅告饶:“婶子,我当队长你不觉得好吗?你不觉得体面吗?你不觉得沾光吗?”
玉梅也不愿意过于得罪他,只好假装嗔怒地说:“我不体面,我也不沾光,我更没觉得你当队长我有什么好处!”
石头若来了兴致,和女人们坐在大树荫里闲扯半天,轻薄半天,说半天浑话,说半天荤话,说半天少盐没醋的淡话,大家照样记工分。你还别说,这就是石头团结人、和社员打成一片的工作方法。每当这时,玉梅就会悄悄躲开,到僻静处去纳鞋底呀,去打毛线呀一她这种不守生产队规矩的行为,石头求之不得!他可以放开手脚放肆,对那些愿意轻薄愿意风流的破老娘儿们给点儿轻松的活计呀,给点小恩小惠或多给点儿工分呀,然后,他瞅准机会,便偷偷摸摸去串老婆门子……别看石头没媳妇,他比有媳妇的对女人还内行,他说,从女人一扭屁股,就知道她喜欢自己的男人还是喜欢别人的男人;从女人的一颦一笑,就知道她的那股浪劲儿是大还是小。石头说,他是女人专家。女人专家无论如何不肯从队长的位置上下来,他当队长当上了瘾,他说:“三爷,选举吧,大家瞧得起我,我还干,大家对我有意见,选了别人,我好好当社员,当了一年的队长,也知道当家人的难处了,我一定不再调皮捣乱,当个好社员。 
石头当队长确实长了很多的见识,知道什么是圆滑,也会拣好听的说了。
,好小子,咱就这么办。刘三生放心地去向党员同志们布置,安排党支部最放心的生产队长了。
与此同时,石头也没闲着,召集了他的羽翼开会,做了选举前的准备。我们老牛队,在双方都做了安排的情况下,由党支部和生产大队监督,进行了选举,刘石头以微弱多数当选!这使党支部和刘三生大吃一惊,石头不是那个光会调皮捣乱说下流话的拐石头了。石头常常向我吹牛:“叔叔,我就是没文化,我要有文化,能当县长、市长、省长,山西那个箍白毛巾的人,能和大官平起平坐,给我个国家主席我也能当!”
石头当队长,20余载,他的青春,他的热血,他的精力都贡献给了生产队。现在,突然要散伙,无异于让他失家败产,无异于灭顶之灾,无异于毁了他的前程!
我这个劝人的也开始同情起石头来,甚至觉得,与其现在,何必当初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即土地改革以后,大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让人走这条合作化道路不可,就是搭上性命也得入社!实践证明,这条道路走不通,人民公社不是天堂,社员几乎下到了地狱。1981年秋后,我们老牛队实在维持不下去了,社员们找到石头,并答应他很多优待条件,如他喜欢生产队的一匹菊花青儿马,大家答应给他;分地,他看着哪儿好哪儿就给他……石头曾瞒着社员偷偷到县城上访过,要求见县委书记,县委书记的秘书接见了他,对他说:“没办法!回家分田单干去吧,别老看老皇历啦,都什么年代啦,还讲阶级斗争,现在是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年代……”石头垂头丧气地回来对我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中国人的神仙,他可没看错人哪,走资派还在走呀!我听着他这种既熟悉又陌生,既遥远又现实的话,不得不对他产生了恻隐之情。这之后,他放出口风:这年头,哭的哭笑的笑,爹死娘嫁人,个人管个人,愿意单干还不容易,将来,上边若追究,谁也跑不了,吃不了得兜着走!石头不光会吓唬人,还煞有介事地让大家打手印,他拿着满纸的红手印说:“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这回,看你们谁再跑!都写上啦!”
石头满意了,满足了,我们老牛队的社员才从他的统治下解放出来。
生产队没有了,石头和我们老牛队的会计找到我说:“咱们老牛队到底分了!”石头还拽脸儿和我说:“我拦着不让分,主要还是考虑我大奶奶和我傻叔叔。显然,这是空头人情,我大妈一直是由我家照管的,长期以来,队里只给口粮,其他一切都不管。
石头和会计来,向我明确许诺,对我大妈和傻哥哥,每人每年给四百斤粮食,生前由我赡养,死后由我埋葬,他们的宅基、房子将来归我所有。
我和玉梅自然满应满许,生产队管与不管,我们都得管,虽然他们的土地归了大家,这人却不能归大家,他们是我的大妈我的哥哥我的亲骨肉。
我大妈年近80,身材瘦小,人却很结实,耳不聋眼不花,纫针线做针线活儿又麻利又快,还像个年轻的小媳妇。就是生活过分节俭,闹日本鬼子的时候,他家种了二亩旱甜瓜,卖了不少日本鬼子发行的联合票子,舍不得花,日本鬼子投降好几年后,才将联合票子糊了盛纺线穗子的小笸箩。为了省吃俭用,她故意将饭菜做得不好吃,掺些糠呀和些菜呀;为了省油省菜,大妈家常年是蘸盐水当菜吃,盐水里若放一点蒜泥,就是美味佳肴了。她家曾养过一头小毛驴,毛驴力气小,拉磨费力,大妈就卸掉毛驴,全家人自己推磨!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家的灯油总是干的,她们摸黑铺被窝摸黑起炕穿衣服。我大伯终年下地打着赤脚,若踩上蒺藜瓦片什么的,大脚板一撮就粉碎了!天热以后,便光着脊梁,一年节省一个褂子;连睡觉,也是怎样躺下第二天便怎样起来,从不在被窝里翻身,我大伯说:“五年准省下一条被子!”尽管如此,他们全家人出奇的健康,从不害病,不知中药为何物。只可惜,结实的像铁打的汉子的大伯,1960年的大饥荒中饿死了!为此,以后生活好了,我大妈也从不吃饱,她千方百计省粮食。她人缘极好,前后两条街,孩生娘满月,都要请她去吃喜。她拿上一双猫头鞋呀,一个红布兜兜呀,作为吃喜的礼物。若干年后,长大成人的孩子若忘了自己的生日时辰就便来问她。她老人家扬头一想,上下嘴唇一碰,说出来的年月日,准确无误!
现在,我大妈母子跟着我吃上整米细饭,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总说把好吃的东西都糟蹋到肚子里了。我的傻哥哥则不然,吃好东西没够,吃得他拉稀跑肚子,吃得他又黑又胖。
联产承包一年后,我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在大妈屋里。晚上一开电视,她第一次从屏幕上看见人物图像,吓得她大喊:“,都是鬼!"但她爱看电视,每当屏幕上出现青年男女搂搂抱抱的场面,她便合上眼,将头钻进被窝里窃笑。我傻哥哥则不然,他不错眼珠地看,屏住呼吸地看,嘴角流出了口水也全然不顾!

【长篇小说连载】刘瀑扬:不死草(11),第6张

 作者简介:刘瀑扬,又名大宪、志兴,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1938年生于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区崔庄镇南邵庄。从1949年起在北京读小学、初中、中专。1956年辍学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同时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曾任中学教师,当过10年公社社员,戴反革命分子帽子长达13年之久。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曾在省作家协会任内刊编辑4年。其中报告文学《五百罗汉,听如来读法》《大将风度》获省报告文学奖。


责任编辑:侯惠琴
终审编辑:寂   
排版制作:野   草

【长篇小说连载】刘瀑扬:不死草(11),第7张

2022年“回不去的乡愁” 

决赛前22名公示

1、枣树寨:董小平  7818

2、晒谷场上飘谷香:赖大舜5822

3、泉水叮咚系乡愁:高照明 贾长敏 衡朝阳5340

4、乡村秋日乐趣多:尹光传4082

5、笋香飘来是乡愁:蒋明来3672

6、相册里的亲情:颜建超2850

7、儿时的最爱:早晨2780

8、炒米飘香:山石2478

9、父亲的土命:刘亚坤2368

10、寻根问祖:程曙霞2366

11、牛:曾颢1905

12、桥上往来人:方与圆1850

13、重阳,思念妈妈的日子:李建新1792

14、好想牵住你的手:乔杰1601

15、闪烁在一滴雨里的故乡:李健鹰1490

16鲵殇:张毅1474

17、娘亲,我一直很听话:高宁1471

18、家乡,你可安康:杨绍卿1442

19、回家吃饭:袁莉1262

20、无处安放的乡土情怀:潘艺峰1185

21、梦聚老屋:夏鸣1150

22、夏夜,最忆当年乘凉时:金阿根1089

     以上选手为决赛最终候选人,请接通知一周内,提供以下文件资料:一篇2000字以内自我简介。主题:我的乡土情怀。内容包括,我的人生观,生活经历,与文学,特别是与乡土文学的情缘。请注明,在本平台,投过多少稿,发表了多少文章,点击阅读量多少,在这次比赛中是怎样发动文友参与,推荐了多少人关注了公众号等。没时间写的选手,提供一篇原创文章或一些展示自己综合素质的其他文字,图片资料(含:音乐舞蹈、摄影、体育、绘画、社会公益等)。规定时间内,不提供文章资料者,视为弃权。

      编辑部将选手的文章资料编辑发表,听取读者反响,根据以上排名,综合考量,选出前10名,再由专家组评选出名次。

       本次考量规则:以上排名分值100分,第一名100分,第二名95分,以后依次递减5分;本次发表的自我简介(含原创文章和综合资料)100分,根据其内容质量,点击阅读、留言、打赏综合评定。两项相加决定前10名。

            大赛组委会

            2022年12月13日

乡土文学社编委会

顾 问 聂鑫森 

          湖南省作协原名誉主席
主 编 陈小平 
副主编  李秀珍  
            刘金龙(兼诗歌组长)
执行主编 丁村
编辑主任 王建成(兼小说组长)
副主任 施静云(兼散文组长)
编 委 马发军 史寿林  孙成纪
           朱玉华 刘金龙  陈 乐   
           陈贤东  陈 缘  余 萍
           杨天营  杨胜彪  杨军凯
           郭良美  皇 甫   彭太光   
           潘政祥  袁晓燕   朱吉述
           姜
乡土文学创作研究中心
乡  土  文  学 社
《 乡土文学 》 编辑部

长期法律顾问 陈戈垠 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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